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新年一過,春節很快就到了。
厲寧筝被父親提前召喚回凜北,從昏天黑地的加班生活裏抽離,開始收拾行李。
凜北的冬天比南城冷得多,她忙裏偷閑地專門給父親和哥哥織了兩件毛衣,下樓去工作臺拿的時候,看見裴鷹正坐在餐廳,戴着耳機和人打視頻電話。
不知道是不是學校面試,厲寧筝豎起耳朵聽了一會兒,除了起承轉合,盡是些她不太确定的專業名詞。
他流利地用英文和對方交流着,偶爾停頓,低笑兩聲接着往下說,認真而專注。
厲寧筝不自覺地走到沙發旁坐下,拿起抱枕抵着下巴,斜斜靠着,悄悄打量着他。
最近她忙得幾乎住在公司,和他沒見幾面。
今天這一眼,忽然覺得他好像愈發成熟了起來,和大半年前初見的沉郁相去甚遠。
“……”
裴鷹結束通話,一擡頭就看見厲寧筝趴在沙發上看他,眼神熾熱。
他下意識地別過臉,摘掉耳機,合上電腦,深呼吸調整了一番才朝她走去。
“什麽時候回來的?”他坐在她對面,倒了杯水給自己潤嗓子。
厲寧筝換了個角度懶散躺着:“昨晚。淩晨三點左右吧。”
“怎麽不多睡會兒?”他看了一眼時間,“黑眼圈都遮不住了。”
“遮不住就不遮了呗。”厲寧筝打了個哈欠,“我爸給我訂了兩小時後的車票回凜北,時間太緊了,我怕睡過頭。”
裴鷹皺眉:“要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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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了他一眼,忽然想到什麽,坐起身,身體前傾,越過兩個沙發之間的距離扶上他的肩:“嗯,你要和我一起回嗎?”
裴鷹現在沒什麽能一起過年的親戚,留他一個人在南城過年,她心裏也挺不忍心的。
“不了。”裴鷹擡手,握着她的手腕,輕輕從肩上拿下。
她溫熱圓潤的腕骨在他掌心裏顯得無比嬌小:“一直沒跟你說,我過年期間要出一趟國,不在南城過,簽證已經辦好了。”
厲寧筝愣了愣:“怎麽不早說,有住的地方嗎?錢夠嗎?不夠我給你轉一點!”
說着她抽出手,跳起來到處找自己的手機。
一想到手機放在樓上,她懶得上去拿,又悠悠坐回來,嘆氣:“要不等會走之前再給你一張卡好了……”
真是一言不合就撒錢。
裴鷹失笑:“別擔心,申庭葉他哥最近也在那邊出差,都安排好了。”
“注意安全哦,不要随随便便就被人拐走了!”
她話音剛落,就發現裴鷹深深看了她一眼。
他低笑道:“這你就放心吧,被你拐走之後再不會上別人的當了。”
“???”
能耐了啊?敢嘲諷姐姐我了?!
厲寧筝剜了他一眼,氣鼓鼓地剛想開口,就被裴鷹下一句話生生打斷節奏。
“你怎麽不問我去做什麽?”他問。
天道好輪回。某段時間前她才問過相同的話,今天同樣的問題就落到了自己頭上。
她聳了聳肩:“你想說嗎?”
“不想。”
“那不正好,你不想說我為什麽還要問?互相尊重多好啊。”
裴鷹嘴角噙笑:“可是我想聽你問。”
厲寧筝忽然感到頭大:“裴鷹,不要蹬鼻子上臉。”
“不對,我這不叫蹬鼻子上臉。”
“?”
“我在撒嬌。”
厲寧筝:“……哦。”
她眨眨眼,忽然覺得這種感覺還不錯,湊近:“那我問你,你要去做什麽?”
