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酒液灑到了周澤升的小腿上。
沒有比這更加驚悚的事了, 周澤升只覺得渾身的汗毛都站了起來,那酒汁是會咬人的螞蟻,狠狠地啃咬着他腿上的肉, 一點一點要将他吞噬進去, 寒意爬上心頭, 周澤升不可自抑地顫抖着。
怎麽辦!
他要死了, 他們都要死了!
周澤升像只溺水的駱駝, 瘋狂地尋找最後一根稻草:“周苒, 周苒!只有潑到的第一個人會死對不對, 你告訴我是不是只有第一個人會死!”
周苒不說話,怔怔地看着手腕上的酒汁。空氣安靜的可怕,沒有人回答他,周澤升只能自己安慰自己。
是的, 一定是這樣的,那個叫高寬的人先死!
他轉頭看向倒在地上的高寬,高寬的肩膀上還插着箭, 鮮血像開了閘的湖水一般洶湧而出,完全沒有一點要停的意思。他煎熬地掙紮着,想用手堵住傷口,但迅速失血的眩暈感襲來,整個人呻吟着, 發出不屬于人類的痛苦的哀嚎聲。
米勒王子哀嘆道:“流了這麽多血, 真可惜, 他活不下去了。”
管家科拉也惋惜道:“在這裏不可以輕易受傷的, 可惜了。”
他們的話音落下, 高寬就身子一歪,真的斷了氣。
高寬死了, 所以今天晚上誰會被挖出眼睛!
周澤升最後的一點希望破滅了,他心髒瘋狂地跳動着,壓抑的喘不過氣,他大喊一聲,掏出火槍對準律師的腦袋。
他發誓,自己這輩子從來沒有這麽迅速地做出判斷,但現在他要死了,惡魔陣營只剩下一個人,殺了律師,殺了律師惡魔陣營就沒了,游戲就結束了!
徐自清驚恐地看着他:“你要幹什麽!”
周澤升手指落在扳機上,就在這一瞬間,頭頂傳來那個冷漠的男聲:“玩家1796死亡,上帝陣營-1,惡魔陣營任務推進成功,一位成員獲得免死保護一天;玩家‘高寬’死亡,惡魔陣營-1,上帝陣營任務推進成功,一位成員獲得免死保護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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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落下,兩道淡藍色的光芒落下,分別落在了律師和項江明的身上。
周澤升同時扣下扳機,咚的一聲響,火藥沖擊在那淡藍色的保護罩上,竟是直接化為了虛無——之所以他們兩個人獲得獎勵,是因為律師将酒灑在了蘇子文的身上,而項江明剛剛拿弓弩射死了高寬,他們分別獲得了一天期的免死保護,而田樂樂的死沒有任何提示,因為她嘴上的酒液是自己弄的。
律師怔了征,明白過來是怎麽回事後瘋狂地大笑起來,他狂喜地拍打着自己的身體,大喊道:“你們完了,你們除了那個自大的臭小子全都要完了!等你們都死了,我就可以回去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米勒王子負手站在圍欄前,眼看着剩下的五個人終于撕破臉,漆黑的眼睛裏滿是着迷的神色,他的目光劃過客人,像是看着什麽美味的食物一般,餍足地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管家科拉道:“大家都回房間裏去吧,晚宴下午六點開始,請大家不要遲到哦。”
徐自清笑的癫狂,轉身離開了,而高寬失血過多已經涼了,身子僵硬地蜷縮着。
項江明走過來拉住周苒,語氣低沉而又愧疚:“沒事吧。”
“怎麽沒事!”不等周苒說話,周澤升突然發難,一把推開項江明憤怒道:“就他媽的只有你沒事!我們馬上要變成葡萄了,我們要死了,我們都要被他扒皮抽筋了!”
項江明這次沒有還手,垂着頭不說話,他額前的碎發有點長了,落下來擋住他的眼睛,看不出太多的表情。
“你這是什麽意思,我們該怎麽辦,說話啊!”
