第33章 ·君若安好毋飄渺
楚九歌現在開始懷念在鳳鳴山時候的生活了……當他被劇烈的疼痛從昏睡中拉醒的時候,望見了眼前華美而厚重的帷帳,才發覺自己有多麽懷念那段露宿街頭,卻毫無煩惱的日子。 如果不是常淩歌逼他遠走,恐怕此刻,他還是那個落魄而又無憂無慮的琴師呢。
楚九歌再仔細去看那绛紫色帷帳上的花紋,才猛然發覺,這是他當年被禁足嚴宮的時候,許長情的寝宮。
……他太了解這個讓他痛苦不堪的地方了,一輩子都不會忘掉……
比起強勢的恣睢,實際上喜好施虐的許長情才更令楚九歌恐懼,因為在最無助的時刻施加痛苦與恐懼,這才是最深的摧殘。
楚九歌的恐懼,亦是許長情的擔憂,是恣睢的顧忌,他們互相都有所隐瞞,不期待其他人和盤托出,也從不打算把自己所掌握的分享給別人。
自私這種貪念,是會毀掉一個人,一座城池,甚至一個國家的。人若是能徹底杜絕欲望,那麽世上将不存在任何罪惡。
楚九歌所遭受的一切,他都不堪回首,此時他已經在盤算,歧石已經被他服下,世間再無七草,若是再飲下忘川水,是否能夠徹底忘記所有?
……或許吧……楚九歌擡起手,就着光亮看了看自己紅腫的像是胡蘿蔔的手指。
……只不過,不是現在。
若是那時,真的能夠一切都歸于寧靜,那麽他願意,和許長情隐世相守。
或許有人會說他的不專情吧……若是愛恣睢何良錦的話,為何又要與許長情長相厮守?
因為恣睢,真的愛不動……愛的太累了。
若是被重傷的體無完膚,又将自己作為棋子,轉送他國,甚至出賣身體,這樣他都愛的下去,那他真是太過偉大了。
他愛恣睢。愛過恣睢。
至于許長情,他的愛是最真切的。楚九歌感到多疼,許長情就有多愛楚九歌。
他了解許長情,也正是因為這種難得的相識相知,所以他才願與許長情成為一路人。
恣睢雖好,可終究愛的還是江山,是天下,從不在意他楚九歌。
楚九歌想,可能已經到雨季了。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不絕于耳,卻并沒有讓他感覺煩心,相反,卻有些寧神的意味。
這或許是他的世界裏最安靜的喧嚣了……
只不過,濕氣侵入骨節的痛,他還是不太喜歡。
這難得的安寧讓他不由得忘記了戰争與傷痛,開始不斷幻想未來的生活。就連他自己也十分訝異,難道他真的是老了?
楚九歌似乎是急欲自我證明還沒有老,迅速在腦子裏背了一遍《花間辭》……他還記得,還好沒有落入常淩歌的陷阱,否則……
想到這裏,楚九歌突然心裏沒了底,如墜冰窟,渾身都冷了起來,雙眼圓睜,吓得冷汗直流。
……常淩歌,常淩歌是誰來着?
跟着端藥宮女一起進房的許長情見楚九歌這副樣子,便發覺不太對勁,如果說他是一直沉浸在被恣睢刺傷的訝異中,也不至于一直是這個表情,難道說,楚九歌發現了什麽沒被別人察覺的細節?
“九歌?九歌!”
許長情大聲叫着,終于喚回了楚九歌的心智,後者吓了一跳,反射性的從榻上坐了起來,卻因為牽扯傷口而痛的再次跌了回去。
“怎麽了?到底是什麽把你吓成這樣?”
“你還好意思問我?”楚九歌這一疼,突然就恢複了先前實則蠻不講理的琴師模樣,這倒是把許長情也吓了一跳,畢竟在嚴宮的,恐怕只有俞景年一人見過那樣子的楚九歌。
而楚九歌心裏也清楚,在這麽下去,遲早他要和恣睢一樣,變成人格分裂的。
可相比之下,還是他開始忘事了這個問題更讓他感到恐懼,如果說忘憂草的效力現在就開始發揮,那麽用不了多久,他就把腦子裏好不容易恢複的記憶再次清空,成了貨真價實的傻子,到時候他該怎麽辦?
他做這一切,都只是因為想要阻止這場戰争,可如果一切都是徒勞,那他是為什麽才活到現在?
“快,快去把恣睢找來。”楚九歌艱難的翻了個身,側到不壓迫腹部傷口的一側,疼得龇牙咧嘴痛呼幾聲,手在空中亂抓,好不容易碰到了許長情的衣角,又被骨傷痛的差點哭出來。
許長情見他這般,一頭霧水的看着身邊的宮人,宮人們立刻搖頭,表示自己什麽都不知道,許長情就更加納悶。這得是急成了什麽樣,才會連疼都顧不上了?
