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水鏡
“一只野貓而已,何勞你親自跑一趟?”一名身穿黑色寬袍的男人慵懶斜卧在軟席上,衣襟松垮敞着,露着大片胸口,端着酒壺,仰頭灌了一口。
“那不是野貓,是你同父異母的弟弟。”玉涼蘅冷聲道。
男人嗤笑:“本皇子的弟弟,本皇子都不急,玉仙君那麽在意作甚?”
玉涼蘅在棋盤上落下一粒白子,漠然道:“你想多了,你求本君找的人,你都不在意,本君在意什麽,更別說他還那麽招人煩。”
男人拂袖擲出一粒黑子,一雙桃花眼笑的莫名陰戾:“開個玩笑,三年前那場交易尚未兌現,本皇子自然知道仙君在意什麽,只是仙君在意的東西眼下還沒線索,只怕還要再等一段時日了。”
“無妨,本君已經等了三年,不差再多等幾日,不過,”玉涼蘅晃了晃酒杯,森冷的目光中多了一絲殺氣,“一月之後,若是你這邊還沒消息,本君就把這只小野貓,親自送去你二叔府上,屆時你就不再是先幽王的唯一血脈,能不能順利襲位,也便說不準了。”
男人挑眉:“仙君好歹養了他有些時日,還将親手澆鑄的法器送與了他,真舍得把他當成二叔與我争奪王位的工具送人?要知道,我二叔那個人的手段可比我狠多了,他若是落入我二叔手裏,一旦沒了利用價值,必然會被折磨至死,絕無生還的可能。”
玉涼蘅漠不關心道:“他是生是死,與本君何幹,本君只關心你一個月後,能不能找到本君要的東西,找得到,人給你,找不到,本君就随意處置。”
男人朗聲笑道:“不愧是漫天神佛都敬之三分的玉仙君,果然沒一點人性。”
“暮敖,注意你的措辭。”玉涼蘅警告道。
男人又仰頭灌了口酒:“別誤會,這可不是我說的,自仙君三年前沖冠一怒為紅顏,殺上佛門淨地,砸了人家三十二座佛壇之後,大家都這麽說。”
“什麽紅顏?”玉涼蘅不耐煩的皺了下眉,“別亂說,他是男的,而且只是個十四五歲的孩子。”
男人調笑道:“十四五歲,這麽小?玉仙君的口味還真別致。”
玉涼蘅捏着棋子,咬牙道:“暮敖,你再胡言,本君不介意引紅潮上岸,再淹你們幽界一次。”
男人悠悠搖手:“這就不必了,幽界最近內鬥不休,我可沒那個精力去赈水患。”
“沒精力就閉嘴。”玉涼蘅落下最後一枚白子,“你輸了。”
說完,他就撣袖起身:“你在此稍等片刻,實在無聊,就跟你貼身侍從下幾局,本君先去把人抓來,不然待會兒又不知道跑哪去了。”
男人沖玉涼蘅一拱酒壺:“玉仙君好走。”
話音剛落,玉涼蘅便不見了。
雨逢村,老丈家。
朝黎躺在房頂,吃一口小魚幹,喝一口酒,靜靜的看夕陽。
“小公子,晚飯備好了,下來吃吧。”老丈端着碗筷,仰頭叫朝黎。
白日趕走那兩人後,老丈問朝黎日後有何打算,朝黎說他還沒想好,老丈便提議讓他先住下,等他哪日有了打算,再離開也不遲,朝黎推辭不過,外加眼下确實不知能去哪兒,便同意了。
“這就來。”朝黎應了聲,折身坐起,足尖一點,提着玉酒壺從房頂躍了下來。
他笑眯眯彎着眼,剛上前走了兩步,胸口突然一陣鈍痛,好像有人在拿刀子往他心上戳一樣。
“小公子,你怎麽了?”老丈連忙放下碗筷。