裴鷹偏過臉,貼着她的耳朵,薄唇輕啓。
“不告訴你。”
說完整個人飛快地溜走,大步邁進餐廳,拿起筆記本電腦就往房間裏跑。
“???”
厲寧筝滿臉通紅,氣急敗壞地抓起抱枕就砸在他身上。
少年一把接住枕頭,回眸,笑得燦爛。
滿身朝氣地鑽進了房間。
她出神地看着,指尖輕輕撫上耳朵。
總覺得剛才他講話時,分不清是鼻尖還是嘴唇輕輕擦過了她的耳廓,帶着滾燙的熱氣,酥酥麻麻的。
靠,過分!
被一小孩拿捏住的感覺真讨厭!
“你們怎麽了?”
隋岚開車來接厲寧筝去車站,發現厲寧筝一個人板着臉坐在了後排,看也沒有看他一眼。
而自告奮勇要來送他倆的裴鷹眼角含笑地坐進了副駕,似乎完全沒有意識到厲寧筝心情不愉快。
“沒事。”厲寧筝輕哼,倒頭閉上眼睛,“到了叫我。”
隋岚皺着眉,不解地看向裴鷹。
裴鷹:“她應該是沒休息好。”
隋岚:“……”
你倆就把我當傻子吧。
這樣的狀态持續到離開,厲寧筝似乎是打定了主意,沒和裴鷹多說一句話。
裴鷹也不計較,鞍前馬後地幫她提着行李,臨走前還給她遞了一袋小點心。
過安檢前,隋岚不放心,拉他到一旁嚴肅地問:“到底怎麽回事?”
裴鷹搖頭不語。
隋岚蹙眉:“裴鷹,你要知道,是因為她願意信賴你,我才會給予你同樣的信任。如果你傷害到她,我是不介意讓你再從雲端墜落一次的。”
裴鷹已經很久沒有被人威脅過了,臉上的表情忽然很新奇。
“我怎麽可能會給你這個機會呢?岚哥。”
他使勁咬了咬最後兩個字,看着隋岚變幻莫測的神情,心情很好,不由勾了勾嘴角。
“沒有就好。”隋岚轉頭看了一眼厲寧筝,“要知道,能讓她心甘情願帶回厲家的人,一只手就數得過來。”
這些天,她在公司一閑下來就思考怎麽和裴鷹開口讓他跟自己回家過年的糾結狀态,他始終默默看在眼裏。
“我知道。”
裴鷹眸光閃動。相似的話,這兩天賀盞也旁敲側擊地對他說過。
厲寧筝向來是喜歡登高望遠,眼裏只有她的姿态和她的道路。而那些在她身後、不可避免地被她吸引而來的目光,似乎從來不曾被她放在心上。
可實際上,關心她、疼愛她的人,遠比她想象得要多很多。
“哥,是人嗎是人嗎?說好的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怎麽我剛回家你就溜了?”
厲寧筝雙腿在沙發上亂踢,對着通話那頭的厲寧策抱怨,還沒說兩句,就看見周阿姨端着濃郁的排骨湯從廚房裏出來,頓時把心中的憤憤不平忘得一幹二淨,光着腳三步兩步跳到餐桌前大快朵頤。
厲楚河瞥了小女兒一眼,委屈道:“合着讓你倆回來陪我還變成受難了?”
厲寧筝一噎,眼神亂飄:“不是,那什麽……哥!”
親哥似乎根本沒有要替她辯解的意思,還在沉默中輕笑了一聲。
她迎上父親眯起的眼睛,硬着頭皮說:“你不是把重擔都扔給我哥了嘛,我倆主要是……嫌你退休生活太安逸好吧,嫉妒使我們滿目全非,不忍心破壞我們之間的親情。”
“哦。”厲楚河給自己添了半碗排骨湯,揶揄地說,“我前半生忙得不着家的時候你倆還沒出生呢,好不容易閑下來了還成罪人啦?”
厲寧筝看了父親一眼:“你都不着家,我倆怎麽可能出生?”
