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寒夜殘燈恨平生
南國的繁華,是俞景年一行人所沒有料到的。曾經,他們以為像這樣的戰争國家,大城小巷一定都是一副戒備森嚴的樣子,百姓也都是接受過訓練,随時可以上戰場的士兵,可當親眼看到那景象時,他們不得不改變了看法。
“南國國力昌盛,看來并不是沒有原因的,恣睢也不是傻子,國內如果形勢不利,他又怎會觊觎他國?”
民宅的街道都如此繁華,就更別提南宮的富麗堂皇了,俞景年感覺,在這種狀況下,要讓公子音吃苦也确實不太可能,除非恣睢當真恨他入骨,但并非如此。
楚九歌依舊處在蛟骨藻的藥效中,身子不能動彈,只有眼珠和嘴巴可以勉強微動。
回到這既熟悉又痛恨的王宮,恣睢能夠明顯感受到楚九歌深深地嘆了一口氣。他當真是禍國殃民,害了衛國,如今要怎樣去面對公子音呢?
人最深的無奈,便是力所不能及的無可奈何。
楚九歌不想去見公子音,他哪兒有顏面呢?
“放心吧,你只要在寝宮安心養病,其餘的事情,都交給孤來處理。”
楚九歌也無力去管別事,旅途的颠簸使他非常勞累,身子不能動彈也酸痛的很,即使有恣睢給他揉捏緩解,可還是無濟于事。
“你非要讓我成為衆矢之的,只能活在你的羽翼下才甘心麽?”
“孤偏要讓你天大地大,卻沒有容身之所,只能在孤身邊茍且偷生,楚九歌,這就是你活着的意義,活着,就是為了屈辱。”
恣睢的語氣開始變得有些奇怪,不複之前的溫和,這讓楚九歌與沈化風心裏都暗暗一驚,雖說恣睢能堅持這一路上不發狂,但也難說他忍了這麽久,接下來會做些什麽。楚九歌還無法動彈,就連阻止恣睢的機會都沒有。
“王上……”
“閉嘴。”恣睢全然不顧沈化風的勸解,飛身跨下馬。楚九歌失去了依靠,險些從馬背上跌落,好在有俞景年眼疾手快的扶住他。
“去做你該做的事。”說着,便進入了王宮,再沒有回頭。
沈化風無奈的嘆了口氣,回頭看看同樣是一臉驚詫的衆人,勉強的笑笑,解釋道:“王上他……就是這樣陰晴不定的性子。”
薛無華直言不諱:“我看他就是個瘋子。”說到底,這話也沒說錯。
“我們現在先去找逄三娘吧,王上正在氣頭上,我們去了也不好。”
不管怎麽說,沈化風總要比他們要了解恣睢,其實從沈化風的角度來講,恣睢丢下楚九歌不管,其實已經是一種很好的狀态了,因為他沒有開始傷人,這也是他竭力遏制自己的成果,否則,就以他從前的性子,不出人命都難收手。
關于楚九歌現在的記憶被篡改的事,俞景年和薛無華的心情很複雜,或許他沒有成親,也沒有兒子作為拖油瓶來說這很好,可是不知道他有多少記憶是被常淩歌篡改過的,将來的他要怎麽分辨哪些是事實,哪些是虛假呢?
情況越來越複雜,憑他們一己之力,已經無法再幫他什麽了。
“逄三娘這個人,是誰呢?”傾言問道。
“應該是九歌公子在離開南國前的朋友,至少這些年,我在南宮中生活,是經常見到溫和的王上去找逄三娘商議重事的。或許,她是軍師?”沈化風也不是很确定。
現在,他們還沒有搞清楚狀況,又跑出了一個身份重要的人物,就連傾言都感覺頭疼,在這麽下去也不是辦法,他們一直處于被動的狀态,總要想些辦法。
“總之,先去見見這位逄三娘,如果真如傳言中那般機智,能為我們出謀劃策也是極好的。”傾言提議,衆人覺得有理,便由沈化風帶路,一行人去往逄三娘的住處。
本以為逄三娘深受恣睢重用,一定是個身份顯赫之人,不想竟然如諸葛孔明一般,茅廬草屋,十分簡樸。
逄三娘是個難以捉摸的奇女子,先前沈化風曾來拜托她照顧楚九歌,不想逄三娘竟然一口否決,說什麽也不見他,最後沈化風不得不搬出了恣睢,說是君命難違,對方才勉強答應,不然,還真不知道會是怎樣一副光景。
百聞不如一見,逄三娘是個秀外慧中,半老徐娘風姿猶在的美麗女子,青絲中夾雜着的白發更給她增添了成熟與穩重的味道,使得她別有一番韻味,想必年輕時,也是少見的美人。
逄三娘出門只看了一眼俞景年懷中的楚九歌,就命他們将人擡到隔間,顧自進入正堂好方便說話。
“服了蛟骨藻,難說能否活命。飲忘川水者,若是強行想起過往,必死無疑,可他既然用蛟骨藻這等神藥吊命,一方面保住了性命,另一方面忘川水對他的毒害還在加深,即使活下來,記憶力也會很差。”
“您是指……”俞景年試探的去問。
“或許前幾年不會有什麽不良的反應,可後期,必定會逐漸喪失記憶,直到前一天的事情都想不起的癡傻程度,甚至更糟糕,會發瘋。”
逄三娘深深嘆了一口氣,雙手緊緊絞着絲帕,眼中既有擔憂痛苦,又有迷茫無助。
“難道,就沒有什麽辦法可以救他嗎?”
