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71
當重重的關門聲傳來時,項安憶再也控制不住自己,號啕大哭起來,哭得天昏地暗,今天,她重重地傷害了這輩子唯一愛的男人,也是她在這個世上唯一的親人。李博晟扶起安憶,靜靜地看着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小公主,然後站起身,打開安憶的衣櫃,“再穿上一件衣服!”他扔給安憶一件外套,“看着小公主穿成這樣在眼前晃來晃去,我要是沒反應,那還算是男人嗎?”他自嘲着回過頭,看着小公主毫無反應,“這叫什麽事,你們居然是親兄妹!”他無奈地搖着頭,想到第一次見到小公主那天,項尹秋說過的話,“安憶她啊,是我從小就撿回來養的老婆哦!”
李博晟就是這種人,無論什麽時候,他的架子總是端着,雖然,每次,他對項尹秋說,我會等到小公主甩了你的那一天的,然而,他的心裏,事實上,并沒有對這抱有多少期待。所以,當太後終于想辦法聯系到遠在伊拉克的李博晟,說項安憶在巴黎等他時,他就像被天上掉下的滿漢全席幸福地砸了一頭。現在,他坐在一邊,靜靜地看着小公主,他知道,機會就在眼前。小公主的哭聲終于小了下去,她漸漸安靜了下來,只有那□□在外的雙肩,還在不斷地抽搐着。她終于坐了起來,把外套裹在自己那件幾近透明的睡衣外面,擡起頭,淚眼朦胧地說,“謝謝你,李博晟!”
“我不是你的英雄哥哥嗎?”李博晟苦笑着問,他看着呆呆坐在那裏的項安憶,問道,“我送你的17歲生日禮物,你用過嗎?”
安憶一臉茫然地看着李博晟。
李博晟無奈地搖搖頭,“我就知道!”他嘆了口氣,“那個半導體,你帶來了嗎?”
“好像在箱子裏!”安憶輕聲說。
李博晟打開箱子,在一堆雜物裏邊翻出了自己的那個半導體,“你從來就沒用過,是嗎?”
安憶低下頭去。
“你知道嗎?在伊拉克随身攜帶一些貴重的通信設備,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李博晟的語氣很是輕描淡寫,“不過,像這種劣質的東西,就無所謂了!”他拿着那個半導體,坐到安憶身邊,“當處在危險中的時候,就要把會給自己帶來危險的東西,抛棄掉,把無害的東西,改造成有用的東西,就像這個半導體!”李博晟笑了,遞給安憶,“打開它!”
安憶接過那個半導體,按下開關,在一陣嘈雜的噪聲之後,傳來一個男人的重重的呼吸聲,然後,李博晟的聲音傳了出來,“知道嗎,小公主,你聽到這個聲音,有兩種可能,一種是我親手送給你;另一種,是……”背景傳來炮火隆隆的聲音,飛機的馬達、機槍的掃射和爆炸聲混在一起,良久,李博晟的咳嗽聲傳了過來,然後,是他的笑聲,“又是一輪轟炸!如果這個半導體,是我的戰友轉交給你的,那就是說,我死掉了,像個英雄一樣死去。在異國默默的死去,卻沒有任何榮譽!”半導體沉默了下去,死一般的寂靜,過了一會兒,李博晟的聲音再度傳來,“對面那座樓在轟炸中毀了,沒有人幸存。一小時前,我還在那棟樓裏,想到你快要過生日了,于是,我出來轉轉,看看能不能給你找到有當地特色的生日禮物,就像你每年生日時的慣例一樣。所以,我活下來了,小公主,你又一次救了我!”李博晟那劫後餘生的得意笑聲傳了過來,然後,他再度沉默下去,背景音嘈雜,“每當面臨非生即死的危險時,我總會想到第一次見到你時,你抛給我的那束鮮花,雖然,那束花是給你哥哥的,可是,是我接到的,不是嗎?我一直把這當成一種約定,小公主,我愛你!”半導體裏,再一次沉默下去,“每一次,當我堅持不下去時,我就會想到你,穿着漂亮的白裙子,把手裏的花束抛給我,想到你在和平安逸的北京等我回去,然後,我就又有了活下去的勇氣。小公主,你17歲了,生日快樂,還有,別把目光一直放在你哥哥身上,偶爾,也看看我,小公主,我愛你,從第一次見到你開始,就一直愛着你!”