可項江明什麽都說不出來,他沉默了片刻,突然擡起手,狠狠地打了自己一巴掌,打到臉都偏過去,血紅的印子耳根一直延伸到唇角。
米勒王子站在一旁看着項江明自己打自己,嘴角勾着抹得意的笑。
項江明打完,還要揚起另一只手,周苒飛快握住他的手腕:“好了。”
周澤升:“好什麽好,你到現在還心疼他嗎,讓他打,打死自己才好!”
周苒:“我們先回去。”
“回個屁啊!”周澤升往地上一坐,指着米勒王子道:“都這樣了還回去什麽,反正都他媽的要死了,不如直接在這兒跟他拼了!”
“周澤升,站起來。”
周苒的音調擡高了一點,周澤升立刻就慫了,縮了縮脖子從地上爬了起來。他們三個都沉默着,往城堡的方向走去。
客人們離開後,管家科拉将地上的狼藉收拾了一下。
米勒王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動作優雅地欣賞着他們離開的背影。
他現在使用的是蘇子文的眼睛,黑亮亮的滿是少年的天真,但配上身後地獄一般的場景,給人一種毛骨悚然的違和感。
“王子殿下,我們回去吧。”
米勒說了聲好,然後轉身看向管家,他突然察覺到什麽,皺了下眉:“為什麽那裏有六只杯子?”
管家科拉捧着托盤輕輕笑了笑,回米勒王子道:“可能是傭人拿錯了,我會懲罰粗心的下人,高貴的殿下不要因為這些生氣。”
聽到‘高貴的殿下’,米勒王子臉上有掩飾不住的歡喜,他的下巴揚了揚,不再計較杯子的事,優雅地笑了笑道:“嗯,我們回去吧。”
城堡四周再一次安靜了下來。
不一會兒,高寬的屍體被一團黑霧圍住了,幾只甲蟲從他的口鼻中,最終臉皮帶骨吃了個精光。
兩顆沾着鮮血的葡萄滾落,發出咕咚的聲響。他徹底消失後,烏雲便朝兩邊散了去,太陽露出了一個小角兒,馬場上的一片殘骸慢慢地陷進了地底下,恢複了原來的樣子。
周苒回到房間裏,小紙人馬上從她頭發裏蹦了出來,它們倆唧唧地叫着,十分焦急地看着周苒。
“唧唧!”
“唧唧!”
周苒摸摸它們的頭,淡淡道:“我沒事,別害怕。”
她剛要坐下來,周澤升就把畫卷撩開了,他倉促地邁進來拉住周苒往外拽。
“周苒。”
“嗯?”
周澤升:“咱們跑吧,咱們今晚就跑,不是已經找出來那三匹馬了嗎,我們沖出去就不用死了!”
周苒:“可你忘了,咱們昨晚根本牽不動它們嗎?”
“操。那怎麽辦,等死嗎!”周澤升踹了一腳壁爐,灰塵從爐子裏出來,蕩的屋子裏全是飛灰:“都怪項江明,都怪那個自大的混蛋,他現在不用死了,咱們怎麽辦啊周苒!”
“你先不要急……”
“臭小子,你叫誰混蛋呢?”
周苒的話被打斷,另一面牆壁上的畫紙撩開,項江明彎着嘴角走了進來。他的側臉還有些紅,印在白皙的皮膚上非常突兀,但他的神色卻是飛揚的,眸子裏噙着按捺不住的笑意。
周澤升怒氣沖冠:“你還笑,我他媽打死你……”
“起開。”項江明嫌棄地扒拉開嗷嗷叫的周澤升。
他雙手插在校服口袋裏,上前一步站在周苒面前。
周苒仰起頭:“做什麽?”
突然,項江明孩子氣地彎下腰,正對着周苒挑了下眉,然後眉目舒展燦爛一笑:“誇我。”
周苒後退半步:“請問項社長今年幾歲?”
項江明哼唧道:“三歲半,快點誇我不然哭了!”
周苒被他逗笑了,一對可愛的小梨渦從臉頰上露了出來,她看了看項江明紅腫的臉:“疼嗎?”
“疼。”
周苒:“那你下手那麽重。”
項江明:“不重那鬼東西能信嗎?”
