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禾宇進産三時, 看到何權正坐在護士站裏, 錢越拿着瓶黑乎乎的藥往他嘴裏用棉簽抹。
“早, 何主任,錢護士長。”
他将包着塑料袋的外套拎起來展示給何權。這是何權落在酒店的,那天何權和鄭志卿離開後他看到椅子上被防塵套罩着的外套,便讓司機拿走送去幹洗, 今天給送過來, 正好找個借口見何權。
其實不用鄭志傑拜托,他也想跟何權聊聊。就孩子的問題而言,沒人比他跟何權更有共同語言。
何權張着嘴沒法說話, 只好“嗯”了兩聲, 指指辦公室的方向,讓禾宇進去等他。禾宇沒立馬動彈,而是問錢越:“何主任這是怎麽了?”
“長大成人了, 冒智齒呢。”錢越扔掉棉簽,擰好碘甘油的瓶蓋, 轉臉叮囑何權, “兩小時之內別喝水吃東西啊。”
何權皺眉捧着臉點點頭。一早起來半邊臉疼得跟被誰打了一棍子似的。俗話說醫者不自醫,何權到醫院後召集了半個病區的醫生護士幫他“會診”, 最後得出的結論是長智齒了。牙疼不是病,疼起來真要命。何權疼得一點精神都沒有,錢越看他那副委屈樣趕緊去藥房拿了瓶專治牙疼的碘甘油幫他塗。
“智齒?拔了吧, 要不老得疼。”禾宇等何權從護士站裏出來後拍拍他的胳膊以示安慰。
“有炎症的時候不能拔, 得等消了再說。”何權接過他臂彎裏挂着的外套, “謝了,還麻煩你跑一趟。”
“不麻煩,我今天去給關關領護照,剛好路過。”
“這麽小就辦護照?”
“春節想帶她出境去玩,再小也得有護照。”
“新西蘭是吧?”何權推開辦公室門将禾宇讓進去,“真好,我春節值三天班,從年三十到初二。”
“晚上也值?”
“不用,三十那天是到四點,初一初二就上午半天,但是下午晚上得随時待命,不能離開大正方圓五十公裏以外,頂多去郊區半日游。”何權回手帶上門,把幹洗好的外套挂到衣帽架上,“坐,喝什麽?咖啡還是茶?”
“咖啡。”禾宇坐下後長長舒了口氣,“我想念死這個了,打從懷孕開始到現在,一口沒喝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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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權詫異地挑挑眉:“又不用自己喂,喝咖啡怎麽了?”
“老人家的觀念,吃顏色重的疤痕明顯,我媽現在都不讓保姆炒菜放醬油。”
“嗯,這是親媽。”何權倒好咖啡粉,“美式?”
“就純的,一晚上起來六次,我其實是想來你這睡會的。”
“睡吧。”何權大方地擡擡手,“沙發新換的,可舒服了。”
禾宇偏頭笑笑,然後将目光重新投向何權:“不開玩笑了,何權,你知道我為何而來。”
剛剛緩和的疼痛在聽到禾宇的話後又有加劇的趨勢,何權按住耳側以減緩痛感,煩躁地皺起眉毛:“你要替鄭志卿做說客?”
“他打電話你不接,去你家你不開門,我剛看病區門口貼着‘大白與狗不得入內’,也是說他吧?”
何權使勁喘了口氣。雖然鄭志卿犯的不是原則性錯誤,但他就是不想理那白癡。能不能行?喝點酒就散德行,嘴上沒個把門的,丢的全是他的臉!
“我也不是要替志卿做說客,只是覺得你沒必要為這件事生氣。”禾宇拿起放在茶幾上的一個盆骨模型轉着看,“這模型做的像真的一樣。”
“那就是真的。”何權搓搓眉毛。
禾宇尴尬至極,趕緊把骨頭放下在褲子上搓了搓手。
“消過毒的,沒事兒。”何權拿過瓶免洗消毒液往他手心裏擠了點,“禾宇,我并不是有多氣鄭志卿把事情說出來,而是當時那種場合,都挺高興的非鬧這麽一出。”
“我知道,你是怕被長輩看輕,更不想被人可憐。”禾宇反複搓了幾遍手,稍稍挪了挪位置遠離那塊骨頭,語重心長地對何權說:“我當初是擔心志傑和我搶撫養權才瞞着鄭家關關的事,可事情并不像預想的那樣糟糕。而且要不是爸給調血過來,我這條命就沒了。何權,人不可能獨活于世,有些事情壓在心裏是和自己過不去。”
何權接好一杯咖啡遞給他,嘆息着搖搖頭:“說出來也沒覺得好過,反倒招人眼色。”
“不會,爸這幾天一直在念叨讓你和志卿早點把婚結了,媽那……她有個女兒養了九個月沒了,你知道這事兒吧?”
何權點點頭。
禾宇端着滾燙的咖啡,眼神略顯惆悵:“那天從酒店回去,她抱着孩子的小衣服整整哭了一夜……何權,大家都能體諒你的心情,也不會有人給你眼色看,你別多心。”
凝視着腳邊地磚上的一道細小裂痕,何權緊緊抿住嘴唇。牙沒那麽疼了,心情也稍稍輕松了一些。禾宇正要繼續勸,看到門外有人在晃悠。
“找你的?”他問何權。
何權回過頭,打開門看到一位穿着EMS制服的工作人員。對方看屋裏有倆人,問:“哪位是何權?”
