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傾斜
任宙遠晚餐沒有吃多少,倒是吃了一肚子氣回家。
那男人最後說的是幾個意思?質疑他的教育方式?開玩笑!他以為自己是誰,教育大師嗎?那麽厲害怎麽不去當老師了!
他氣得頭都差點冒煙了,絲毫沒想過不久前他才在心裏暗暗贊嘆過列昂尼德是一個好的教育家。
任宙遠回到家裏,看到安安在玩之前他帶回來的,列昂尼德送的那些零件,将它們拼成各種各樣的東西又拆掉重新再拼,心裏有點不是滋味。
自己那麽辛苦懷胎十月把安安生下來,現在倒好了,兒子樣子長得不像他,興趣也不随他,以前還會安安靜靜待在自己身邊看看書,現在就只會一天到晚捧着這些破零件玩個沒完。
他伸手戳了戳安安的包子臉,安安連頭都不回一下,任宙遠想了想又覺得不忿,幼稚地問安安:“安安,你喜不喜歡外國人啊?”
安安幾乎是下意識地,頭也不擡就答道:“安安最讨厭外國人了。”
聽到他這麽說,任宙遠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起身去洗澡。
列昂尼德像是要兌現他的承諾那般,沒有因為任宙遠說有喜歡的人就輕易放棄。在他眼中,安安是自己的兒子,任宙遠是養育安安的人,所以理所當然他們才應該是一家人,而那個半路殺出來的“好朋友”,他根本沒放在眼裏。
回去後他又問了他哥的意見,針對現在的狀況做了點戰略調整,等上班再見到任宙遠時,态度有了180度轉變,任宙遠差點以為他被換了個芯子。
就像現在,列昂尼德正捧着臺ipad語氣随意地問他:“你覺得這幾款鏡框哪一個比較好?”
任宙遠表情詭異地看了他很久,末了無奈地嘆了口氣,低頭随意地指了一款。
像這樣的情況今天早上已經發生過好多遍,從沙發、地毯、床單,到窗簾、抱枕、毛巾,列昂尼德幾乎每隔十分鐘就來問他的意見,任宙遠一開始還覺得莫名其妙,但是很快就察覺他的用意了。
他有點哭笑不得,覺得這招數還真是新鮮啊,裝出一副兩人俨然要同居的假象是想要幹嘛?
等列昂尼德第不知道多少次來找他的時候,任宙遠怒了,他敲了一下電腦顯示屏,板着臉對他說:“老板,這份稿件今天下班前就要交,我現在初稿都沒寫好,請你上班時間回去你的位置上做正事好嗎?我工作很忙的。”
列昂尼德遞ipad的動作一頓,随即表情淡然道:“那個不急,你下周交也行,”說着他又把ipad繼續遞到任宙遠面前說:“我手頭上這個比較急,我選不好沒心思工作,這也是正事,你先幫我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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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宙遠簡直要被氣笑,心想你這樣公私不分公司的人都知道嗎?可是列昂尼德根本不打算放過他,見任宙遠不接就一直維持着同一個動作,無奈之下任宙遠也只得乖乖幫他挑,到後來還惡作劇的挑了幾個屎黃色的枕套,挑完之後他可沒錯過列昂尼德一臉吃了屎的表情,心裏暗笑過後才突然醒悟過來他眼裏不敢茍同,自己就這樣硬生生被當成品味奇差的人。
列昂尼德就這樣換着法子來告訴任宙遠,他在努力地為他們“一家人”的未來做準備,任宙遠雖覺無奈,但是不得不承認,在心裏的某一個角落,某種堅持正被逐漸敲碎。
未來這個詞太遙遠,但是“一家人”這三個字卻像是擺在他面前,只需他伸一伸手,就能輕而易舉地将追求了多年了東西收入囊中。
任宙遠每天在家裏看着安安,回到公司又能看到和安安相似的一張臉在他面前晃來晃去,內心的動搖越來越明顯,最終他還是沒能忍住,在安安快要睡覺的時候套了下安安的話。
他想了好久,都不知道該怎麽開口,突然又想起了列昂尼德指控他的教育方式,想了想道:“安安,跟爸爸說一下你在幼兒園都學了些什麽呀?”
安安往任宙遠懷裏鑽,悶聲含糊說了幾句。
任宙遠雙掌托着他的下巴把他的頭擡起,讓安安又說了一遍,這次才總算聽明白,這家夥根本就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顯然平時上課完全沒在聽老師說話。
他又換了個方式問:“那安安你給爸爸說一下你平時玩的那些東西,都是做什麽的?”
