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在這一個多月裏,何慕每次看見虞出右都會心跳加速,即使虞出右總對他做那種他不喜歡的事,他也控制不住自己去依戀虞出右的體溫和味道。
他雖然傻,但在意識深處一直刻意回避着喜歡不喜歡這個問題。他只是虞先生家的保姆,領着雇主的工資,本來只該安分守己,不該生出什麽非分之想才對。即使虞出右在床上與他很親密,可他隐約感覺得出,虞出右不喜歡他。
他不該僭越,不該偷偷喜歡上虞先生。
更不該,被人看出來了。
此時此刻,他感覺不到簡夏的善意規勸,滿心都是偷偷幹壞事被人抓包的恐慌和自責。
尤其,簡夏說虞出右快要訂婚了。
訂婚是什麽,他就是再傻也清清楚楚記得媽媽告訴過他,結婚是兩個相愛的人對彼此的許諾,一生一世一雙人就叫結婚。而訂婚之後,就是結婚了。
“對、對不起!”何慕抹了一把不知何時已經把臉打濕的眼淚,誠懇地向簡夏道歉。
簡夏有點意外,“小可愛,你為什麽要說對不起?”
“我……”何慕又抹了把眼淚,哽咽道,“我不該……不該嗚……喜歡、虞先生的……嗚……對不起!”
虞先生要訂婚了,他不該再偷偷喜歡虞先生,只有虞先生的妻子可以喜歡他。
簡夏走了之後,何慕躲在小房間裏拿着媽媽的遺物哭得很傷心。他長這麽大第一次喜歡一個人,不求能夠得到回應,現在卻連偷偷喜歡都不能了。
手機忽然響了,何慕看着來電顯示,猶豫了會兒還是接起來:“喂……”
【你在哪?】
“在、在家……”
【你怎麽那麽笨?自己坐沒坐上車都不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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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
那頭把電話挂斷了。
何慕把媽媽的遺物小心翼翼收回書包裏,趿着拖鞋走到門前,猶豫再三,把門落了鎖。
一個小時後,熟悉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每一下都像踩在何慕的心坎上。腳步聲停在門外,何慕的心也跟着停了一下。門把是那種老式的圓形把手,它被握住,扭動,在黑夜裏發出刺耳的突破聲。
何慕縮在床頭,大氣都不敢出一下。
“咚咚。”
門被敲響。
“何慕,開門。”
“咚咚。”
“咚咚咚,咚咚。”
指關節叩在門板上的頻率越來越快,何慕的耳膜都被敲得隐隐作痛,索性捂住耳朵,閉上眼睛,不去聽,不去看。
過了一會兒,外頭的動靜消失了,可是沒隔多久,一串鑰匙相互碰撞的聲音丁鈴當啷響起。夜風刮得又急又亂,撲打着窗戶,那些鑰匙一把接着一把插進鎖芯裏轉動,何慕覺得害怕。
等鑰匙都試過一遍之後,門外再次響起去而複返的腳步聲,這一次,堅硬的鐵啓子直接刺入老舊的門縫,把鎖頭破壞,把門板撬爛。
“吱呀”一聲。
一條黑影立在門內。
他把啓子随手一扔,走過來,靜靜地俯瞰着何慕,“為什麽鎖門?”
何慕哆哆嗦嗦蜷成一團,張開嘴,卻說不出話來。
身旁的床墊陷落下去,是虞出右坐了下來。他說:“我再問你一遍,為什麽鎖門?沒有我的允許,你怎麽敢?”