厲楚河:“……”
這伶牙俐齒遺傳誰了?
“實不相瞞,你媽比我更不着家,基本上都是我求着她休假的。”
“可以,這麽看我和我哥能順利出生簡直謝天謝地了。”她笑着把剛才口誤的事情翻篇,“哥,悄悄告訴你,周姨今天做的是你最愛吃的,我都替你吃了啊,千萬別跟我客氣,不謝!”
厲楚河一臉寵溺地看着她撒嬌。
厲寧策“嗯”了一聲,很快他那邊傳來一聲響動:“有點事,先不說了,你們好好吃。”
“啪”地一聲挂斷了電話。
“什麽啊……”她放下手機,“我哥是不是有女朋友了?他現在對我越來越冷淡了。”
“還說你哥呢,你家裏住的那個什麽情況我都沒問,你還控訴起他來了?”厲楚河瞥了她一眼,“你可別一副頭痛的樣子。有你這麽個随心所欲的閨女,先讓當父親的頭大一下。”
她撇撇嘴:“不是你說的,不管是誰,只要是我喜歡的就好嗎?”
“你喜歡的太多了。”厲楚河黑着臉,“我還不了解你?只要有張漂亮臉蛋,你都喜歡。之前天天追在楚铎後面跑,後來隋岚來家裏送了一次材料,你眼睛都直了。你哥正考慮要不要換個不那麽好看的員工呢,你的魂又被哪個小明星勾走了,我記得當時你差點連聽雲男士的代言都要送出去吧!”
“……”
“不過,你的狂熱能維持兩個月都算超長持久了,這次破得可是世界紀錄啊?”
“……”
“爸!”她擡手打斷了這個如數家珍的唠叨父親,“也沒什麽不好承認的,他确實不一樣。”
“不一樣?難道不是因為他和你以前的處境相似,才對他格外不同嗎?”
厲楚河犀利的目光審視着她。
厲寧筝愣愣地看着他。
厲楚河嘆了口氣:“你是我的女兒,我還有什麽不清楚的?我和聽雲心裏始終很愧疚,當時住在楚家那段日子,心裏其實很苦的吧?”
“也……說不上苦。”
她從沒有和父親聊過這件事,忽然提及,眼睛一酸。
畢竟是顯赫豪門,生活條件着實不苦。
不能說是苦,只能說是壓抑,寄人籬下的壓抑。
“你從來都不說,我們也不敢問,生怕讓你又回憶起不愉快的事情。”厲楚河夾了一筷子肉放進她碗裏,“可是我們都是比你走過很多路,見過很多人的大人,有些事情還有什麽不懂的呢?難得自己的好友兼對手有求于自己,能依舊落落大方的是君子中的君子,常人難免會有些落井下石的趾高氣昂。”
“但其實……”厲寧筝回憶了一下,苦笑,“大人們覺得自己能把這種陰暗的情緒藏得很好,可是他們不知道,小孩子對情緒的變化是最敏感的。”
“為什麽不和爸爸媽媽說呢?”厲楚河嘆氣,“也怪我們當時太忙,沒有認真去關注你的心情。”
“不是的,你們一直都很理解我,是我想多替你們分擔一些。”
她沒有明說,但厲楚河聽懂了。
他知道她是多麽懂事,卻沒想到她那麽小就知道照顧家裏的事業而隐忍不發。或許,在楚家看別人眼色生活的經歷讓她習得了名為“忍耐”和“為大局讓步”的技能。
“是爸爸和媽媽不好。這本不該是你來操心的事情,卻要你一直心裏委屈着。”
厲楚河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你老爸和你哥哥還沒軟弱到連面對一個楚家都要認慫的地步好嗎?你比同齡人都要成熟,想法也多,可到底還太年輕。商場上的手段和方法那麽多,無論我們用上任何一種方法,都不值得為他們犧牲我們寶貝的女兒,明白嗎?”
