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入夢
此刻,夢中。
朝黎站在幽界吞陽殿內,掙脫玉涼蘅的束縛,揉着手腕上被捏出的指痕,低頭小聲道:“你別弄我那裏,疼。”
玉涼蘅冷冷看着他,語氣不善道:“你也知道疼?”
朝黎怯怯擡頭,看了他一眼:“我又不是石頭,被傷成這樣,自然知道疼。”
玉涼蘅冰冷的眼神中露出一絲心疼:“怎麽弄的?”
朝黎放下袖子,将手臂上的傷疤遮好:“一不小心,被幽界邊境的結界給燙傷的。”
“一不小心?”玉涼蘅愠怒看着他,“你又偷偷逃跑了?”
自從玉涼蘅把朝黎送去幽界後,暮敖為了防止朝黎亂跑,收走了他的通行令牌,并下令,讓幽界所有人都不得将令牌借與朝黎,違令者殺。
朝黎得不到通行令牌,想出去,只能硬闖,但差一點就闖過去時,防護屏障突然破裂,邊境結界上的熾火直接燒傷了他的手臂,若非躲的快,整個人都得被燒焦。
“我沒有逃跑,我只是想出去走走,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野貓,生性就不受不了桎梏,一年多都憋在幽界,快被憋死了。”朝黎避開玉涼蘅的視線,賭氣道。
玉涼蘅:“你不知道嗎,幽界結界的熾火能燒淨六界所有東西,縱然是我,硬闖也需要耗費很大精力。外面到底有什麽好的,值得你這麽不知死活的要往外跑?”
朝黎終于忍不住了,擡頭憤憤望着玉涼蘅,眼圈紅紅的。
“外面确實沒什麽好的,沒人每天給我做好吃的,也沒人每天幫我洗衣服,逗我開心,更沒人天天來給我送各式各樣的珍寶,但外面有你啊!”憋了一年多,此刻再見玉涼蘅,朝黎的情緒根本不受控制,“玉涼蘅,你說過逢年過節來看我的,但你人呢,我等了你那麽多次,你可來過一次?你說話還沒我放屁管用!你就是個騙子!”
“我……”玉涼蘅看着他,一時無言。
朝黎定定看着他:“你怎麽,你說話啊。”
玉涼蘅眼神失措的看着他:“本君并非不想來看你,只是本君……”
“行了,你還是別說了,你一說我就不忍心罵你了,等我罵完你你再說,”雖然罵的很兇,但他終究還是舍不得真生玉涼蘅的氣,若是玉涼蘅率先服軟,他只怕連個發洩的渠道都沒有了。
朝黎越想越憋屈,最後直接撲到玉涼蘅懷裏,哇啦哭了出來。
玉涼蘅抱也不是,哄也不是,又心疼又無奈道:“別哭了,你先罵,本君聽着還不行麽。”
“這可是你說的,”朝黎一邊哭,一邊在玉涼蘅胸口抹着眼淚鼻涕,“你個騙子,流氓,也就我傻,等你一次不來,等你兩次你還不來,還會一直等你,你他媽對得起我嗎?你知不知道,暮重深設計把我趕去了幽界禁地,我差點被幽獸咬死,當時我都快恨死你了!暮雲棠還經常帶人砸我的東西,我看她是個姑娘,沒跟她計較,但她後來還給我下毒,若非兄長及時發現,你就見不到我了你知道嗎?”
玉涼蘅摸着他的頭:“本君錯了,本君應該早早來看你的。”
朝黎在他懷裏蹭了蹭,兩手摟着玉涼蘅,聲音軟了下來:“下次不可再騙我了。”
玉涼蘅:“嗯。”
朝黎:“也不可在我用小木偶傳音喊你之時,你不來。”
玉涼蘅:“嗯,本君一定過來。”
……
“玉仙君這是怎麽了?”洛邪看着閉着眼,一動不動的玉涼蘅,狐疑道。
方才藍無衣出去後,便遇上了洛邪,洛邪問他玉涼蘅與朝黎所在,藍無衣便将他帶到了這裏。
藍無衣走到玉涼蘅身邊,用僅剩的一縷神識探了探,道:“他神識出竅,進朝黎的夢中了。”
洛邪愕然:“他進朝黎夢中作甚?”
