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何權剛進屋, 鄭志卿的電話就追了過來,問他到底什麽情況。何權靈機一動, 想起小時父親買給自己的玩具BB/槍,便對鄭志卿說是鄰居家的熊孩子在陽臺玩的時候塑料子彈誤射了自家窗戶。
一聽是熊孩子,鄭志卿提着的心算是落回到肚子裏, 可他還是擔心吓着何權了, 反複叮囑他有任何不舒服都要立刻回大正。何權應付了幾句, 告知對方警方取證把家裏弄得一團糟,得先去他那住幾天好讓物業來打掃房子。挂斷電話,他望着一地的淩亂出了口長氣。
媽的, 人在家中坐, 禍從天上來。
将何權送到鄭志卿家的小區, 歐陽等自己安排的人到了才離開。回家的路上, 車開到一半他突然調轉車頭, 直奔齊家信的家裏。不管這件事真相如何, 敲山震虎還是有必要的。
對于齊老大晚上的臨時召開家族會議,家族成員紛紛質疑老爺子不會真的行将就木了吧?
待人齊了,歐陽推着坐在輪椅上的齊家信進到客廳。經歷過之前的生死一劫, 齊家信現在基本要靠輪椅活動,還得時不時吸點氧。他枯木般地縮在輪椅裏, 腿上蓋着厚厚的毛毯,半閉着眼, 一言不發。
房間裏的沉默不斷發酵, 歐陽四下觀察——家族成員的表情都差不多, 各懷鬼胎。
“歐陽……把我的手杖拿來……”齊家信的聲音十分虛弱。
歐陽轉身走到牆邊,将龍頭手杖從架子上取下來遞到齊家信手中。齊家信扯掉挂在耳朵上的氧氣管,使勁運了口氣,撐着手杖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歐陽上手要扶,被他一把甩開後退到旁邊站定。
裹在手杖底部的金屬沉重地敲擊着木質地板,齊家信挪步到客廳中央,環顧了一圈也大多年過半百的家族成員,突然提起手杖重重一頓——
“我齊家信還活着呢!”
衆人皆一驚,松散的表情驟然凝固。沒人能想象的到,如此洪亮的聲音是如何從眼前這枯瘦的老人胸腔中所發出的。歐陽的目光在衆人臉上逐一掃過,發現唯有齊铠的嘴角略帶一絲不屑。
倒是不奇怪,歐陽想,齊铠一向以齊家信的繼承人自居,伺候大伯比對親爹還孝順。可自從他被任命為華醫堂總裁後,齊铠再沒進過這棟大宅一步。
“都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齊家信按在胸口上的手微微顫抖,“你們這些人裏,有哪個能把華醫堂撐起來?嗯?争什麽争?争來了又沒本事做下去,難道想讓你們的後世子孫去大街上要飯麽?”
衆人互相看看,紛紛面露愧色。
齊家信又頓了下手杖:“有了錢就在外面花天酒地,收上來的藥材堆在倉庫裏爛掉都沒人管!你們有誰上山采過藥?有誰去醫館跟着老師傅學過灸?有誰能把祖上留下的方子一字不差的背下來?你們憑什麽争?你們哪來的資格——嗬——咳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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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齊家信咳了起來,家庭護士忙上前扶他坐回到輪椅上,并挂好氧氣。
“大伯,您身體不好,別動氣。”齊铠在沙發上換了個姿勢,弓身将手肘支在膝蓋上,“您教訓的是,我們這撥人都沒齊铮刻苦,他要是還活着,華醫堂必然後繼有人。”
聽到齊铠提起齊铮,齊家信的額角隐隐暴起青色的血管,扶在龍頭上的手枯爪般的蜷起,渾濁的雙目死死盯住地板。歐陽眉頭微皺,垂在身側的手緩緩攥握成拳。
“可您要是想讓何權回來繼承家業呢,大家夥兒心裏肯定不痛快。”齊铠望向周圍的幾個堂表親,收獲了一圈贊同的目光後伸手拍拍齊家信置于扶手上的手背,“大伯,我知道,您心裏對那孩子有愧,可他領您的情麽?還不是喂不熟的白眼狼。”
下一秒,龍頭手杖橫着掄起正中齊铠的顴骨,把他打得從沙發上滾了下來。一看老爺子動手了,衆人忙上前又是勸又是扶。歐陽伸手把圍過來的人揮開,輕拍齊家信劇烈起伏的後背。
被人從地上拉起來,齊铠氣惱地掙開胳膊上的手,虛護住跳痛的臉側,渾身直抖。他何曾受過此等侮辱,還是當着家族全體要員的面,就為了一個連家譜都進不去的“野種”!
