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沖突③
當得知淩十夜的血脈還在這世上有所延續的那一刻,她是慶幸的。
無論是葉家那位白發的小公子,還是此刻朱雀懷裏看着她笑着伸手的女嬰。
“她叫什麽?”
“遙,淩遙。”
“是嗎,叫淩遙啊……”
她顫抖着伸出手,想撫摸這個紫眸嬰孩柔嫩的臉,卻最終手指一彎,收了回去。
——她的手上沾了那麽多血,那麽多無辜者的鮮血。她不想用這雙殺人無數的手去觸碰一個純潔的靈魂。
如果所有的罪孽可以終結在上一代,那下一代的孩子們就能生活在藍天白雲之下麽?
或許吧。
……
她感覺到濕熱的毛巾在自己臉上擦拭。
這個人是誰呢?
她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寒江雪蒼白的臉;見她終于醒來,綻放出劫後餘生的笑意。
“天音……你還好嗎?”
她眼裏蓄滿了淚水,這句話一出口,那眼淚就順着砸到了南天音臉上。
溫熱的、順着她的臉頰沒入發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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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中了毒……昙華宮的毒,還好、還好有楚澤……”
她哽咽着繼續替她擦臉,毛茸茸的、略帶粗糙的毛巾在她臉上緩緩移動。南天音的眼神仍有些渙散,她長長的黑發散了一枕,一動不動地任由寒江雪折騰。
寒江雪給她洗完臉,将毛巾放回盆內清洗。
“……”南天音呆呆地看着屋頂,半晌,緩緩開口:“……江雪……”
“嗯?”
“你對我……是怎樣看的?”
寒江雪的動作停了。
南天音面不改色,依舊是虛弱卻波瀾不驚的模樣,仿佛是在問她外面下雨沒有般的稀松平常。
她側過頭,看着寒江雪的背影,那雙墨色的瞳孔一片漆黑,連光都照不進去。
“你……心悅我嗎?”
“……”
寒江雪沉默了許久,南天音看見她的肩膀有些顫抖,半晌,她終于平複了情緒。
“天音你覺得呢?”
她的聲音帶着一絲強壓的哽咽。
南天音閉了閉眼:“我不值得。”有些東西,她應該要找機會告訴梵雲了。
再這麽拖下去,到拖的不能再拖的那一天,她會傷她更深。
南天音聲音平靜如斯,卻猶如一把尖刀,狠狠紮進寒江雪的心,将那裏撕扯的鮮血淋漓。
她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氣一般跌坐在地,眼淚順着臉頰簌簌流下;過了一會兒,她哽咽道:“可以告訴我……是為了什麽嗎?”
“你不會想知道的。”南天音微微側過頭去,閉上了眼。
寒江雪嘶吼道:“不!!我想知道!我想知道你是為了什麽、為了誰拒絕我!天音!你告訴我,我……我不是妒婦,更不會做什麽過火的事情!但是……你……嗚……”
她失聲痛哭,死死捂住自己的臉。
“你最起碼……起碼要告訴我……那個人是誰啊……”
南天音沉默了很久,很久。
她想了很多,在這之前就是;她想過寒江雪不能接受自己的答案所以最好什麽都不告訴她;反正讓她死了心就夠了,沒必要做絕。
但是……還是不行啊。
梵雲是那麽執着的一個人,如果自己不說清楚才是對她的傷害。
于是她還是說了,她說,我為了一個人。
寒江雪霎時失去了所有的力氣。
一陣難以形容的絕望感湧上她的心頭,讓她猶如被人摁進河中,喘不過氣,幾乎窒息。
除了絕望,還有一陣陰寒從心底散發——那是女人最致命的直覺。
“不要……”
“那個人你認識的。”南天音的聲音平靜到幾近冰冷。
寒江雪顫抖的更厲害了,她現在後悔了,她不想聽了!