“我是。”何權說。
“哦,這是您的包裹,麻煩簽收。”對方把沉甸甸的箱子放到地上,撕下箱子上貼的快遞單遞給何權,“還得繳一百二的稅,從日本過來的,在海關被抽檢了。”
何權簽好字付完錢,斜眼看着那個裹得跟木乃伊似的箱子,下意識地摸摸臉——鄭大白啊鄭大白,你是馬屁拍馬蹄子上去了,老子嘴都張不開,根本無福消受。
“禾宇,你愛吃零食麽?”何權指着箱子,“鄭大白同學去日本開會買的。”
禾宇微笑着點點頭,好人果然有好報。
何權倒是沒把零食全給禾宇,那一大箱得有十斤,沒等吃完就得過期。病區裏的醫護人員都分到了點鄭專務寄回來的零食,誰看見他都說聲謝謝,弄得鄭志卿莫名其妙。
瞧見鄭志卿在病區門口探頭探腦,錢越往主任辦公室打了個電話。鄭志卿正對着門口貼的“大白與狗不得入內”皺眉頭,看到錢越從護士站裏出來,沖他招招手。
“何主任說,可以跟你聊五毛錢的。”
別說五毛錢,五分錢的都行啊!謝過錢越,鄭志卿興沖沖地穿過走廊,敲開何權的辦公室大門。
“阿權,那天我——”
“一個字一毛錢,您的餘額已用光。”何權嗆聲打斷鄭志卿,頭也沒擡。
鄭志卿先是一楞,立刻反應過來何權這是不生氣了,笑着問:“先充五百聊着行麽?”
“沒功夫聽你演講。”何權擡起頭,似笑非笑又帶着點責怪的神情,“鄭大白,我今天牙疼,正愁沒地方分散注意力呢,你別找罵。”
“牙疼?怎麽搞的?”鄭志卿走到桌邊,輕輕擡起何權的下巴,“張嘴我看看。”
何權推開他的手,坐在椅子上轉過去從檔案櫃裏翻資料:“長智齒而已,甭看,你又不會拔牙。”
“你現在出智齒?”鄭志卿記得自己的智齒早在二十二歲之前就出完了。
“對啊,證明我還年輕。”何權白了他一眼,“讓開,那麽大個擋光。”
鄭志卿摸摸鼻子,讪讪退到旁邊,勸道:“要是總發炎就別拖了,時間長了容易引起血液感染導致其他問題。”
“這屋裏就你是學醫的?”何權拿着檔案站起身,剛擡腿突然覺得頭暈,身體一晃撲進鄭志卿懷裏。
鄭志卿趕緊抱住何權——他剛才腳底下也晃了晃。就在兩人驚訝對視時,走廊上傳來一聲驚叫——
“地震了!”
裏氏7.4級的地震,發生在兩省交界的山脈地帶,失蹤、死亡人數尚且不明。由于距離震中不足兩百公裏,大正所在的城市也有強烈的震感。新聞上說震中有個小鎮,何權一看,正是他之前去義診的地方。
他不停地撥打謝淼的手機,但聽筒裏只有忙音傳來。
“如果基站塌了,線路不通很正常,別擔心。”鄭志卿剛跟基金會負責人聯絡完安排物資救援的事,看到何權坐立不安的樣子忙安慰他,“再等等,等部隊的人進去,建起臨時基站就好了。”
何權抱着胳膊走了幾圈,擡臉對鄭志卿說:“大正沒組織人力救援麽?”
“急診那邊出兩個人,另外我也去,半個小時後有直升機來接。”
“算我一個。”何權認真地說,“從上次去義診到今天算,那邊至少有三四十個臨産的,急診的未必能應付的過來。”
“還有其他醫院的。”鄭志卿示意他不要跟自己争執,“這種級別的地震往往伴随着數次餘震,你不能去冒險。我到了那就去找謝淼,讓他跟你聯系。”
何權瞪起眼:“別拿我當小孩兒,鄭志卿,我能照顧好自己!”
“不,阿權,你不能去。”鄭志卿擡手抵住門框,攔住何權的去路,“沒得商量。”
“我想去哪,不需要你同意!”
“路都斷了,現在只有直升機能進的去,而坐上直升機的人——”鄭志卿一字一頓,“需、要、我、同、意。”
“你——”
“讓他去吧,要不你前腳走,他後腳就得溜。”喬巧推開鄭志卿的胳膊,進屋走到何權面前輕輕抱住他,“千萬注意安全,我可不想去石頭堆裏挖你。”
“喬巧姐,你怎麽還慫恿他?”鄭志卿眉頭緊擰。
“鄭大白啊鄭大白,就你這樣還想娶我們何權?”回過身,喬巧滿臉不屑地沖鄭志卿搖搖頭,“他需要的從來都不是你的保護,而是信任。”
喬巧的話令鄭志卿幡然醒悟,他凝視着何權閃爍着光芒的雙眼,片刻後拿出手機。
“通知救援指揮中心,大正這邊再加一位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