那段嘈雜的錄音終于結束了,項安憶轉過頭,在她的人生中第一次正視李博晟,“我都不知道,你每次出國,要面臨這麽多危險!”
李博晟笑了,“我也不知道,17歲的小公主,就這樣悄悄地變成了小女人!”
“可是,我不能愛你!”項安憶搖搖頭,“這輩子,我只愛一個人!”說完,她站起身,拿着這個半導體,“這是最珍貴的禮物!謝謝你!”
看着小公主走進卧室,李博晟笑着自言自語,“小公主,你才17歲,一輩子還有很遠,我等得起。”
回到北京之後的項尹秋,再沒有清醒過,在每天的醉生夢死中,他不停地咒罵着項安憶,不,現在,他對安憶的稱呼已經變成了“那個表子”。在偶爾清醒的時候,他就會想到自己苦苦守候的17年,像守候着最彌足珍貴的寶物一樣小心翼翼守候的安憶,那個他愛到極致甚至一度沒有勇氣去觸碰的女孩,現在,正像個□□一樣跟李博晟糾纏在一起。那些他曾經視為最珍貴的回憶,現在回首,竟然只是鏡花水月,美夢一場,短短數月曾經甜密的回憶,現在,全變成了讓他痛徹心扉的噩夢一樣的過去,這些過去,正一點點吞噬着他的心,正一步步把他推向萬劫不複的深淵……
兩個月之後,項安憶再度接到了太後的電話,太後再度在電話另一端哽咽着說,“怎麽辦,安憶,再這樣下去,尹秋會毀了自己……”
太後不停地說着,安憶不停地聽着,後來,當她聽到太後說,項尹秋因為酒精中毒住院被強制戒酒時,電話從手中掉落,她昏了過去。
夢中的項尹秋,隐隐聞到竹子的氣息,走過一片黑暗,他的眼前突然開闊起來,一片在雨中開花的竹林赫然屹立眼前,項尹秋向竹林的方向走了幾步,又停在了那裏,他在猶豫,他已經看到了那株最粗壯的竹子,他知道,安憶正在那裏等他把她撿回去。他在雨中的竹林前徘徊着,被深深傷害過的他,不知道自己還應不應該走過去。最後,他下定決心,走向那棵最粗的竹子,玉人一般的安憶正睡在那裏,項尹秋笑了,他再一次抱起安憶,“聽我說,安憶,這一次,我要好好地教會你很多東西,不會像過去那樣驕縱你,寵壞你,這樣,将來,等你長大了,我們會很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項尹秋笑了,在消毒水的味道中,他從美夢裏醒來,夜色昏黑,他擡擡手,依舊擡不起來。他知道,自己的手腳依舊被捆在病房的床上。在他住院第三天時,醫院征得了太後的同意,對他實施了強制戒酒,從那天開始,他就一直被捆在病床上,這是第幾天了?昏睡中的項尹秋失去了時間的概念,在消毒水那嗆人的味道中,項尹秋隐隐地聞到了竹子的芬芳,“安憶!”他突然叫了起來,“安憶,你在嗎?”
病房的燈打開了,護士走了進來,她把捆縛項尹秋手腳的皮帶解開,冷冰冰地說,“車在樓下等你!”
項尹秋活動着自己重獲自由的手腳,“我,自由了?”
護士一邊收拾着病床一邊平靜地說,“剛給你打過針,現在,下樓吧,聽說,你那個在法國留學的妹妹被害了,要接你去參加葬禮!”
項尹秋愣在那裏,然後,頭也不回地向樓下跑去。車把項尹秋送回家,李博晟正坐在太後的身邊,低聲說着什麽。太後突然捂住臉,“那個孩子,是我對不起她!”
這時,門開了,兩個人同時擡起頭,看着剛剛沖進來的項尹秋。
項尹秋擡起頭,看着安憶的照片挂在那裏,在燈光下,她的笑容在眼前飄浮,一切都顯得那麽不真實。
“好了!”他笑了,“你們在玩什麽把戲,安憶在哪裏?”
李博晟低下頭,他的手裏捧着一個小小的黑色盒子,“她在這裏!”
項尹秋看着那個盒子,上面寫的法文,他不認識,他走到李博晟的身邊,伸手拿過那個盒子,然後,狠狠地摔了出去,“少騙我,李博晟,你這一套,在我面前,行不通!”他抓起李博晟的脖領,“告訴我,你把安憶藏到哪裏去了?”