“快去找恣睢!在不把他找回來,我就要忘了常淩歌了!”
如此失态的楚九歌,許長情也是第一次見,擺手命令宮人去喚恣睢,心裏還暗自奇怪,難道說這楚九歌也是個人格分裂,只不過隐藏的比較好?
許長情雖然承認,自己在某些方面也不正常,比如傷害楚九歌十分過瘾,樂在其中,和清醒以後的追悔莫及,也是兩種極端的人格,只不過他只在對待楚九歌的方面無法自已,說白了,就是情癡,可恣睢呢?恣睢是個瘋子,至于楚九歌,或許就是一個隐藏太深,并且可以控制自己的瘋子。
恣睢趕來後,對于楚九歌忘記常淩歌的事保持懷疑,他雖不認為楚九歌會私通他人來背叛他,可難保楚九歌自己會有私心。怎樣打敗常淩歌只有楚九歌一人知曉,若是他決定獨自面對,對于雙方而言都不是一件好事。
就目前來說,戰争沒有停止,天下尚未歸一,可仍處于一種可笑的平衡,或許這樣的平衡就已是來之不易了,若是再奢求什麽,就連現在的一切都會不複存在。
“原因呢?”恣睢問道,“常淩歌這樣做的理由。”
“因為……恨我。”楚九歌說的十分不确定,眼神也飄忽不定,一看便知不是猜測就是随口胡诹。
跟在旁邊的俞景年也看出了端倪,現在這個楚九歌和那時一襲沾染了旅途塵埃的白衣的琴師楚九歌并沒有區別,或許正是因為再次遺忘,他才能夠如此輕松的面對恣睢和許長情這兩個亦敵亦友的男人吧。
而楚九歌對自己的反應毫不知覺,不過也正如俞景年的猜測一樣,他現在毫無心理壓力,輕松的很,似乎早就猜到了自己即将在大勢已去之前将所有忘的一幹二淨,或許這樣才是最好的發展方向吧……
不過,溫和時的恣睢重視情感,而暴虐時的恣睢則更注重權勢。溫和的恣睢不願放手楚九歌,是因為愛,可暴虐的恣睢卻是不想讓這世間絕無僅有的棋子跑到別人的戰旗下。
這種自私可不僅僅是占有欲,而是得不到,就要毀掉。
在場所有人都知道,恣睢這個狀态顯然不妙,他很有可能在一念之間就要了楚九歌的命。他們沒有人希望楚九歌最終是被恣睢處以極刑而死的,因此也都在暗中思索該如何緩解現在的尴尬。
“我現在說出來的這些話,就表明了我楚九歌自始至終也不是個聰明人。我不恨許長情,我也不怕何良錦,但這并不代表我無所不能。或許在此之後的某一天,我就會因為忘憂草的效力徹底喪失以前的全部記憶,變為一文不值的普通人,淪落街頭,生死有命。然而現在的我卻無比向往那樣的生活,這全都是因為,我現在也毫無尊嚴可言。”
“尊嚴?”恣睢笑着反問,語氣中的嘲諷似乎恨不得要将楚九歌撕碎一般。“逼着你抛棄尊嚴的是誰?我?還是許長情?楚九歌啊楚九歌,當年運籌帷幄的相爺,當真沒有把一絲一毫的精明頭腦遺傳給你,只讓你去學習那些吸引掌權者的歪門邪道。我告訴你楚九歌,在這世上,能夠讓你生不如死的,不止許長情一人。 ”
而在場諸位之中,只有俞景年知道,造成楚九歌現在嬉皮笑臉一副天不怕地不怕樣子的,如果不是絕頂的演技,就是他的精神真的産生的混亂,畢竟記憶一下子消失,慢慢的回來,再一下子湧出來,再慢慢消失,對他的大腦産生的傷害肯定不止一點半點。
而且據他分析,恐怕少年時的楚九歌,背負了更多現在他自己都不知道的秘密。而這樣猜測的,也肯定不止他一個人。
為什麽那樣平易近人的楚九歌,就如他口中在鳳鳴山的常淩歌一般,對往事閉口不談?相爺的死真的那麽簡單嗎?他就一分一毫,沒有給自己的兩個兒子造成一點影響?
打死都沒人相信。
許長情知道,現在的恣睢毫無理智可談,或許一個不小心,點燃了他的火氣,下一刻他們所有人都灰飛煙滅死無葬身之地。在這樣的情況下,顯然不能過多提及楚九歌的事情,否則将會釀成無法挽回的後果。
事到如今,竟然只剩下他一個可以當家做主的人,若從私心來說,他定然不甘示弱,會滅了恣睢,一舉拿下南都臨安。
可從大局着想,他或許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