“無事。”朝黎擺擺手,爾後捂着胸口悄然探了下自己的靈力,發現正在快速流失,而且身體也莫名開始發冷。
“真沒事?”老丈将信将疑。
朝黎沖老丈擠出個燦然的笑臉:“真沒。”
他在老丈對面坐下,提起筷子時,手都在發抖,随便吃了兩口後,情況越來越糟,實在忍受不住,就假借積食為由,出去了,臨走前,還再三叮囑老丈,千萬不要跟來。
縱然如此,老丈還是擔心,在院中躊躇片刻後,還是跟了出去,可剛出門,朝黎早就沒影了。
朝黎在這兒人生地不熟,離開老丈家後,直接原路出了雨逢村,鑽進了一片半人高的野草堆中。
剛進草堆,身上為數不多的靈力便流失殆盡,耳朵尾巴也随之顯現。
上輩子,他被玉涼蘅送給暮敖之前,根本沒離開過半月灣,故而也不清楚,是不是因為玉涼蘅在自己身上偷偷下了什麽咒,只要自己一離開,就會發作,所以才會如此。
他掏出從玉涼蘅那裏偷來的丹藥,吃了兩顆,可身體就像個沙漏似得,一邊補充,一邊流失,剛補進去的靈力,眨眼功夫便流失的一幹二淨,而且心口痛的要死。
他煩躁的扔掉被自己吃空的丹藥瓶,痛苦癱在了草叢裏,靈力完全流幹後,靈識竟也開始逐漸消散,跟上輩子瀕死之時的感覺一模一樣。
三年前,他确實受過一次重傷,但也好的差不多了,這到底怎麽回事?朝黎縮成一團,視野逐漸模糊,最終縮成了一個黑點,意識完全消失前,他好像聽見了一陣清脆的金鈴聲,貌似是從自己腳上傳來的。
不知過了多久,朝黎仿佛感覺一陣溫暖的軟風從自己臉上撫了過去,昏沉的意識瞬間清醒過來,他緩緩睜開眼,一道颀長的身影映入眼簾。
男人穿着一身箭袖黑衣,腰身緊窄,清瘦中透着一股寒意,墨色的頭發束在腦後,微風一吹,幾縷柔軟的發絲合轍飄動着。
朝黎揉揉腦袋,翻身坐起,看清周遭景色後,怔了下。
天高雲闊,一望無際的淡藍湖水波瀾不驚,幾只雪白飛鳥在水面駐足片刻後,撲棱棱飛起,蕩起一圈圈漂亮的漣漪。
跟上次見到的幻境一模一樣,唯一不一樣的是,他此刻就在上次那座未看清輪廓的小亭中,那道看不清的人影,此刻也就站在他面前。
他剛坐起,黑衣男人便聞聲轉過了身。
男人戴着一張十分瘆人的青鬼面具,轉身的一瞬間,朝黎冷不防被吓了一跳。
對于他的反應,男人仿佛毫不在意,淡然取過一旁咕嘟咕嘟溫着的酒壺,斟了杯酒,遞給朝黎。
“多謝。”朝黎拘謹的接過酒盅,掃了四周一眼,爾後溫聲問男人,“敢問公子,此乃何處?”
男人靜靜看着他,沒說話。
朝黎以為是自己聲音太小,他沒聽見,又問了一遍。
男人依舊沒說話,不過拂手化出一把黑劍,劍尖指着水面幅度極小的勾挑幾下後,原本平靜的水面突然出現了幾個水紋組成的字——此乃太虛水境,是脫離于六界之外的一處空間。
朝黎歪頭看着男人,尾巴尖輕輕搖着:“你……不會說話嗎?”
男人一語不發。
朝黎還以為自己戳到他痛處,他生氣了,連忙道:“我沒惡意,就是随口一問,你不答也沒關系。”
男人靜立片刻後,執劍寫道:你又不是不識字,非得我說話你才能明白?
朝黎:“……”
這人的語氣怎麽這麽熟呢?又兇又欠,跟某人渣一模一樣,不過……
朝黎仰頭看着他:“我為什麽會在這裏?我是死了嗎?”