“不要說……嗚……我求你,不要說……”她死死抱住自己的雙臂,顫抖的猶如篩糠。
但是南天音竟然鐵了心殘酷到底。
“那個人是——花重錦。”
“不要!!!!”寒江雪一聲凄厲的尖叫,掙紮着爬起來,打翻了臉盆,霎時發出尖銳的落地聲響,洗臉水順着淋到她身上,剩下的便灑了一地,“為什麽!為什麽是花重錦?!為什麽偏偏是她!為什麽!!!”
寒江雪尖叫着、哭喊着沖到南天音床邊,掐住她的雙肩狠狠搖晃着:“你喜歡誰都可以!我都能接受!可為什麽是花重錦啊!為什麽非得是花重錦!!!”
“啊啊……嗚……”
寒江雪崩潰般滑落在地,捂住自己的臉泣不成聲。
南天音也熱了眼眶,喉頭一哽:“對不起……江雪……”
她伸出手想觸碰她的頭,卻被她一下打開!
“別碰我……”
南天音只好艱澀道:“好,我不碰你。”
寒江雪哭的幾近崩潰:“嗚啊……你走開……你走開……我恨你……我恨你……!”
“對不起……梵雲……真的、對不起……”
那一夜尤其漫長,無論是對于崩潰的寒江雪還是重傷的南天音都是這樣。
南天音設想過許多,無論寒江雪如何處理她都做好了接受的準備。
但寒江雪什麽都沒做,她就像是什麽都沒發生一樣,依舊親力親為地照顧着南天音。
但不知為何,她眼中偶爾閃過的奇異的光芒讓南天音有些坐立不安。
寒江雪究竟怎麽了?
她想問,卻問不出口——她已經沒有資格去問了。
寒江雪衣不解帶地為她處理傷勢,期間多數是沉默的,臉上基本上也見不到笑容了。
南天音知道,自己一定傷她很深、很深……
後來她的傷勢好的差不多了,第二天寒江雪就一聲不吭地離開了,只留下南天音一個人在客棧裏。
躺了兩天,南天音覺得自己恢複完全了,正打算下樓結賬,突然有人敲起了她的門:“誰?”
藺賢在門外低聲道:“是我,淩二小姐。”
“藺樓主?!”她把門拉開,驚異地看着門口的藺賢,“藺樓主……不知是有何事?”
藺賢定定地看着她,那雙妖冶的眼睛深邃無比。她緩緩道:“方便讓我進去嗎?”
“啊,這是自然,快請進。”
“打擾了。”
藺賢進門後,南天音便請他坐下,給他倒了杯茶。
“不知樓主前來尋找南天音是為了何事?”
“淩二小姐……你不想知道當年承國公之死的真相嗎?”
藺賢這句話就好比平地驚雷,而且炸在了南天音最敏感的神經之上。她“嚯”地站起來,将身後的椅子絆倒在地,發出巨大的落地聲:“你說什麽?!”她的聲音都變了調!
什麽叫做承國公之死的真相?!!
藺賢見她激動至此,沉聲道:“我相信淩二小姐事後調查過此事,但也許……你調查的并不完全,希望二小姐能夠相信我……當年承國公之死牽扯進來的兇手遠遠不止伏誅在二小姐手上的那些!時至今日仍有漏網之魚!”
“……不……”南天音臉色蒼白,雙手微微顫抖着扶在桌面上,“我……我知道……一定有我缺漏的地方!”
本來以為會招來質疑的藺賢十分訝異:“二小姐……”
南天音眼神一黯,一股陰郁的仇恨之火席卷而來!
她狠狠一砸桌子:“寒江月!!!”
那日在山洞之中寒江月瘋狂的話語還回蕩在她耳邊:“淩十夜!我能殺你第一次!就能殺你第二次!”
藺賢瞳孔一縮,猛地看向南天音:“淩二小姐,你也知道承國公之死和寒家有關系嗎?!”
南天音深吸一口氣,口氣陰郁無比:“藺樓主知道些什麽……盡管說出來吧,南天音……洗耳恭聽!”