周苒點點頭說辛苦你了,“就是可惜那東西,就這麽用掉了。”
項江明:“一個初級的獎勵而已,本身作用就不大,倒不如這樣用掉有價值。”
周苒:“嗯,我本來只是想保命,沒想到還會有意外的驚喜,米勒王子今天晚上誰也殺不掉,明天大概無法出席表演了。”
“周苒你很厲害。”
“是項社長演的好。”
周澤升茫然地看着他倆這反轉,嘴巴半張着怎麽也合不上,幸好他長的還算帥,不然看起來就真像個傻子了。項江明走過來,伸手托了下他的下巴。
周苒跟周澤升簡單解釋了一下。
昨晚回去後,周苒和項江明在通道裏商量明天怎麽出逃。因為此時大家都知道了死亡條件,于是很難控制住場面。被灑上紅酒這種事情簡直防不勝防,萬一沾上了就活不過晚上,更別說能撐到第二天救下凱瑟。
于是周苒想出一個主意。
她讓項江明去廚房偷了一個酒杯,然後拿出了項江明上次游戲選擇的獎勵:小紅帽的紅葡萄酒。
因為玩家獲得的游戲獎勵是可以從隐藏空間裏直接拿取的,項江明将空杯放在腳底下,讓紅葡萄酒注入自己帶來的杯子裏。
當時大家精神緊張,沒有人注意是否多了一個杯子,項江明潑高寬的時候用的是周苒面前的杯子,回頭再潑周苒他們的時候用的就是自己準備好的杯子了。
但律師和高寬并不知道,這時候,惡魔陣營就以為對方全部沾上了,便不會再來算計他們。這樣做誠然也是危險的,一個不小心周苒就會真的沾上酒汁,但富貴險中求,結果顯然在朝對他們有利的方向進行。
周澤升:“為什麽不提前告訴我!”
項江明拍拍他的肩膀:“怕你小小年紀背負太多東西。”
周澤升一把推開他:“你說什麽好聽話呢,你們就是嫌我智商不夠怕我穿幫!”
周苒:“你可能不會穿幫,但絕對不會發揮的這麽好。”
這句話從周苒嘴裏說出來竟然分不清是鼓勵還是諷刺,周澤升像個剛鼓起來的刺河豚,讓周苒一句話給紮漏了氣兒,他蔫了吧唧地坐在了地上,伸手抱住自己,嘴裏念叨着:“你們開心就好。”
鐘敲六下,晚宴又一次開始了。
魚湯端上來的時候,周澤升差點就地吐了。他想,自己這輩子可能都不能聞魚湯的味道了。
但周澤升這幅反胃的表情落在律師眼裏就變成了絕望和恐懼,徐自清高傲地挑着眉,不屑地看向周苒和周澤升:“你們這是最後的晚餐了,可要好好吃才行呀。”
“我吃你個頭!”
周澤升抓起一把餐叉扔了過去,可惜被那道屏障擋住了,餐叉根本碰不到律師的身子。律師大笑着,往嘴裏送了一口魚肉:“我要是你,我肯定好好享受這晚餐了,反正都要死了。”
周澤升一根手指指着他,“你你你你你!”
周苒其實也不想喝魚湯了,不過烤肉和面包的味道都還不錯,于是她垂手坐在那兒,什麽話都沒有說,靜靜地等待其他菜端上來。
項江明夾起一塊魚肉,放在她的碗裏,低沉的嗓音道:“小苒,你……多少吃點。”
周苒:“……”為什麽你的語氣像是在和一個得了絕症的病人說話。
律師呵地笑了:“你們不是兄妹吧。”
項江明冷冷道:“關你什麽事。”
律師哼道:“早就看出來了,她是你的小女朋友。不過我倒是佩服你,竟然敢把紅酒往自己身上抹,要是你沒有免死保護的話,恐怕活不過今晚了。她值得你這樣?”