藍無衣淺笑:“誰知道呢,應該是好奇朝黎做了什麽夢,想進去看看吧。”
話音剛落,玉涼蘅眉頭一蹙,漂亮的眼睛睜開的一瞬間,眼淚也從眼眶溢了出來。
洛邪與藍無衣愣怔看着他,沒人敢問他怎麽了。
玉涼蘅擦掉眼淚,扭頭冷冷問藍無衣和洛邪:“你們怎會在此?”
洛邪:“我擔心你們,故而就讓藍仙君帶我來看看。”
藍無衣失笑:“別叫我仙君,就算玉仙君幫我剔除了心魔,我而今也就是個神堕,你就叫我藍無衣吧。”
洛邪看了他一眼,點頭:“好吧。”
“玉仙君,朝黎怎麽樣了?”洛邪問玉涼蘅。
玉涼蘅淡淡道:“續命燈已經送入他的靈識中,性命無礙,外傷本君也已經為他治好了,等他醒來便可。”
剛說完,手突然被人攥住。
玉涼蘅低頭的瞬間,朝黎突然緊張喊了聲:“玉涼蘅!”
緊接着,便詐屍一樣,忽騰折身坐起。
玉涼蘅被他吓了一跳,還以為出什麽事了,連忙把他摟在懷裏,問:“怎麽了?”
朝黎怔怔看着他,半晌才回過神,搖頭:“沒怎麽,就是做了個夢,原本夢見你了,但你後來又突然消失,我……我一急之下,便喊了你一聲。”
玉涼蘅松了口氣,皺眉看着他:“你險些吓死本君知道嗎?”
朝黎看着他:“我就是做了個夢,順便喊了你一聲,鬼知道你膽子那麽小。”
洛邪沒忍住,笑道:“不不,玉仙君的膽子比你想象的還小,你不知道,方才他都吓哭了。”
玉涼蘅扭頭凝視着他,陰聲警告道:“你才哭了。”
洛邪三指對天,做發誓狀:“我沒說謊,你就是哭了,我都親眼看見你流淚了。藍無衣,你也看見了吧,你來幫我作證。”
藍無衣溫潤一笑,猶豫道:“貌似确實是這樣的。”
玉涼蘅正要對兩人發火,朝黎直接兩手捧着他的臉,強行掰成了面對面,一雙像是納了百萬星辰的眼睛興奮道:“玉涼蘅,你哭了?”
玉涼蘅想生氣,但又舍不得對朝黎生氣:“并沒有。”
朝黎一臉不信道:“他們都說你有。”
玉涼蘅:“他們在騙你。”
朝黎切了聲:“論騙,你騙我的次數最多吧。”
剛說完,他就覺得自己貌似說錯話了,畢竟騙他的是上輩子的玉涼蘅,這一世的,應該不記得。
原以為玉涼蘅會對他生氣,并辯解一番,不料,玉涼蘅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以後不會騙你了。”
朝黎一愣:“……”
心魔已死,朝黎又安然醒來,一切塵埃落定,四人不便在此處多留,便從虛實橋離開了。
朝黎是被玉涼蘅抱走的,一開始,還有些不好意思,畢竟他雖然身子還有些虛弱,但走路尚不成問題,再加上一旁還有兩人看着,影響不太好。
可玉涼蘅執意,還偷偷湊他耳邊,威脅說,若是不讓他抱,就當衆親他。
朝黎雖然臉皮厚,但也沒厚到這種地步,只好應下。
玉涼蘅一手繞過他的腋下,一手托着他的腿彎。他兩手環着玉涼蘅的脖子,身體緊靠在玉涼蘅身上。
一路上,他都記不清自己到底偷看過玉涼蘅幾次了。
但玉涼蘅那麽好看,看幾次也看不厭。
朝黎歪頭靠在玉涼蘅頸窩,眼睛笑成了兩彎可愛的小月牙。
方才,他做了個夢,夢中,回到了上一世的中秋。
那是他來幽界之後,過的第二個中秋,也是暮重深正式反叛的前一日。
雖然暮敖說了,會護他周全,但戰争一旦爆發,縱然是再厲害的謀算者,也會百密一疏,總會有變數的,難保那個變數不會是自己,難保自己不會死在戰場上。