藺賢一怔,随即定了定神繼續說:“當年寒家大小姐寒江月和承國公有一段交情,承國公素來風流成性,大約與那寒江月的關系也不單純。”
說到這裏,藺賢眼神一黯,拳頭卻捏得死死的。
“但是不知為何,承國公十八歲那年以後就收斂了許多,與以往那些莺莺燕燕也斷了聯系。但由于寒江月性格溫順體貼,故而在這之後仍與承國公有所來往……只不過一直沒傳出什麽出閣的傳聞,料想應該沒發生什麽。”
“……就如同和傾世坊的女子一般……嗎……”南天音口氣複雜。
藺賢點點頭:“可誰知寒洛衣後來加入當時的芷靜王爺容紹麾下,容紹一直和承國公對立,這已經是朝堂皆知的事情。後果然容紹篡位,寒江月也因此得以與其牽線搭橋,最終害死了承國公!!!”
說到這裏,藺賢原本清秀妩媚的臉頓時扭曲起來;他緊緊攥住的拳頭裏滲出鮮紅的血,一滴一滴落到地板上。
“二小姐若不相信,我今日帶來了所有的證據,還請二小姐過目!”
藺賢說罷,便将封信遞給了南天音;那信封看起來很有些年頭了,上面染着斑斑血跡。
南天音将裏面的信紙抽出來:“這是……王連舟的筆跡!”
“是!這就是前任大理寺卿王連舟給容紹的密信,裏面寫的清清楚楚!‘元和二十七年六月九日,得劇毒百日嬌一瓶’‘元和二十七年七月五日,百日嬌由寒氏長女下與承國公淩十夜’……”
藺賢咬了咬牙,神色不自覺猙獰起來:“淩二小姐盡管仔細看看!那信最下面還有王連舟的私印,這個,二小姐怕是再熟悉不過了!”
南天音拿着信紙的手都在顫抖,紙上斑斑血跡,仿佛在提醒她淩十夜身首異處的慘死!
“如果不是她當初那杯踐行酒,淩将軍又怎會死于葬雲關!!!”
“難道……!”
藺賢咬牙切齒道:“淩二小姐難不成真的以為承國公當時是得了瘟疫麽!”
南天音頓時感覺頭暈目眩,踉跄着往後退了幾步,狠狠撞到櫃子上:“不可能……不可能……所有人都說姐姐是患了瘟疫……所有人都這樣說!”
她的聲音顫的厲害,接近嘶吼一般——
“這不可能!!!連神醫谷、連嫂子都說了!她是患了瘟疫——髒器衰竭——!!!!”
“不是!不是這樣!十夜根本就不是死于瘟疫!”藺賢也大叫着,雙眼充血,“她去平民窟之前,那裏所有的屍體都被一把火燒了個幹幹淨淨!!!陪她去的人還有兩三個,為什麽他們都沒事,偏偏只有十夜染了疫病!這如何可能!!!”
南天音呆呆地看着狀若瘋癫的藺賢,眼前浮現的仍是淩十夜青白的頭顱——
藺賢大聲吼叫:“她是被寒江月害死的!她被下了百日嬌!!!”
南天音像是被人抽幹了力氣,喃喃道:“百日……嬌?”
“對!一種特殊的毒藥!不會讓人有中毒的症狀,反而會營造出病重早衰的假象!我們所有人都被騙了!都以為她是戰死沙場,其實不是!如果她沒有被下這種毒,以她的能力怎麽可能逃不出來!”說到這裏,他慌張又誠懇地看着南天音,眼神中帶着一絲乞求,“淩二小姐!你是她的親妹妹!你難道不了解她的實力嗎?!當初葬雲關一戰,你真的沒有絲毫懷疑嗎!”
“百日嬌……和千日嬌是什麽關系……?”
藺賢怔愣:“什麽?千日嬌?那是什麽?”
南天音下意識捂住自己的心口,然後将自己在神醫谷服下千日嬌的事情說了一遍。
藺賢聽完後頓時大驚失色:“什麽!二小姐,你中毒了?!”
南天音搖了搖頭:“沒什麽大事,可如果不是巧合,那這百日嬌……”
“……”
南天音一動不動地盯着他,一字一句道:“這藥,可是從神醫谷流出的?”
“倘若真是如此……”藺賢的聲音很沉,充滿了仇恨,“那這筆賬,還要算上她夏書卿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