厲寧筝低下頭,埋進碗裏,想要掩蓋自己的通紅的眼睛。
“不過話說回來,老爸倒是很好奇,那個姓裴的小夥子到底有多好看,竟然能讓你不惜把他帶到自己身邊,也不願讓他經歷那些可能會傷自尊的事情?”
“……”
感動的氛圍蕩然無存。
她用手背碰了碰眼角,揩去隐約的淚滴:“爸,裴鷹還真不是好看不好看的問題。”
是見過他之後,就再也看不進去任何人的問題。
厲寧策挂斷電話,耳畔似乎還回蕩着自家妹妹叽叽喳喳的聲音,就看見來人緩步走進了自己的套房,在他面前站定。
他松了松領帶,看了眼落地窗外燈火輝煌的夜景,轉身坐在圈椅上。
“坐。”
厲寧策好整以暇地看着裴鷹,下颌輕輕擡起。
他萬萬沒想到,來國外出席一場科技論壇,竟然能看見這個少年。
他的代表公司“尋春”,是衆多受邀公司中少數的幾家起步型企業。
這些企業的共同點是,它們都是被行業資深人士測評後,預測發展前景較為可觀的公司。在這樣的場合,就像羊羔進入了狼圈,龍頭見到他們,必然心思百出。
要麽會想要将新生力量扼殺在搖籃裏,要麽便想在發展初期趕緊拉攏投資,趁早分一杯羹,日後酌情再進行什麽收購打壓,都是後話。
本以為他是跟着某個熟人來積攢資歷的,後來厲寧策才意識到,這個少年竟超出了他的想象。
這個早在裴家破産前就成立的企業,竟有着裴鷹半數以上的股份!而且稍稍打聽後他發現,他的核心團隊裏居然有自己都沒能挖到的頂級工程師袁绛!
他頭一次覺得自家妹妹傻得有些可憐。
當然他也有所疏忽。畢竟很多事情明明只需要多費點心思調查就能知道。
今天論壇晚宴上有很多人給裴鷹的團隊發了邀約。
厲寧策有些猶豫,最終還是出了手,并為了确保他一定會來,不惜打出了厲寧筝的旗號。
所以剛才她的電話打來時他有些心虛,為了掩飾自己出賣妹妹的不恥行徑,沉默不語。
他一直看着裴鷹,也不說話。
這個少年比他想象得要沉得住氣,姿态也不卑不亢。
過了一會兒,裴鷹竟率先開口:“我有點好奇,您請我來,應該不是為了‘給我投資多少錢讓我從她身邊離開’這種戲碼吧?”
厲寧策:“……我在你心裏這麽無聊?”
“只是确認一下。”裴鷹輕笑,“不是就好。”
厲寧策挑了挑眉,手指在胸前交扣:“既然這樣,我也想确認一下你的意圖。”
“如果您問的是我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裴鷹頓了頓,“我母親和父親離婚後分到了一筆不少的錢,她知道這病不能根治,離開也是遲早以後,就把治病的錢拿出一部分去做了投資。當然,離婚以後,裴家的債務也落不到她頭上。只不過她擔心自己走了以後這筆錢會被裴家人觊觎,最後到不了我手上,就在遺囑裏贈給了她信任的朋友,讓那人在我成年後把那筆已經化作股份的錢重新交還到他手中。
“事實證明,她的擔心并不多餘。”
厲寧策颔首:“負債和牢獄,你母親也算是未雨綢缪了。”
“确實如此。”
“那你應該,很早就知道這筆錢的存在了。”厲寧策微微眯眼,“所以你是因為看到厲家的産業布局才刻意接近她的嗎?”