糾結了好幾日,他才下定決心,哪怕是硬闖,也要離開幽界,帶着自己寫了兩年的罵人語錄冊子去半月灣一次。不為別的,就是要當着玉涼蘅的面,痛痛快快的罵他一頓,好好質問一下他,為何不來看自己,為何将自己以兩包茶葉的價錢賣給了暮敖,為何……為何自己都那麽求他了,求他讓自己留在半月灣,他還是狠心的将自己送給了別人。
可想的再完美,也沒料到,暮敖因為恐與暮重深一戰波及幽界邊外之地,給六界其餘地方帶來麻煩,提前加固了幽界邊境的結界,以至于朝黎準備不足,錯估了邊境結界的抵禦能力,差點被燒死。
偷跑了那麽多次,前幾次被人抓回來,也就認了,這次因為自己太弱所以沒出的去,說實話,心裏挺不是滋味的。
他拖着傷臂從結界回到居住的吞陽殿時,連前來上藥的侍從都屏退了。一個人坐在大殿裏,從懷裏摸出那只他練了好久的手藝,才照着玉涼蘅雕出來的小木頭人,沖其呸呸吐了好幾下。一邊吐,一邊翻出自己專門為玉涼蘅寫的罵人語錄冊子,照着罵。
罵了好幾輪之後,又拿出幾本自己偷偷拖人從妖界買來的風月野話本,話本裏寫的都是玉涼蘅和某位仙子的故事。
雖然沒标玉涼蘅的名字,但看那描述——樣貌冠絕六界,脾性奇差,喜着白衣,手執一柄刻着草葉紋的銀劍,除了玉涼蘅,也沒別人了。
“玉涼蘅,你別弄我那裏,疼。”朝黎剛學着那仙子的腔調念完這句,就渾身打了個哆嗦,然後哼哼道,“疼又怎樣,玉涼蘅那個傻貨,才不管你疼不疼。”
剛準備翻頁念下一段,一道雪白的身影突然出現在了吞陽殿門口。
朝黎一扭頭,看清那人臉時,整個人都驚了:“你誰啊,怎麽長的這麽像玉涼蘅?”
男人眉頭微蹙,整張臉上覆了層霜一樣,寒氣逼人。
朝黎看着他,啧了聲:“學的還有模有樣的,又是兄長派你來讨我歡心的吧,都說幾次了,沒用,你就算再像,也不是他,他那臭屁樣兒,別人學不來的。”
玉涼蘅臉色一陰:“……”
朝黎渾身打了個哆嗦,這次的小厮演的有些逼真啊,渾身的氣場竟然跟玉涼蘅這麽像。
玉涼蘅:“說誰臭屁呢?”
這調調……朝黎咽了下口水,不會真的是玉涼蘅吧?!
他連忙将那些野話本和自己的語錄冊子藏到了墊子底下,剛起身準備打招呼,玉涼蘅就伸手攥住了他的手,袖子滑落間,燙傷的皮膚顯露了出來。
“玉涼蘅,你別弄我那裏,疼。”他晃了晃手腕,想從玉涼蘅的桎梏中掙脫……
夢裏的玉涼蘅,比現實中的要溫柔不少,溫柔的像是吃錯了藥。
兩人聊天聊的朝黎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最後,他突然想起一件事:“你在這兒等我一下,我有個東西給你。”
說完,就跑回去了,但又飛快跑了回來,把墊子底下藏的書也給揣袖子裏拿走了。
若是被玉涼蘅發現他在看這些,自己肯定死無全屍。
可等他抱着箱子跑回來時,玉涼蘅已經不見了。
之後才發現,原來只是一場夢。
月光下,玉涼蘅抱着朝黎穿過濃霧,回到了神祠那座紅橋上,就在下橋之際,朝黎突然喊了他一聲:“玉涼蘅。”
玉涼蘅剛一扭頭,朝黎環住他脖頸的手臂猛一用力,仰頭在他嘴上親了一下,一觸即分。
玉涼蘅卻愣怔看了他許久,雪白的衣袂迎風撩動,發絲如墨,被夜風吹的微亂,琥珀色的眼睛長時間失神望着懷裏的人,良久無言。
朝黎有些後怕的咬了下自己的下嘴唇:“你該不會被我親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