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二個夜晚, 雨依舊沒有停。
周苒和項江明已經睡熟了。
兩個孩子先是各自睡在一邊,輕輕地呼吸着,但随着溫度漸漸下降, 便慢慢依偎在了一起。在餘芒芒的角度看, 兩個人蓋着被子, 兩顆毛茸茸的小腦袋緊緊挨着, 像叢林中相擁取暖的兩只幼小野獸。
她看着他們, 不禁想起來才過去不久的魚人副本。那是她第一次認識他們, 兩個女孩兒一高一矮, 拉着手并肩站在她面前看,一個沉着冷靜,一個笑意盈盈。餘芒芒透過他倆,看到了自己牽着妹妹餘果果的樣子。
餘芒芒收回目光, 搖了搖頭,坐在門口的大床上,若有所思地擺弄着她手裏的魚骨頭。
從進來這個副本之後, 她手裏的這個魚骨就有點蠢蠢欲動的架勢,屋外雨聲越大,它身上發出的藍光就越明顯,魚骨架內部有生長的跡象,發出咯吱咯吱的細微的聲響。
她看了一會兒, 突然站起來, 走到了窗戶前, 将一直緊閉的窗戶拉開一點。
因為屋外的雨也是死亡條件, 故而餘芒芒沒敢拉的太大, 只是小小地打開了一條縫,但即使是這樣, 手裏的魚骨也變的十分振奮,淡藍色的光芒将黑暗耀亮了一大塊。
餘芒芒皺了皺眉,将魚骨放在了窗框下,下一秒,屋外的雨水竟然改變了原來的軌跡,朝着魚嘴飛來,就那麽被魚骨吞了進去。
“竟然真的是水系的護身符。”
餘芒芒小聲說着,魚骨吞了一會兒雨水就停下來了,身上的藍光褪去,一雙幹涸的魚眼睛看上去亮了一些。
餘芒芒将它拿在手裏,然後心念一動,魚嘴裏竟然真的噴出了雨水,那雨水甫一出現,立刻變成尖銳的箭矢,将牆皮劃下來一片,然後掉在地上發出嗆啷的聲響。
“我可以操縱水系護身符?”
餘芒芒過的副本真的不算少,對于五行護身符也只是聽說而已,從沒想過自己有一天真的會得到這種東西。她花了一點時間讓自己冷靜,慢慢消化了這份喜悅,然後小心地把魚骨拿回來。
魚骨落入她手掌後自動變小,涼冰冰地貼在她的掌心。
餘芒芒睡下了,等到半夜三四點的時候,屋外走廊裏響起了敦實的腳步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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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芒芒下床,走過來叫醒了周苒。
女孩兒睜開半只眼睛,神色閃過一絲困倦的茫然,但她警惕性很足,就在餘芒芒拍她的瞬間,身子瑟縮,細瘦的手臂擡起來微微格擋了一下,動作像極了叢林裏落單的幼鹿。
那一瞬間,餘芒芒才真切地感覺到他們還是孩子。
但周苒的茫然也只是一瞬間,随後便迅速清醒過來,餘芒芒見她醒了,便繞過來搖醒了項江明。
項江明抱着被子哼了一聲,眯着眼睛臉左右蹭了蹭。
那模樣明顯就是個要撒嬌的模樣,但等他看清眼前是個糙老爺們後啊的叫了一聲,嘴裏嚷嚷着有妖怪,然後把眼睛捂上,撅着屁股想把頭再次埋進枕頭裏。
餘芒芒扯扯嘴角,在心裏把‘幼鹿’這個詞兒劃掉,給他換了一個‘鴕鳥’的新形象,然後毫不留情的直接給他拽起來了。
項江明捂着心髒,委委屈屈:“你拔蘿蔔呢?我的心髒病可是先天性的,你再使點勁兒我就死這兒了。”
餘芒芒:“你再不起來照樣也是死這兒。”
項江明說知道了,我英語老師都沒你這麽粗魯,然後輕輕甩甩頭,使勁兒揉眼睛。
周苒:“去那個房間了。”
周苒說的是離走廊口最近的那個房間。
那裏就是那個女人被拉進雕塑裏的地方,如果那兩個男人真的聽了羅維城的話,什麽都沒做,女人的那條腿應該還在床下的地板上。
三個人湊到下床走到門口,趴在門邊兒上聽動靜。
和昨晚一樣,屋外是沒有任何動靜的,只有那個腳步聲在響,走到屋門口後,腳步聲也消失了,但屋外的雨幕裏依然有成年女子尖銳的笑聲傳來。
周苒:“高個子的那個男人今天弄濕了無頭雕塑。”
餘芒芒:“我看見了。”
項江明表示也看見了,既然他們三個都看見了,那羅維城沒理由看不見,他要真想給他倆出主意,難道都不提醒他們米湯滲進了地毯嗎?