面向未來的産業,勵雲集團總是願意沖在前面,做第一個吃螃蟹的人。
在厲寧策眼裏,裴鷹知道自己有什麽籌碼,也知道厲家能提供的資源和發展方向,才會心甘情願地蟄伏在厲寧策身邊。
裴鷹深吸了一口氣,點頭:“我得承認,一開始确實有過這樣的想法。”
他在來之前也沒想過會見到厲寧策,這位已然是勵雲集團新任掌權人的男人極其優秀,不容糊弄,他也并不想在她的哥哥面前有任何隐瞞和謊言。
“不過那個時候,我沒有想那麽多。”他說,“當時沒想過太多關于未來的事,只想找個穩健的靠山,暫時不被人欺負就好。如果能哄她開心,或許之後我拿到尋春的股份,便能輕松借到勵雲的東風。”
“想得真美。”厲寧策勾了勾嘴角。
認為能哄她開心就能影響勵雲決策的想法,确實還是個孩子。
“那現在呢?現在的想法改變了?”他上下打量着裴鷹,無聲地施壓,“你現在還沒有高中畢業,不出所料,你提前拿回了尋春的股份,甚至已經變相介入了公司的運營。”
裴鷹看了一眼窗外,神色恍惚了一下。
回過神,對厲寧策說:“是的,也正是因為她才改變的。”
他本來渾渾噩噩,只想找棵适合乘涼的大樹再當幾年纨绔。
是她的存在,生生剝去了他的妄想。
“厲先生,在您眼裏,厲寧筝是個怎樣的人呢?”
厲寧策靠着椅背,淡淡地說:“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人。”
他和父親在工作中的一切決策,都不會輕易和厲寧筝切割,即便有時不會是最優解,也絕對是不會影響她肆意生長的決策。
他們是世界上最親的人,是希望世間所有美好和幸福都降臨在彼此身上的人。
裴鷹眨眨眼睛,輕笑:“我也是這麽想的。她有自己的事業,有自己熱愛的興趣,還有自由灑脫的生活。她自由生長,獨自美麗,沒有任何人能束縛得了她,也沒有任何人能改變她。直到我意識到,我是喜歡着這樣的她。”
厲寧策對這份贊美不可置否,因為她值得。
“可是很少有人能回答,怎樣去愛這樣的她。”裴鷹毫不介意在厲寧策面前吐露心聲,“她有那麽多追求者,他們都想擁有她,可是沒有人知道她需要的什麽。我也不知道。”
“錢嗎?她自己的身價和現金流都能讓很大一部分男人望而卻步,根本無法動搖她。地位?厲家連聯姻都不屑一顧,更不可能需要區區男人來擡高地位。愛情和陪伴,就更沒道理了,因為永遠都有人愛她,陪伴她,呵護她,沒有人能做到自己是唯一的那個。
“說實話,喜歡上她的人會比她率先變得敏感,沒有安全感,一旦她多給一個眼神,就會變得貪婪,想奢求更多。所以如果不想瘋魔,最好的方法,應該是不去喜歡她。”
厲寧策笑了一下,覺得他說的還挺對。
裴鷹接着說:“所以我不會妄想自己擁有金錢地位後能給她帶來什麽好處,而是想努力追趕她的步伐,成為最好的自己,讓她有一天能短暫地把目光停下來,落在我身上。僅此而已。”
“所以你是不甘心再倚靠着她,才突然加快了步伐。”厲寧策總結道。
“如果不是因為她,我可能還要碌碌無為很久。”
厲寧策腦海浮現出厲寧筝當時對他說的話。
——提前培養一個商業夥伴是不是比養一個抱大腿的更好一些?
他當時說她賭徒心态,不過沒想到,她好像真的有賭贏的傾向。
盡管他依舊對眼前這個少年究竟是溫順的羊還是深藏獠牙的狼抱有懷疑。
不過這似乎并不影響他抛出橄榄枝:“如果是這樣,勵雲或許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有着厲寧筝這層關系在,他相信勵雲和尋春的合作會更密切。
然而他沒想到裴鷹的回答。
“勵雲若是要給尋春投資,恐怕我還是要拒絕的。”
“哦?”