齊家信喘順了氣,再次頓下手杖,沉聲道:“都給我聽好了,我齊家信只要還有一口氣在,誰敢動何權,我就讓誰去給人參當肥料!”
包括齊铠在內,所有人都肩頭一震。
“歐陽,借一步說話?”
正要上車,歐陽被人從身後喊住。他回過頭,看到是齊家信最小的弟弟,齊家晖。
“四叔。”
歐陽禮節性地點了下頭。這齊家晖在華醫堂裏就是個混日子的主,上面三個哥哥兩個姐姐,家裏的老幺,打小被齊家老太太慣壞了,不學無術。年輕的時候喜歡追明星,離了夠八次婚,可膝下沒有一子一女。歲數大了又迷上修道,卻本性不改,天天搓着山羊胡招貓遞狗,集團裏的年輕人看見他都躲。
在避風的地方站定,歐陽敬他支煙,自己彈出一支分別點燃。他不喜歡齊家晖,也不讨厭他,就是個無能的二世祖,哪個大家族裏都不缺少這樣的人。
“出什麽事兒了,大哥發這麽大的火?”齊家晖撚着山羊胡,語氣不無試探,“因為何權?”
“四叔,這是您家的家事,我一個外人怎麽好說。”歐陽低頭笑笑,“齊老什麽脾氣您也清楚,背後議論,要惹他生氣的。”
“我這個大哥啊,一輩子跟自己較勁,齊铮多好的孩子,可惜啦。”齊家晖擺擺夾着煙的手,神情放松地沖歐陽擡擡下巴,“這煙不錯,哪買的?”
“集團生産的,還沒上市,您喜歡,我明天叫人送一箱去您家。”
齊家晖笑道:“你小子,最會哄老人家了。”
歐陽但笑不語——齊家晖這是戳他脊梁骨呢。空降的總裁一出現就引人非議,早前還有謠言說他是齊家信的私生子。
一支煙抽完,歐陽見齊家晖東扯閑聊也沒個正事,便向對方致歉說自己還有事要先走。齊家晖伸手攔了他一把,面帶為難地開了口:“歐陽,就我手頭那個內資公司,資金不夠了……增資報告交了快一個月了,怎麽還不批啊?”
“四叔,您要七百萬,我權限不夠,得等齊老批。”歐陽打起哈哈,事實上齊家信授權他一千萬之內的資金使用無需向自己請示。只不過無論給齊家晖多少錢,都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最近齊老身體不好,工作上的事沒精力顧,等他稍微好點了,我替您催。”
齊家晖皺眉:“你看,這馬上要過春節了,底下人等着拿錢回家過年呢。”
歐陽心說您少去幾趟夜/總會一擲千金,底下人還愁沒錢回家過年?當初他剛進集團沒多久就要砍齊家晖的項目,可齊家信卻說自己在老娘臨死前立過誓,無論這個小弟有多不成器他也得照顧,于是歐陽只好盡量壓縮齊家晖那邊的現金支出。
齊家信贊同他的做法,一年花千把萬養着小弟。快七十的人了,又見天往人家懷裏鑽,還能養幾年?不過才剛過元旦就張嘴要七百萬,按齊家晖一季度一增資的節奏,今年得照着三千萬去了,所以歐陽一直卡着增資申請沒批。
但該給的面子還是得給,快過年了大家都別找不痛快。
“這樣,明天讓財務給您那撥一百萬,這個權限我有。算總部借支,等增資後再還回來,先讓底下人過個年。”歐陽說着,注意觀察了一下齊家晖的表情。
齊家晖的臉上有點挂不住:“要不……三百萬?”
