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元憬這個人吧,前世的時候她總覺得自己看不懂,那時候她遇到他,他已經二十有餘,快要承襲爵位了,冷着臉的模樣讓人覺得誰都走不進他心裏去。
——和現在大相徑庭。
她偶爾心裏就會想,上一世和這一世的元憬,或許根本就不是同一個人,她遇到他的時候早了,他還未長開,沒有丢掉少年人的稚氣,尚有一絲人情味兒的溫熱,會笑會鬧。
不似前世的元憬,興許是上陣浴血,看慣了生死,活生生的人,竟比他身上的盔甲還冷,對着旁人又喜怒無常,陰戾得讓人害怕。
他那時候待她好,她心裏從來沒踏實過,他也不願開□□心,卻又總是多次自作主張惹得她不悅。她那時候初初嫁進王府是遭了算計,幕後黑手就是她當初疼惜珍愛了數年的餘洛安。
其實不該的,但她還是恨屋及烏,對元憬怎麽也歡喜不起來。時日久了,他好像也發現了她不願親近他,悻悻地受了冷遇以後,他再沒有笨拙地往她身邊湊了。
若一直這樣相敬如賓下去,或許他們二人能平平淡淡地舉案齊眉,但元憬想要的太多了,總是迫她順服,霸占欲太強;又不擅寬慰,往往說着說着便沉默。
隔閡像雪球一樣越滾越大,直至僵化。
但現如今——
世事無常這話實在很神奇,當年那個男人的少年版現今正站在她面前,用着跟前世截然不同的态度待她。
辛夷還在出神胡思亂想,元憬隔着一層袖布單手輕托着辛夷的,手背上那處抹了藥膏纏了繃帶的傷處,的确傷的不輕,這會兒血都滲透紗布,從外頭便能看到絲絲縷縷的點點血跡。
元憬看着好像心疼極了,尤其是不知怎麽又突然疼了,辛夷的手下意識往回縮了一下,同時倒吸一口涼氣:
“嘶——”
元憬立刻緊張起來,如畫的眉眼再也沒了平日裏或張狂或吊兒郎當的模樣,取而代之的都是擔憂:
“怎麽——,還是很疼嗎?”
——廢話,當然疼啊,再好的藥也不可能敷上這麽快就見好啊。辛夷心下覺得好笑,但也沒有開口把這些說出來,純是因為說話了扯着胸口,那兒也有些擦傷,會磨着衣服有刺痛之感。
見辛夷輕輕點了點頭,元憬也沒辦法了,只能小心翼翼地低下頭去,在辛夷不明所以的眼神中,嘴唇翕動着,竟是在給她手上的傷處吹氣。
辛夷立時就感覺一陣很溫柔的涼風拂過,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好像稍稍“涼”了一點兒後,好受些了。
只是這樣,像市井小孩間的法子,辛夷看着元憬做這些,總覺得心裏莫名有些發軟。
“宮裏的藥都是最好的,馬上就能愈合些了,你不用擔心……”
元憬沒看辛夷,而是專注地盯着她的手,但動作間還是溫言細語地跟她說話,殊不知如果這時他擡眼,就能看到辛夷比平日柔軟許多的眼神,現下也正認真地看着他呢。
“嗯——,我知道了。”
帳子裏氣氛正安靜祥和着,辛夷卻忽然想起,元憬如今正參加着秋獵呢,如今因為她耽誤這許久,再不回去,恐是上半場就要結束了吧?
“元憬——,”
聽見辛夷喚,元憬立刻就擡起頭來,
“嗯?怎麽……?”
“你是不是忘了,秋獵的事兒?”
辛夷眼神略有些焦急了,将手抽了回來,便催促他:
“我這裏沒事兒了,快——,你快回去,許還來的及……”
話還沒說完,元憬便低笑着打斷了她:
“來不及了,只要出了獵場,便不許再回去了。”
但元憬仍眼神清澈,無半分後悔。
“不過無妨,且由得他們先争上一争,我先前已甩了他們許多,估計要好些時候才能将将趕上來。”
“阿稚,你放心,我答應過你的,一定把頭籌奪來與你瞧瞧,我元憬說這話,決不失言。”
少年信誓旦旦的,辛夷似乎有些被感染到,忽然也不怎麽擔心了。她信他,信他一定能在下午那一場力挽狂瀾。
話音落下,元憬又想起旁的事,溫聲開口:
“阿稚,我需先去查查你說的宋二姑娘下毒一事,等會兒你那丫鬟進來,便使她去尋辛大人和兩位娘娘,知會他們一聲也好。
“兩位娘娘約摸會幫你的,她們也決計有本事把這事查個水落石出,絕不叫你吃虧。”
至于他,很多事情不得他主動出面開口的,那便去瞧瞧那些害人的人和被下毒了的馬,搜些證據出來也好。
辛夷聞言應下後,元憬便轉過身去,出了帳子。
辛夷又重新靠在軟榻上,隔着東側的紗簾,能隐約看到外頭,席臺上衆人還在觥籌交錯,也有舞姬樂人在場,甚是熱鬧。
霜葉這時進來,正巧兒看見辛夷想去拿床頭處的茶杯,連忙眼疾手快地端起來遞到辛夷手裏。
辛夷抿了一口潤潤唇,又重新放下杯子:
“霜葉,你附耳過來,我有事與你吩咐。”
辛紀知道女兒出事的時候,尚且還在席臺上和同僚攀談,聞言霎時又驚又怒,着急忙慌地和衆人告辭,随家仆回自家帳子,又讓霜葉去告知淑妃:
“她宋家如此膽大,那便讓聖上和娘娘評評理,你記得仔細同娘娘說清楚,定要為小姐讨回公道。”
霜葉也是義憤填膺地很,到了淑妃面前,免不得無關痛癢地添油加醋了兩分,皇後和淑妃果然臉色難看起來,聽聞是憬世子将辛夷救回來的,這才稍稍緩和了些。
這廂宋錦玉還不知道自己大禍臨頭,因為剛出手害人,不知結果心裏還有些焦急,便騎着馬兒在四處閑逛。忽聽下人來報,說是辛家小姐從馬上摔下來,貌似很嚴重的樣子,回去以後還請了禦醫,至今沒從帳裏出來走動一下,想是輕易不好随意動彈了。
宋錦玉立時就得意起來,心思自己終于小小報複了辛夷一回,且這麽久了都沒人發現那馬兒的異常,她便以為旁人都覺得這場事故是意外導致,不由得更為自己的聰明才智驕傲呢。
這樣神不知鬼不覺的,誰會知道是她害了辛夷?可辛夷卻實實在在的受了傷,才大快人心呢。
正心裏暢快,又聽下人說,另有一事,是餘家公子派人來傳口信,說此次秋獵臨有變故,那平南王府的憬世子騎射之術了得,這次想要頭籌恐難上加難。
她也無心關注這些,卻見那來傳話的小婢女支支吾吾地,登時心裏咯噔一下,連忙追問:
“還有什麽旁的事兒?”