男人寫道:你沒死,太虛水境寄居在你的靈識中,一旦你有性命之憂,太虛水境便會自動将你吸進來,保你平安。
朝黎松了口氣,燦然笑道:“那就好,我還以為我死了呢。”
男人眼神怪怪的看了他一眼,又十分認真的執劍寫道:我在,你不會死。
看見這句話,朝黎沒由來的心頭一暖,耳朵支棱棱一動,爾後傻笑着舉起酒盅,将其中的熱酒一飲而盡。
“你這是什麽酒?真好喝!”朝黎舔了圈嘴角,贊道。
男人執劍寫道:春日甘。
“好名字。”朝黎沖男人伸出酒盅,兩眼放光,“能再讓我喝一杯嗎?”
男人默默拎起酒壺,又給他斟了一杯。
朝黎滿足的捧着酒盅抿了一口,問男人:“我叫朝黎,你叫什麽名字?”
男人眼中露出一絲不滿,執劍道:你不需要知道我的名字。
朝黎有點失落的哦了聲。
男人又寫:以後你也不要随便告訴別人你的名字。
朝黎:“……”
大哥,雖然你應該是好心,但你又不是我爹,管的太寬了吧。
朝黎十分誇張的點點頭:“知道了。”
“那你為何會在水境中?”朝黎又問。
男人:你無需知道。
“好巧,”朝黎尴尬的晃晃尾巴,別臉小聲道,“我也不是很想知道。”
男人看了他一眼,趁他不備,冰涼的指尖貼在其眉心,一股至陰至邪的靈力灌了進去。
等朝黎反應過來,男人已經收了手。
朝黎警惕的摸着眉心,皺眉:“你方才對我做了什麽?”
男人執劍寫道:只是幫你打通神識,此後,你就算沒有性命之憂,也可随意出入太虛水境。
朝黎狐疑:“能夠随意出入,對我有什麽好處?”
男人:太虛水境中的湖水不僅可以療傷,還能用于上等丹藥煉制,甚至可以用來殺人,總之,用處很多,你總有需要的時候。
這東西原來這麽厲害……朝黎:“那意思是不是只要我需要,不論什麽時候,都可以用?”
男人:太虛水境既然寄于你的神識,那便是你的東西,自然想用就用。
朝黎還沒來得及高興,眼前突然一暈,待眩暈過去,眼睛剛微不可察的睜開一條縫,便率先看見了玉涼蘅那張雖然好看,但卻陰恻恻的臉,吓得他連忙又閉上了。
“輸了一個時辰的靈力,還沒絲毫反應,難不成是本君檢錯貓了?”玉涼蘅蹙眉道。
圓臉仙童:“腳上鈴铛還在呢,應該沒檢錯。”
玉涼蘅冷聲道:“可他為何還是一副貓樣?”
朝黎:“……”
小爺本來就是一只貓,什麽叫還是一副貓樣?
圓臉仙童撓撓頭:“這我也不知道啊。”
“本皇子來看看吧。”門口傳來一聲輕笑,緊接着,一名身量跟玉涼蘅差不多的黑袍男人走了進來,他身後還跟了位模樣清秀,但卻面無表情的黑衣侍從。
朝黎偷偷瞄了一眼,看清來人時,尾巴上的毛嚯的一炸。
暮敖!
他一炸毛,玉涼蘅察覺動靜扭過了頭:“醒了?”
朝黎一動不動,裝死。
玉涼蘅看着他尾巴上還炸着的毛,直接掐着他的後頸肉把他拎了起來:“醒了就睜開眼。”
朝黎先睜開了一只眼,後又被玉涼蘅的表情吓得連忙睜開了另一只眼。
玉涼蘅:“什麽時候醒的?”
朝黎:“喵~”
玉涼蘅漠然道:“說人話。”
朝黎耳朵耷拉着,尾巴垂着,半死不活道:“剛醒。”
作者有話要說: 周三開始日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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