“一百五,我就這麽高的權限。”歐陽收起笑意,“不然您問問齊铠總經理?”
“我才不去求那個小毛崽子!自己養的狗他就護着,我這個當叔叔的問他要點運營資金,他他媽跟我說有本事自己掙去啊!你聽聽,這是人話麽?”齊家晖痩削的臉龐在燈光下隐隐發黑。
歐陽又遞了他一支煙,彈開火機點燃:“四叔,別生氣,今年要是能上市,您手裏的股份也值幾個億,以後再不用看別人臉色。”
抽着煙,齊家晖尴尬地笑笑:“不瞞你說,我手裏那點股份,早就……早就抵押出去了……”
“抵押出去了?給誰了!?”歐陽一怔,這馬上要資産重組了,原始股權被質押可是個大麻煩。
“給我二姐了。”
還好。歐陽松了口氣,內部股權交易,處理起來并不麻煩。
“四叔,股權能收回還是盡早收回吧,上市至少十倍收益。”
“嗨,我這也沒個家,要那麽多錢,帶棺材裏去啊?”齊家晖緩緩呼出口煙霧,“活一天算一天吧。”
歐陽點點頭,擡腕看了眼表說:“行,時間不早了,您早點回去休息,明天上午我讓財務給您撥款。”
拍拍歐陽的肩膀,齊家晖意味深長地勸道:“歐陽,你是個明白人,聽四叔一句,別跟這泥潭子裏攪和,等我大哥一沒,你看吧,絕對天下大亂。”
歐陽微微一笑。
“齊老叫我來華醫堂,就是為了防止天下大亂。”
被歐陽派來的人保護了三天,何權叫他把人撤了。也沒什麽事兒再出,保不齊真是誰打鳥打偏了呢。另外鄭志卿馬上要回來了,他不想節外生枝。自從知道他懷孕後,鄭大白同學的神經就繃得十二萬分緊,一點兒風吹草動都如臨大敵。
只是這幾天反應更厲害了。開例會院長正講話呢,眼瞧着何權招呼都不打一個就沖出會議室。散了會,喬巧讓護士給何權紮上電解質和葡萄糖,把人按在病房裏輸液。
要命,喝水都吐。
“想吃點兒什麽不?”喬巧剝好蘆柑遞到他嘴邊。
“別跟我提吃。”何權皺眉別過臉,“誰要能攻克孕吐,絕對得給他頒個諾貝爾醫學獎。”
“華醫堂不是有個方子專治孕吐?”喬巧想了想,“我懷小威那會一開始不也吐麽,我媽給我熬了半個月的藥,一直到生,再沒吐過。”
何權轉過臉問:“我怎麽不知道有這麽個方子?”
“你一共才背過幾個方子?”
“四五百個吧。”
“華醫堂秘傳的方子上千,上次那個千金要方,你不也沒背過?”
是哦,何權眨巴眨巴眼,看來跟生孩子有關的都沒背過。
見何權不吃蘆柑,喬巧自己塞到嘴巴裏:“诶,我回家問問我媽,看方子還在不在,回頭給你拿來你自己研究一下。”
“中藥方因人而異,增一味減一味,劑量多少還得是醫生號脈後才能定,不是大衆基礎方子,你拿來我也用不了。”
“那你去華醫堂看,讓那的大夫給開。”
“不去。”何權拉了拉輸液管,背過身。
“倔吧,誰難受誰知道。”喬巧撇撇嘴,扔掉果皮站起身,“我去門診了啊,想吐,盆在床下頭。”
何權擺擺手,示意自己都知道。等喬巧走了,他又開始難受。有人陪着說話分散下注意力還好,這一安靜下來,感官無限放大。就在他躺在那輾轉反側,想睡會又睡不着的時候,病房門被輕輕推開。
帶着泥土和陽光氣息的吻落在何權的額頭之上。
“嘿,老爸回來了,小白乖不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