“我對厲寧筝的赤忱的純粹,縱使現在您相信,一旦沾了任何一份銅臭氣之後,都要被打折扣。屆時就算是您願意相信,外界的聲音也絕對不會相信。”裴鷹認真地看着他,“也許我曾經真得想過要借助勵雲的實力,但現在我……不願意。”
“年輕人的倔強。”厲寧策直言不諱。
資本無情,商場上從沒有那麽多情懷可言。但也只有一腔熱血的年輕人,才能有骨氣堂堂正正地說出這樣一番話。
誰知道十年後還是否能有這份可貴的心氣呢。
裴鷹聳肩:“您就算直說‘這是無用的自尊心’,我也能接受。至少在現在這個階段,請給我一個證明自己實力的舞臺。”
厲寧策舌尖抵了抵上颚。
不知道為什麽,他總有種不祥的感覺,仿佛這一放手,日後培養起來的就不是合作夥伴,而是強有力的競争對手。
“不說這個,你是怎麽把袁绛這尊大佛請到的?”他審視着裴鷹,好奇道,“人工智能技術在醫療領域的發展很快,但目前真正能在臨床落地的項目和技術确實很少。但幾乎成功的項目都多少有他的參與。”
裴鷹眨眼:“秘密。等我成為您妹夫後就告訴您。”
說着他起身,準備告辭。
厲寧策:“……”
滾啊,你愛說不說吧!
他心裏罵着,臉上依舊雲淡風輕:“對了,寧筝知道你現在在做什麽嗎?智能醫療這個領域,是你自己選擇的?其實你大可以把股份變現,去做點和筝拂或者聽雲相關的事情,多點合作還近水樓臺不是嗎?”
裴鷹腳步頓了頓,回眸:“難怪她總說你不是人,這都被你發現了。”
他看了一眼窗外燈火通明的城市,川流不息,燈火輝煌。
“您知道嗎?有天晚上她應酬回家,滿身酒氣地拉我去陽臺看星星。”
她靠着欄杆,風吹拂着她的頭發,眼睛閃着光問他以後想做什麽。
當時他好像說,如果可以不讓她太累,他想去聽雲或者筝拂幫她。
“她把我拒絕了。”裴鷹淡淡地說,“您可能不相信,她還罵了我半個小時。”
她說,聽雲也好,筝拂也罷,是因為她熱愛服飾、熱愛工藝和傳承才願意做下去的。
她說,時尚圈雖然注重創新,但玩得起高級定制的人,大多都只是固化在階級裏掌握無數財富的舊貴族。這群人天然具有排斥心态,通過時尚與服飾,用價格和标簽建立起自己與他人的壁壘。
“我愛的東西早在百年前就已經卷入這個圈子,在漫長的發展裏,最終不得不遵循既定的游戲規則。可你的不是。”她說這話的時候眼睛閃着光,飽含期待,“別關注誰穿什麽牌子,穿了多少價格。去看看那些一個衣櫃就裝得下全家全年衣服的人們需要什麽。”
聽到這裏,厲寧策臉上罕見地浮起深深的笑意。
那笑容中充滿了驕傲和自豪。
裴鷹看着他,兄妹相似的眉眼,相似的笑意,讓他又回想起那個夜晚披着月光的厲寧筝。
她罵完他,打了個哈欠正準備回屋,又停下了腳步。
她逆着光朝他走來,踮起腳抱了抱他,像是洞察了他的心思似的,擡手揉了揉他的腦袋,像是安撫,又像是鼓勵。
直起身,笑着對他說:“裴鷹,做你自己就好,請不要為我做什麽,我也不需要你為我做什麽。你和那群纨绔不一樣,和你的父輩也不一樣。
“至少,別辜負這個充滿新事物的時代。
“也別辜負時代賦予我們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