盡管在這樣的游戲裏,人們并沒有義務提醒其他玩家什麽,但用前輩的口吻去指揮別人去實驗死亡條件,以及動不動就把人往屋外推這個實在是有點說不過去。
不過是九段的玩家而已,就能夠做到草菅人命了,薄情寡義到一種令人發指的地步,真不知道讓他繼續下去的話,還要害死多少無辜者的性命。
項江明:“這個屋子是不是隔音,我都沒聽見什麽慘叫聲。”
周苒:“可能是的,昨晚那個女人死的時候也是沒有聲音。我想,大概是男主人不喜歡吵鬧,所以房子才會有這種消音的設定。”
項江明:“也對,米勒王子不喜歡陽光,所以那條路就是完全漆黑,任何照明裝置都點不亮。但是走廊的聲音還是能聽見啊。”
餘芒芒瞪着眼:“那是提示信息,什麽都聽不到咱們等死嗎!”
餘芒芒一發火,臉色就會變黑很多,她本來就是個高大威猛的形象,吹胡子瞪眼的時候就更加兇惡了,項江明哭喪着臉往周苒身邊蹭,說姐姐你看那個人好兇,還用鼻孔瞪我好恐怖啊。
餘芒芒:“你就過不去這個鼻孔了對吧!”
項江明:“啊,他還用鼻孔說話!”
餘芒芒:“……”我不說話總行了吧。
周苒正好扭過頭,看見餘芒芒整張臉糾結在一起,沒忍住就笑了,然後吐槽一句:“你不說話好像更恐怖。”
餘芒芒狠狠地嘶了一聲。
周苒縮了一下脖子,說我開玩笑的你別當真,你說不說話都挺恐怖的其實。餘芒芒一度差點腦溢血,鼻翼煽動,想去掐兩只小雞崽兒的脖子,但手剛伸出來,周苒突然神色一變。
周苒噓了一聲:“味道不對。”
周苒本來就很少開玩笑,尤其是這種關鍵的時刻,她話一出口餘芒芒立刻收回了手,三個人重新進入警惕模式。
項江明手扶着門框,也跟着抽了抽鼻子,“有血的味道。”
周苒小心地抽動鼻尖兒,不斷有腥臭的血鏽味兒從門縫裏傳來,仔細聽的話還有一點水流的汩汩聲從遠處的走廊響起。
周苒:“咱們離開這兒……”
周苒的話音未落,腳底的門縫處便有一攤血跡漫入了屋子,黑紅色的血液化作一條小蛇的形狀,蜿蜒而下,奔着三個人的腳尖兒襲來。
項江明站在靠前的位置,周苒立刻伸手去拉項江明,可手還沒挨到人,身子驟然一輕,餘芒芒已經一手一個把兩個人抱了起來,然後快速回身将他們扔在了床上。
她的鞋沾上了血,被她迅速地脫了下來扔在了一邊,自己也爬到了床上去。
血水漫了進來,爬滿整個地板,将昏暗的屋子映出一片血紅色。
餘芒芒把襪子也脫了下來:“媽的,為什麽會有血。”
周苒:“不知道。”
餘芒芒看着自己襪子尖兒上暗黑色的血跡:“昨天還啥都沒有呢,這他媽是個什麽玩意!”