那婢女欲言又止,好似很害怕宋錦玉似的,又不着痕跡地往後退了些,這才開口:
“後來,是……是那平南王府的憬世子,将辛家小姐救回去的,聽說還不顧規矩踏破了獵場的圍欄,而且不拘禮數,生生把無法走動的辛家小姐……抱回去的……”
“現……現下那些目睹了當場的貴女們都在小聲議論,言憬世子這般神仙貴人,連最拿手的騎射都扔到一旁,壞了規矩也要來救辛家小姐,都說……說辛家小姐天生好命,又生的那麽好看,說二人……”
那婢女知道自家小姐最愛嫉妒那辛家小姐了,可若她不說,日後小姐知道了這些,定是要借口責難于她的,她只能事無巨細。
宋錦玉還沒聽完,便覺一陣氣血上湧,怎麽也沒想到,那憬世子和辛夷之間的情分深重到值得他如此不管不顧。她自己費盡心思得到的人從前是辛夷的,如今人家又得了更好的兒郎的傾慕,還是這樣令人豔羨的情深義重,教她怎能不恨?
宋錦玉揪緊手下缰繩,眼神多是不屑,垂下眼簾,語氣尚帶着一絲絲意難平的陰陽怪氣:
“一群眼皮子淺的,不過這樣的事都能惹得她們議論起來,一個三品尚書的女兒罷了,也算得上命好?!”
旁邊站着的婢女垂着頭一聲不吭,生怕自己被殃及。
這邊宋錦玉還在咬牙切齒,那邊遠遠地走來一個嬷嬷,身後領着好幾個着宮人服飾的婢女,宋錦玉初看便覺得眼熟,待那嬷嬷等人朝自己走近了,方才想起,這不就是上次瑞陽宮宴在昭陽殿裏,皇後娘娘身邊的管事嬷嬷。
——她來做甚?
那嬷嬷近身朝宋錦玉行了一禮,語氣尚且算得上恭敬:
“二小姐妝安。”
“奴婢是皇後宮裏的,得了皇後娘娘的口谕,來請您下馬去席臺前,有要事詢問。”
宋錦玉心虛,聞言心裏就“咯噔”一下,猜測會不會是事情敗露,可那時那個小婢女分明說無人看見她的,照理說也不會直接懷疑到她宋錦玉頭上啊,再說誰又有證據能證明?思及此,她心裏勉強定了定,扯了扯嘴角點頭:
“是,我知道了,嬷嬷請回吧,我即刻就應召前去。”
那嬷嬷瞧她這麽乖順,想是上次在昭陽殿罰那一次,已是學會敬畏了,皇後娘娘還特許她帶了旁的婢女來,就是為了防止她抗旨不尊再生出別的幺蛾子,現下看來也用不上了。
這樣也好,她倒是省事了,便又行了一禮,轉身告退。
宋錦玉這廂惴惴不安地騎馬回了席臺,中場空地還有場演奏未結束,她倒是想尋爹爹幫幫自己,卻又怕皇後尋自己并非因為下毒一事,那自己若多說多錯,豈非弄巧成拙?爹爹若知道她在這般隆重的場合如此作妖,只怕又要像上次瑞陽宮宴那般生氣了。
這事說來也并不光彩,即便爹爹再是寵愛她,她也知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輕易不能說的,萬一爹爹因此動怒,動辄就又要回去罰她。
更何況如今餘洛安去圍獵場了,丞相也在對面男子那邊的席臺坐着,她就是有心想尋救兵,也苦于沒有正當借口随便過去,若不然她女兒家的臉面還要不要了?
——姐姐。
對,她還有姐姐,可是擡頭掃了一圈兒,宮妃全都坐在皇後和皇上左右。
這下,宋錦玉徹底沒轍了,只能硬着頭皮,從後面繞到皇後跟前兒,榮妃在旁邊看到妹妹被皇後傳喚過去,自己卻一點兒消息都沒得到,不由得就皺起眉頭,手下抓着座椅的手也忽的緊了。
她下意識就覺得一向跟自己不對付的皇後是又在想法子刁難她的錦玉,若不然沒事沒非的,這麽多官眷小姐不傳,偏傳錦玉?
作者有話要說:一寫到宋錦玉我就來勁兒,這小浪蹄子雖然傻人有傻福,生到丞相夫人肚子裏,可惜一家子都作,翻不起大浪了。另外大家,端午節快樂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