“當然值得。”項江明看着周苒,一雙眸子深深地将她望着,這種眼神只有少年才配擁有,幹淨、忠誠、熱烈,只要戀人的一個眼神就可以将滿腔孤勇傾數置于一人。
不過周苒倒沒覺得什麽,但這人要一直湊這麽近的話,她這頓飯也就不用吃了。
她已經一天沒吃飯了,肚子真的很餓,所以真誠地希望項江明這次戲不要那麽多。
律師只覺得可笑:“呵,色令智昏的毛頭小子。”
項江明演戲演全套,轉過頭朝周苒勉強擠起一個笑,哽咽道:“快吃吧,你走了,我也會跟着你去的。”
周苒:“……”
吃完飯,三個人去了周苒的房間裏,周澤升終于忍不住了,倒在地毯上抱着肚子笑的很大聲:“那傻子,哈哈哈哈哈哈,他真以為我們要死了,他怎麽就能那麽傻,哈哈哈哈。”
項江明皺眉,小聲問周苒:“他真是你哥?”
周苒憂傷道:“是。”
項江明沉重地嘆了口氣,投來同情的眼神。
天慢慢黑了下來。
這是游戲裏的第三個晚上了,周苒靠坐在床板上,聽着身側的老鐘敲響十二下。
屋外突然起了風,窗簾擺動了一下,下一秒,一道修長的身影出現在周苒的床頭。米勒王子站在那兒,血紅色的眼睛跳動着興奮與渴望,将周苒緊緊地盯住。
那雙眼睛可太漂亮了,像一只幼小的鹿,靈性十足。他想得到它們,他第一天就想得到它們了!
他血紅色的眼睛閃過欲望與瘋狂,迫不及待地想要撲過去,掐死這個弱不禁風的小姑娘,可床上的人卻突然偏過頭,眸子直接望向了他。
周苒輕輕道:“你不是米勒王子。”
米勒猝不及防地怔了一下。
周苒繼續道:“你到底是什麽人?”
米勒語氣驚訝,“你能看見我?”
“是的,我能看見你,你現在的眼睛是紅色的。”周苒緩緩道:“我猜,你殺了真正的王子,然後取代了他的位置,對嗎?”
米勒王子顫抖道:“你胡說!”
周苒:“看來我猜對了。”
米勒王子怔了片刻,突然彎起嘴唇笑了:“是,是我殺了他,我叫赫爾,是傭人的兒子。但你知道了又能怎麽樣呢,他早就死了,你也要死了。”
赫爾笑起來,森白的牙齒閃着幽冷的寒光,他撲過來,伸手想要掐住周苒的脖子,可下一秒,他什麽都沒有抓到,反而是一陣尖銳的刺痛從他的指尖兒傳了上去,深深地刺進他的心髒。
赫爾的笑容僵住了,臉部肌肉扭曲起來:“不可能!”
他瘋狂地想要抓住周苒,可就是有什麽東西将他們隔開,他的手每伸過來一次都要承受劇烈的疼痛,最後痛苦地喊了起來:“你明明沾上了,你明明沾上了!不——憑什麽,憑什麽我得不到我想要的東西,憑什麽他就可以高高在上!”
“他對你,不是很好嗎?”
周苒回想起那些畫,黑眼睛的小米勒朝髒兮兮的小赫爾伸出手,小王子笑容純潔,就像天神一樣幹淨漂亮。
赫爾的腦子裏不可抑制地湧入了米勒的聲音。
—赫爾站起來,你是我的弟弟。
—米勒王子,請收回您高貴的手,我的眼睛是紅色的,他們說,吸血鬼的眼睛才是紅色的。
—你不是吸血鬼,你是我的弟弟,赫爾乖,快站起來。
可赫爾現在根本站不起來,他蹲下來抱住自己的腦袋,失魂落魄道:“他是魔鬼,他僞裝成天真可憐的樣子騙了我,騙了我們所有人,然後搶走我所有的東西,我的家、我的父親,還有我心愛的女人,我恨他,我恨透了他!”
“可你既然恨他。”周苒頓了一下:“為什麽還要僞裝成他的樣子呢?”
赫爾狠狠地一怔,身子劇烈地顫抖起來,他悲痛地大喊着:“哥哥!我的哥哥!都是那個女人,是她破壞了我們之間的感情,我殺了她,我要殺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