太後站起身,踉踉跄跄地走到牆角,把那個黑色的帶着浮雕花紋的骨灰盒撿了起來,輕輕擦拭着上面的浮塵,然後,坐到地上,痛哭失聲。
李博晟推開項尹秋,走到牆角,扶起太後,把她扶到沙發上。
項尹秋看着眼前正在發生的一切,他的臉色漸漸變得蒼白,“演戲是吧?騙我是嗎?安憶,怎麽可能死?”
“我對不起你們,更對不起安憶!”李博晟開了口,“那天,就是你因為酒精中毒住院那天,董事長給安憶打了電話,當天,安憶就吵着要回北京看你,我不想讓她回來,不想讓她再跟你有任何糾葛,然後,我們吵了架,她收拾好東西就自己離開了……”李博晟擡起手,擋住眼睛,“我真後悔,真應該去送她……”他擡起頭,看着哭得一塌糊塗的太後,“過了兩天,我不再生安憶的氣,就給她打電話,電話卻一直打不通,然後,我打電話給崔董事長,董事長說,安憶一直沒回來。後來,我報了案,法國警方經過調查,沒有發現安憶的出境記錄……”李博晟艱難地繼續說了下去,“又過了一周,有人在下水道裏,發現了已經開始腐爛的安憶的屍體……”
項尹秋不停地搖着頭,“我不相信!”
“在她的屍體上,所有的東西都在,護照,甚至包括錢包在內,裏面的幾百法郎一分不少,唯一少的是……”他擡起頭,看着項尹秋,“唯一少的是,她離家時,戴的那塊手表!”
“哪塊手表?”項尹秋愣了。
“你送的那塊江詩丹頓,那個生日禮物,安憶很喜歡,一直戴着……警方推測,搶匪是為了這塊手表,害了安憶!”
項尹秋死死地盯着李博晟,“你的故事很精彩,可是,我不信!”
“最後,我給董事長打了電話,董事長連夜到了巴黎,認了屍,因為屍體已經開始腐爛,所以,我和董事長商量之後,把安憶……”他指了指太後手中死死抓住的骨灰盒,“這樣帶了回來!”
項尹秋轉過頭,眼睛血紅,“媽,你看清了嗎?你一定是看錯了對不對?”
太後捂住嘴巴,再一次痛哭失聲,“安憶,是我對不起你,這一切,全怪我,是我對不起你!”
李博晟站了起來,從随身帶的公文包中拿出一個檔案袋,摔到項尹秋的臉上,“你,什麽時候才能理智一點?你這樣,對得起安憶嗎?”
項尹秋接住那個檔案袋,打開,幾張照片落到地上,項尹秋蹲了下去,撿起一張,是安憶躺在下水道中的遠景照片,然後,他又撿起一張,是安憶躺在冷冰冰的黑色屍體袋中的近照……
劇痛自心中升起,項尹秋掙紮着站了起來,當安憶用最殘忍的方式背叛他時,他每天都在詛咒,詛咒安憶去死。可是,現在,當安憶真的離開了這個世界時,他才發現,原來,每天詛咒安憶,竟然也是愛到極限的一種表現,愛極生恨的前提是,這個世界上,有一個活生生的安憶,可以讓他去恨,可以讓他去詛咒。現在,安憶變成了照片上的屍體,兩個人生死兩隔時,他突然發現,自己的靈魂竟然也被生生地抽離了身體……
“安憶,回來吧,哪怕你每天都在無情地嘲笑我,哪怕你每天都像個女表子一樣跟別的男人調笑,我也要你在我身邊嘲笑我,在我身邊跟別的男人調笑,我也要看到活生生的你……安憶——”項尹秋撕心裂肺的呼喚劃破夜空,在那天夜裏,項尹秋把所有屬于安憶的東西堆到院子裏,付之一炬。當火光熊熊而起時,項尹秋看到,那只纏在國槐樹上的牽牛花,在項尹秋為自己和項安憶那禁忌之戀燃燒的祭奠之火中,所有花苞全部毫無保留地盛開了……
幾天之後,太後和項尹秋搬離了那座院子,那座院子落了鎖,鎖生了鏽,那棵國槐樹每年在十月份依舊寂寞地開花,依舊從不結果;那株牽牛花,每年春天都會爬上那棵國槐,在冬天到來時寂寞地死去。
作者有話要說: 尼瑪,鎖的心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