“唯有一死……”
衆人這下全閉了口,不言語,也不想去做那最壞的打算。
逄三娘緩緩坐在主座,目光偏向一邊,不願去看楚九歌的方向,眼中的憐愛讓俞景年感到有些似曾相識。他回憶了很久,終于體味到那是怎樣的情感,于是輕輕開口:“三娘,您就是九歌的生母吧……”
聽了這話,衆人皆是一驚,自然也包括逄三娘。雖然她并沒有刻意隐瞞,但被這幾個“莽夫”看透,還是讓她感到有些意外。
沈化風聽了這話,開始不安的跺腳,因為在南國這麽多年,他都沒有看出一點端倪,想必南君恣睢也是沒有料到的吧……
逄三娘再次嘆氣,“你錯了,我不是他的生母,頂多,算是撫養他長大的奶娘。”
聽了這話,俞景年立刻湊上去追問:“此話怎講?”
“九歌公子乃是相爺之子,朝臣們見到他,也只有剛剛滿月的那次宴席,此後,相爺便極少提及九歌公子,也沒人知道他在哪裏。”
“難道是……”
“沒錯,相爺派人把他送去了昆侖山,二八之年得以歸來的時候,已然是一副看破紅塵的樣子了。有些道觀的得道高人曾說,九歌公子已經不是凡人了,在那十幾年中,他被轉世的谪仙魂魄附體,真正的楚九歌已經死了,而住在他身體裏的,則是上仙的魂魄。這等荒謬之言我們怎會相信,可又無人能夠解釋九歌公子的學識,常人真的能夠在短短十幾年裏,掌握所有人都無法知道的龐大知識嗎?可惜相爺過世的早,不然,我們就有機會去問問他本人,究竟為何要将九歌公子送去昆侖山了……”
“那他的母親呢?”
“相爺夫人早在生下九歌公子的時候就過世了,也正是如此,道家才有人說九歌公子是魔王再世,而相爺将他送去昆侖山,不過是為了要讓西王母的瑤池聖水洗淨他身上的千般罪孽罷了……”
俞景年沒有從這段對話中找到很有用的情報,畢竟這類傳的神乎其神的坊間故事不能作為他們調查的資料,不過也不能算是一點收獲也沒有,至少知道了楚九歌的父親,也就是南國的相爺曾為了何種目的将他送去昆侖山,也有可能是其他地方,而沒過多久,相爺就死于非命,或許是為了避難?
俞景年不了解南國的歷史,不知道在南國先王的那個朝代發生過什麽,致使相爺一定要将幼子送出去,也不清楚在楚九歌留在南國的時候經歷過什麽,導致他一定要出走,或許真的是恣睢逼迫他,要他去搗毀衛國,可南君手下又不缺少細作,怎會讓他最愛的人遠走他鄉?而且衛國也算不上是強敵啊?
照顧好楚九歌入睡的傾言過來時正好聽到了這句話,思考良久,終于開口問道:“或許當時的南國正是內憂外患?相爺不想讓自己的兒子卷進朝臣的紛争中,又不想讓他落入他國細作手中,所以才差親信将他送到昆侖山一類人煙稀少的道觀生活,而正巧又有一位得道高人成了九歌的良師,所以他才能……”
俞景年撫着下巴思忖許久,最後問道:“楚九歌這名字,是相爺取給他的嗎?”
逄三娘再次深深嘆氣,“這沒人知道……相爺死後,他的親信也全部自盡,家仆四散,真正了解狀況的人,恐怕都不在這個世上了。”
“相爺究竟是怎麽死的?”
逄三娘頗有些忌憚的朝沈化風的方向看了一眼,薛無華立刻感覺其中有端倪,卻沒有明說,見沈化風無奈的點點頭,逄三娘也只好說道:“是南君賜死的……”
“先王?”
“不……是恣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