餘芒芒的罵聲未落,屋外突然響起一聲慘烈的叫聲。
這叫聲比煙花蹿天還要尖銳一百倍,好像千把萬把細刃同時分解人肉一般慘烈無比,扭曲的聲調甚至聽不出來發聲的是男人還是女人。
伴随着叫聲還有一連串跌跌撞撞的腳步聲,什麽東西咕嚕咕嚕地滾過走廊,那腳步聲瘋狂地在逃命,向着一樓沖跌而去,然後發出叮叮當當的碎瓷聲。
周苒立刻道:“那兩個花瓶碎了。”
花瓶就放在電視櫃上,電視櫃兩邊可是擺滿了畫,如果撞碎花瓶,十有八九會碰到那些畫。
餘芒芒突然道:“我出去看看。”
周苒:“別去,不要沾這東西比較好。”
餘芒芒:“沒事,左右已經沾上了,要死也他媽的躲不過了,不如出去看看怎麽回事!”
周苒:“危險。”
餘芒芒看了眼周苒,随後咧開大嘴,無所謂地笑了笑:“沒事。你看我們這種人吧,拿人錢財替人消災,刀尖兒舔血多了,保命的東西肯定捏着幾個,這會兒左右已經沾上了,要死也不能白死了你說對吧。”
周苒欲言又止,手往後伸,指尖兒勾了一下,輕輕托起小華的身子。
她趁着餘芒芒不注意,讓它飛到了餘芒芒的肩膀後面,小紙人輕飄飄的毫無重量,扒在餘芒芒寬闊的肩膀上。
餘芒芒也打定了主意要出去,開始穿襪子。
項江明眼睛一紅,伸出一只手捏住她的肩膀:“不,你不能冒這樣的險,我跟你一塊去!”
餘芒芒看着他,心裏突然一軟。心想這孩子到底是嘴硬心軟,平常鬥鬥嘴看不出來什麽,但到了關鍵時刻就全都看出來了!
她胸口滑過一股小小的暖流,看項江明的目光也柔和了許多,彎起嘴角朝他笑笑道:“小屁孩天不怕地不怕的,你不怕沾上血嗎,那可能會死的!”
項江明說我當然怕,“所以我騎你脖子上吧。”
餘芒芒:“!”
餘芒芒剛建立起的那點改觀立刻土崩瓦解了,狠狠地罵了一句,一拳把項江明的頭砸進了枕頭裏,說你倆給我坐好別動,誰也不許出來!然後地把襪子套腳上踩上鞋就出去了。
雖然讓小華跟了過去,但周苒還是有點擔心,低聲道:“她不會有事吧。”
項江明爬起來,撥拉被餘芒芒弄亂的頭發,道:“應該不會,我讓小數跟着她呢。”
周苒聞言,轉身,目光落在項江明身上。
這個人從第一次進本的時候,就給自己一種莫名的契合感。
周苒不太清楚該怎麽形容那種感覺,就好像她一伸手,他就知道她想要的是蘋果而不是鴨梨,不需要多說一句話,就可以相處的很好。
這一刻,周苒心裏又騰起了那個渴望,渴望他們有一天都活下來,然後永遠和他做好朋友。
一起寫寫作業,再一起逛逛小吃街,買個……烤糊的玉米。
項江明:“你在笑什麽?”
周苒:“沒笑。”
項江明:“你梨渦露出來了!”
周苒用手擋了一下,“沒有。”
項江明輕輕嘶了一聲,扒着床頭櫃的棕漆木照自己的頭發,嘴裏嘟囔:“我發型很奇怪嗎?不奇怪啊,超帥的啊。”
過了大概十幾分鐘左右,餘芒芒回來了。
她不是自己回來的,腿上多了一個挂件。
那個瘦弱的男人抖的像秋天的枯葉,抱着餘芒芒的腿一直在哭,他嘴裏的話不斷在‘別過來’和‘救救我’之間無規律的切換。
周苒站在床上皺了皺眉:“他怎麽了?”
餘芒芒道:“那個殘肢一直在往外流血,我給他扔空房間裏了。”
周苒:“他的同伴呢?”
餘芒芒:“涼了,就剩個頭了,剛還滾出來了。”
周苒指尖兒微微戰栗:“他碰到畫或者雕塑了嗎?”
餘芒芒嗯了一聲,然後無所謂道:“他砸了花瓶弄傷了手,血沾到畫框上了,不過我讓他擦了,應該沒事了吧。”
周苒和項江明聞言,身子均是一涼,同時露出驚恐的表情。
餘芒芒疑惑道:“怎麽了,不是擦掉就沒事了嗎,你們那是什麽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