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鄭志卿只争取到一個機位, 正在繼續想辦法,看到何權從外面進來趕緊告訴他。何權下意識地揪緊了白大褂, 遲疑片刻擡頭看向鄭志卿。
“那就讓趙玥先走吧, 我不……着急。”
感受到對方的猶豫,鄭志卿心裏冒出個問號——剛還無所謂是不是能立刻走的人,這會兒的态度怎麽變了?他偏頭看了眼正在說話的其他人, 握住何權的胳膊将他帶出帳外
“你剛出去幹嘛了?”鄭志卿看出何權面帶憂慮。
何權咬住嘴唇,眼神四處游移, 半天不肯出聲。鄭志卿擡手扣住他的臉側,意外地看到何權微微歪過頭,似是在感受他掌中的溫度。
“阿權?”鄭志卿又加上另外一只手,捧住何權的臉,“別吓我, 到底怎麽了?”
“我……”何權感到耳廓稍稍發燙, “好像……有點兒狀況……剛給自己把了把脈……”
“嗯?”鄭志卿的心忽悠一下提到嗓子眼。
按說在産科幹了那麽久早都混不吝了, 可輪到自己頭上, 何權卻恥于出口:“不過我沒好好學把脈這塊, 實操也少,就……全憑理論知識。”
“不管那個, 你到底看出什麽問題了?”鄭志卿急得直皺眉,何權這吭吭哧哧的, 他感覺不像好事, “不行我現在就租架直升機過來, 你馬上回城。”
“別!沒大事兒!”深吸一口氣, 何權終于下定決心,揚起臉直視鄭志卿的目光,“鄭大白,你可能要當爸爸了。”
早搏這種症狀鄭志卿從未親身體驗過,但他現在着實感覺心跳停頓了一下。手順着何權的臉側滑到對方的肩膀上,他虛握不着敢使勁,眼睛頻繁地眨了幾下,呼吸急促,一副喘不上氣的樣子。
“你沒事兒吧?”何權感覺到扶在肩上的手在抖——鄭大白同學這是要犯心梗的節奏?
“沒……我沒……”鄭志卿四下看看,從旁邊一口氣搬了三箱礦泉水摞在那,按着何權的肩膀讓他坐到上頭,“阿權你坐下……坐……坐這!”
然後何權眼看着他原地繞了幾個圈兒,十指交握置于額前,嘴裏還神經質地叨咕着什麽。老實說何權沒指望他能高興得跳起來,可這反應算什麽?
“鄭大白,我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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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等何權一句完整的話說完,鄭志卿忽然單膝跪地,抱住他的腰将臉埋進他的胸口。好吧,現在何權能聽清他在叨咕什麽了——“我要當爸爸了我要當爸爸了我要當爸爸了”,無限循環。
“嘿,別這麽沒用,也別高興的太早。”何權擡手揉了把對方的頭毛,“把脈診斷沒那麽準,滑脈也主胃病,再說避孕藥的期限還沒到,我只是考慮到有這個可能性而已。”
鄭志卿揚臉仰視,擡手用手指抵住何權的嘴唇:“我現在就租架直升機送你回大正。”
撥開他的手指,何權把對方的俊臉揉到變形:“別折騰了,拿直升機接我不如多運幾個傷患走。鄭大白,我保證,從這一秒開始,能坐着絕不站着,這你滿意了麽?”
“可你在這兒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的,我怕——”鄭志卿話說一半又抿住嘴唇,權衡了下措辭,“阿權,你是幹産科的,話不用我多說……你就回去,市區什麽都有,可這兒……真出點問題來不及治啊!”
“謝謝你還記得我是幹産科的,所以,別瞎操心。再說景潇和錢越都在,藥也夠,有任何問題他們全能處理。”
何權邊說邊繼續搓鄭志卿的臉——真想踹這白癡一腳,咋就那麽能呢,避孕藥都擋不住!
鄭志卿本想把這事兒告訴趙玥,跟她商量把機位留給何權,其實也不用商量,他知道趙玥肯定不會拒絕。但何權不讓他說,首先不能百分之百地确認,其次,滿十二周之前他不想讓其他任何人知道。
老話說沒滿仨月之前別張揚。其實這算不上迷信,事實證明,占到八成左右的胎停孕和自然流産都發生在十二周以內,幾乎所有的正式産檢項目也都是從十二周之後開始的。
沒有激素标準數值及影像學報告供參考,倆人開始掰着手指頭算日子。鄭志卿認為是車上那次,何權卻說應該是在專務辦公室裏那次。後面就都離得太近了,不在讨論範圍之內。
錢越給剖宮産的患者換完藥回帳篷,看他們倆頭對頭靠在那嘀嘀咕咕,湊過去問:“有好事兒?”
“沒!”何權跟做了賊似的,一把推開鄭志卿,差點給人推坐地上去。
“是,沒事兒。”
鄭志卿的笑意根本藏不住,錢越心說你騙鬼啊,沒耳朵擋着嘴得咧後腦勺上去。其實之前看何權對胡子沒了的反應那麽大,他就猜出了點端倪。在産科幹了也有幾年了,什麽症狀沒見過?