這回安安眼睛都亮了,兩下掙開任宙遠的手,掰着手指頭一項項給他解說,幾乎是當任宙遠是他的學生一樣,居然給他說起了那些機器的運作原理!
任宙遠聽得臉都抽了,暗忖道列昂尼德這就是你的兒子,就是你的維奇把兒子帶歪成這個樣子的!
耐着性子聽安安說了好久,任宙遠覺得自己再不打斷他,估計他能說一個晚上,“好好,爸爸知道了。”他捏了一下安安的臉道:“安安是不是不愛爸爸啦,怎麽爸爸覺得現在安安就只愛玩你那些小模型。”
安安翻了個身抱住任宙遠,埋臉在他胸前撒嬌道:“安安最愛爸爸了!”
任宙遠心裏一動,順勢問道:“哦?那……如果安安的‘另一個’爸爸出現了,安安還會像現在這樣這麽愛爸爸嗎?”
安安一聽,從任宙遠懷裏擡起頭看他,“爸爸不就是安安的爸爸嗎?另一個爸爸是誰呀?”話一說完他就一臉戒備的神色盯着任宙遠,“爸爸你在說文鋒叔叔嗎?”
任宙遠汗顏,怎麽又跟範文鋒扯上關系了?他用食指戳了戳安安額頭道:“小壞蛋一天到晚在想些什麽呢?”他清了清喉嚨下意識地掩飾尴尬,“爸爸說的是,安安的‘另一個爸爸’,親生的爸爸。”
他特意加重了語氣,卻沒想到安安仍然是一副懵懂的樣子,“爸爸不就是安安的爸爸嗎?”
任宙遠有點急了,他不想承認自己是“媽媽”,但是爺倆現在明顯陷入了思想誤區,于是他又搬出了當時和安安解釋的那番說辭。
安安聽完後還是不解,“爸爸是媽媽,媽媽也是爸爸,所以爸爸是媽媽和爸爸,安安沒有另一個爸爸呀。”
任宙遠:“……”
他總算體會到什麽叫拿石頭砸自己的腳了。
任宙遠又重新解釋了一次,這回他認認真真地給安安做科普,紅着臉說着不符合他形象的內容,沒想到自己竟然在這種情況下要和兒子科普兩性知識。
“所以嚴格來說,安安的‘媽媽’是我,除了‘爸爸’以外,安安還有另外一個爸爸。”他邊說邊用手指明口中的爸爸和媽媽說的都是誰,希望兒子能聽懂他的話。
安安皺着小眉頭聽他說,等他說完後朝任宙遠那邊挪了挪身體,手腳并用地抱住他,在任宙遠還弄不懂他這動作的意思時,安安就用他那奶聲奶氣的聲音道:“爸爸是我的,安安才不要另一個爸爸。”
任宙遠愣了一下,很快就反應過來。他用力回抱住安安,在他額頭親了幾下。
他心裏百般滋味,既感動,又心酸。安安這是在宣示主權呢,他不知道所謂的“另一個爸爸”是誰,在安安小小的世界裏,任宙遠就是他的全部,于是當“另一個爸爸出現”時,他擔心自己會被搶走,所以才用這麽可愛又笨拙的方式将他緊緊抱住。
若是以前的任宙遠,也許會二話不說就回答安安,“安安也是爸爸的,爸爸也不要其他人”,但是經歷了這段時間,任宙遠卻難以把話說出口。
他的安安,真的很孤僻呢。
要讓他承認這個事實比承認自己當年活得很差勁更艱難,他雖然沒有養育孩子的經驗,但他一直在學習,學習怎麽成為一個好父親,怎麽讓兒子健康快樂地成長,不讓他經歷自己小時候經歷過的那些破事兒。
可是就像列昂尼德說的那樣,他的教育真的出了問題。
他只會用自己認為合适的方式去為兒子提供他覺得适合的東西,只要兒子看起來開開心心的,那他就覺得沒有問題。
但事實是,安安構建了一個世界,在那個世界裏他過得開心滿足,然而一旦踏出了那個界限,外面的世界對他來說充滿了未知的恐懼,只那麽一瞬,他就會縮回自己的腳,躲回自己的世界裏。
任宙遠想到了幼年時的自己,每天過着惶惑不安的生活,怕被人看不起,長期患得患失,這樣的日子,難道還要讓安安再經歷一次嗎?
他覺得心裏的天平正在一天一天地傾斜,在自己還未察覺到的時候,便傾向了某個人構建的未來裏。
自第一次進入維奇,安安的世界就發生了變化,一點一點的,讓任宙遠開始相信,也許在那個男人的牽引下,終有一天他和安安都會走出自己搭建的那個自以為安全的小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