何慕擡起紅腫的眼,對上他在黑暗裏模糊不清的臉孔,和分外明亮的一雙眼眸,“虞……虞……”說不出半句完整的話,“哇”一聲哭了。
虞出右任他哭了一會兒,聽着他嗓子都哭啞了,才把床頭的臺燈打亮。
何慕受不住突來的光線,臉埋進被子裏,身子不停發抖。
虞出右把他強拽起來,摟進懷裏,哄孩子一樣摸他後腦勺,“不哭不哭,又沒打你,哭什麽,乖了,不哭。”
何慕怯怯地擡起頭。虞出右的臉色有些蒼白,眼神疲倦而又溫柔得深刻。他看了何慕一會兒,低下頭在何慕腦門青紫的大包上一吻,“是不是疼了?笨,下樓梯怎麽那麽不小心。”
“親一下就不疼了。”
他每說一個字,何慕的心就跟着晃蕩一下,就這麽被他抱在懷裏,拍着後背溫柔安慰。不知過了多久,何慕才壯着膽子說:“……虞、虞先生。”
“嗯?”
“你、你是不是……要、訂婚了啊?”
虞出右落在他背上的手一滞,“誰告訴你的?”
何慕吸了吸鼻子,不出聲。
“這很奇怪麽?”虞出右輕笑一聲,吻了何慕紅紅的耳尖一下,“男人到了一定的歲數本來就要結婚的。”
何慕炙熱的心一下子跌進冰冷的谷底,坐起來直勾勾注視着他,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那、那你……為什麽還、還要……嗚……還要這樣對我啊嗚嗚……”
虞出右明顯愣了一下,卻是笑得更溫柔了,“小傻瓜,那你要我怎麽樣?我不跟別人結婚?難道你能給我生孩子麽?”
何慕已經完全亂了,張着嘴不停哭,使勁搖頭。
虞出右再次把他摟進懷裏,“怎麽又哭了,不傷心了,小笨蛋,以後每天都抱着你睡好不好?你喜不喜歡?”
何慕還是搖頭,打着哭嗝,“不……不能、這樣的……這樣嗚、是不對的嗚嗚嗚……”
虞出右好聲好氣哄了半天,何慕還是不肯松動,漸漸沒了耐心,卡着何慕的下巴說:“我很累,不要惹我生氣,聽話。”
說完,把身上的襯衫一脫,摟着何慕歪倒在小床上,閉着眼說:“這個月給你加工資,別哭了,睡覺。笨蛋,你不是想開飯店麽,我給你出錢,不要吵我,乖乖的,睡覺,乖……”
何慕半口半口喘氣,想打嗝都拼命憋着,溫熱的呼吸噴灑在他頸後,激得那一片毛茸茸的小碎發一根根立起來。虞出右火熱的胸膛緊緊貼着他後背,很熱,感覺要被融化了。
後半夜,何慕迷迷糊糊根本沒睡着,固定在他腰上的胳膊忽然鐵箍子似地一緊,同時虞出右發出一聲古怪的低喝。
何慕輕輕轉了個身,看到虞出右睜着雙眼,目無焦距,額頭和臉頰上布滿冷汗。心像被揪了一下,他顫聲問:“你,又做噩夢了嗎?”
虞出右好半天才緩過神來,近在咫尺的面容上,大大的眼睛腫得像兩個核桃,純良的眼神迷失方向的小鹿一樣盯着他看。
何慕擔憂地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虞先生?你、你夢見什麽了啊?”
人在半夢半醒時本來就心房脆弱,何慕的這一眼,直接望進了他心裏。
他當然不會告訴何慕,他夢見了母親,還夢見了小時候的簡夏。
那會兒他才十四歲,簡夏十歲。那個晚上,一片被風刮得東倒西歪的野草地裏,他看到簡夏坐在一塊荒廢的死人墓碑上,白皙的小腿垂下來一晃一晃,手中捏着一片細細的竹葉,吹着調子怪異卻好聽的旋律。
纖弱的少年像一張慘白的宣紙,仿佛要被染上濃黑的夜色消失不見。
那是虞出右藏得最深,最溫柔的秘密。
“沒什麽。”他握住何慕的手,把臉湊過去,在何慕柔軟的唇上印了一下,“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