“沒事兒啊?那這個不給你了,我拿給趙玥吃。”錢越從兜裏掏出兩個水煮蛋沖何權晃晃。他特意問一位給患者送飯的家屬要的,何權吃不下帶防腐劑的東西,純天然的肯定沒問題。
他覺得自己真是操心的命。
“诶,錢護士長,還是給阿權吧,他這幾天都沒吃過一頓飽飯。”鄭志卿厚着臉皮從錢越手裏拿過水煮蛋,對着敲開,剝好一顆遞給何權——對哦,雞蛋,他怎麽沒想到?嗯,待會再去找幾個回來煮。
錢越眨巴眨巴眼睛:“沒聲謝謝?”
“謝謝謝謝謝謝!”鄭志卿握住錢越的手使勁搖,就差給對方鞠躬了。
瞅着專務大人這副謙卑的樣子,錢越再次肯定了自己的猜測,斜眼看着何權說:“何主任,恭喜啊。”
何權本來就餓,吃得急,一聽這話被雞蛋噎着了。聽到何權打嗝,鄭志卿趕緊抄起礦泉水擰瓶蓋,慌亂之中撒了自己滿身水。
這倆傻爸爸。錢越偏頭翻了個白眼。
睡到半夜,何權被腰部放射性的酸痛弄醒,趕緊叫醒合衣睡在地上的鄭志卿,讓他給自己找一支舒緩平滑肌收縮的針劑過來。這是宮縮引起的疼痛,上一次他不知道,硬扛着站了十一個小時,這次他肯定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
給何權打完針,鄭志卿又找來個廢棄的帳篷堆好,弄出個相對柔軟的“窩”,讓何權靠着自己半躺在上面。行軍床太硌了,何權根本躺不住,他拿藥進來的時候看到對方正跪着趴在床邊忍耐疼痛。這畫面讓他心如刀割,但他做不了更多,只能想方設法讓何權盡可能的舒服一些。
被鄭志卿圈在懷裏分享着對方體溫,何權的身體漸漸放松下來,疼痛感也有所減弱。他拉過鄭志卿的手置于下腹,感受對方掌中的熱度透過布料在皮膚上緩緩蔓延。
“還疼麽?”鄭志卿看了眼表,估摸着藥應該生效了。
“好多了,就一陣陣的。”何權輕輕拍拍鄭志卿的腿,“讓我這麽靠着,你早晨會站不起來的。”
鄭志卿摸摸那柔軟的腹部,輕笑着說:“沒事兒,只要小白不鬧你,我怎麽着都行。”
“小白?”何權揚起臉,疑惑地看着他。
“你不是說叫何羽白麽?爸爸是大白,孩子自然就是小白喽。”
“喂,這樣很像狗名字诶。”
“我奶奶說,賤名好養活。”
“那她給你小名叫什麽?”何權好奇地問。
鄭志卿尴尬地摸摸鼻梁:“呃……我忘了。”
“說!”
“……蛋蛋……”
“噗哈哈哈哈——哎呦呦!”何權笑得腰又開始疼,不過他知道沒大問題,“鄭志傑呢?”
“皮蛋……據說我哥剛生下來挺黑的……”
何權笑得眼淚都出來了,他發誓,回去一定要當着鄭志傑的面喊他一聲“皮蛋”。
臨近破曉時分,景潇接診了一位患者。破水超過二十四小時,生不下來。他上手摸了摸,确認孩子頭還沒轉下來處于臀位狀态,只好剖。術中發現患者還同時患有畸胎瘤,緊貼着宮壁生長,剝離易造成大出血,趕緊讓錢越去把何權叫來會診。
何權看過之後決定先做創口閉合,等轉到城裏的醫院再進行二次手術。畸胎瘤有癌變的可能,必須要摘。但這裏血源緊張,一旦創面大出血,少說要有三四千毫升的備用血源,眼下沒有實施手術的條件。
景潇去和送病患來的家屬商量,對方一聽要去城裏做手術立刻絕望地哭了起來。家裏剛遭災,什麽都沒了,本來以為人都沒事兒算老天有眼,誰知道又碰上這種糟心的病。
“不用擔心,我們院有慈善基金,像你們這種情況完全可以申請。”錢越聽到哭聲,從帳篷裏出來安慰家屬,“大正産科醫院,等路通了,你們送他過去就行。”
家屬千恩萬謝,說着還要給錢越和景潇跪下。兩人同時上手攙扶,不可避免的,景潇握住了錢越的手。他略略怔住片刻,直到錢越自己把手抽走才反應過來自己剛才一直攥着對方。
臨來災區之前,秦楓單獨找他談了一次話,讓他到了這邊後照顧好錢越,同時又看似随意地提起自己和錢越已經談婚論嫁。景潇不傻,秦楓特意把自己和錢越的關系點明,這就是說給他聽的。
其實秦楓中槍之後,景潇在偶然間聽到過護士的議論,說這下護士長該肯放棄他轉投秦楓的懷抱了。那時他才知道錢越曾喜歡過自己,于是開始時不常地關注錢越的舉動。
日子久了,他發現自己以前真是個傻子。
縫合完畢,清點好器械,和錢越一起收拾醫療垃圾時,景潇突然問:“我聽說,你現在跟秦楓在一起?”
錢越眼角的淚痣微動,片刻後“嗯”了一聲。這聲承認讓景潇倍感心酸,可事已至此,他再說什麽無非是讓自己顏面無光而已。
“秦楓人不錯,配得上你。”景潇擠出絲幹笑,“祝你幸福,錢護士長。”
錢越直起身,凝視着景潇略帶惆悵的側臉,忽覺一切都釋然了。得不到的未必是最好的,好好珍惜愛自己的人才不至于後悔。
“謝謝,景大夫。”他淡然一笑,“也祝你早日找到屬于自己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