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努力
“也就是說,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我應該不會淪落的和你上一個大學。”
第一,以咱倆目前的差距是不可能上同一個大學的,因為你不可能考上B大。
第二,如果你考不上B大的話,那麽就只能由我主動降分來遷就着你一起考大學了,這就更加不可能了。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不露聲色的表達了一個學霸對學渣最大的輕視。
許寂足足細品了一個課間才明白出其中的意思。
許寂愣了十幾分鐘,直到上數學課的時候才低聲咒罵了一句:“...靠!”
看着許寂呆呆傻傻的樣子,一旁的江伩笑的嘴角都要咧到後腦勺了,邊笑還要顧忌着講臺上張東旭,只能借書死死的擋住嘴巴不能被發現。
其實江伩也不是故意調侃許寂的,自從他高一暑假見識過許寂的學習狀态和成績後,他對于許寂就再也不抱有一點希望了。
雖說許寂最近用功了很多,但成績這回事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提高的,更何況是要考B大那種頂尖的大學。
做人不能盲目自信,踏踏實實才是硬道理。
江伩看事情總是以一種近乎冷漠的态度,十分冷靜且不留情面,這倒顯得許寂有些異想天開了。
直到晚上放學的時候,許寂還是一臉冷冷的表情,硬是一整天都沒跟江伩說一句話。
眼見人就要哄不好了,江伩只能變着法的跟他搭話。
江伩:“你明天早上記得去老地方等我,我陪我爺爺吃完早飯就過去。”
許寂:“嗯。”
江伩:“記得把上次小測的卷子也帶上,我順便給你講講錯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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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寂:“嗯。”
江伩:“許寂是個傻子。”
許寂:“嗯。”
江伩:“......”
不管江伩說什麽,許寂的反應都極冷淡。
看着許寂這個狀态,江伩真的是既無奈又好笑。
許寂這人看似高冷,實則比任何人都傲嬌,他就把所有事往心裏一揣,只等着別人主動來猜。
見許寂一時半會也消不了氣了,江伩也不着急哄了。
此時夜色微涼,所有班級都在上着晚自習,只有零星幾個走讀生穿梭在林間小路裏,整個校園都寂靜的像身處一望無際的深海之中。
這是江伩每天最開心的時候。
很久很久以前,江伩曾經做過這輩子都不再結婚戀愛的打算,他從小就知道自己和“正常的男人”不一樣,并且他從來沒有想過要為此妥協。
真實的江伩從來不是個聽話的乖孩子,他只是想永遠做自己想做的事罷了。
他以前想過,只要到了他能夠完全掌握自己人生的那一天,他就要徹底跟父母攤牌,哪怕孑然一身窮盡一生也要達到自己的目的。
然而現在,他正和自己喜歡的人并肩走在一起。
這樣的場景,江伩做夢都沒有想過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再往前走不遠就是十字路口了,又到了兩人要分別的時候,江伩隔着大老遠就能看見北門外面停着的榮女士的車。
“許寂,你知道嗎...”江伩突然感嘆道,“我小學的時候很喜歡看課外書,那會兒吧...我就覺得我媽特像書裏描寫的那種歐洲中世紀的大主教,又殘暴又□□,嘴上還一直說着是為了大家好......”
許寂看了他一眼,沒有吭聲。
江伩也不在意,自顧自的繼續說道:“有時候我就想,跟你在一起以後呢...我覺得我就像是背叛了主教的異教徒。”
等了兩秒,一直沉默的許寂嗤笑了一聲:“學霸就是不一樣啊,講話都這麽——”
話音未落,江伩突然一個箭步跨到了許寂面前,猝不及防的許寂一下就撞到了他的鞋尖。
沒等許寂站穩,江伩就踮着腳貼上了他的鼻尖。
接着就聽見江伩輕聲道:“我只做你一個人的異教徒。”
許寂擡眼對上江伩的眼神。
幹淨的,認真的,堅定的。
那一刻,一股電流莫名擊中許寂。
剛開始就像聽了土味情話一樣讓人渾身發麻,下一秒剛想笑,又對上了江伩清亮的眼神,瞬間就又忍不住心軟起來。
複雜的情緒郁結心頭,許寂憋了半天,最後無奈咬牙道:“你他媽...”
真拿你沒辦法。
江伩大笑起來,笑得一雙大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
第二天早上,江伩順利離開爺爺家去和許寂會合。
這個學期以來,江伩為了能多和許寂見面,一到放假就找借口去爺爺家住,從而順利躲開榮女士。
剛開始榮曉英是有點不情願的,畢竟她對江伩的行蹤一向控制的死死的,但江建忠得知了江伩願意多和爺爺親近後,他立刻成功勸說了榮曉英,并且順帶把江伩的部分生活用品打包到了爺爺家。
瑣事上江建忠一向不願與榮曉英争吵計較,遇事當慫則慫,但一涉及到切身利益的大事,江建忠還是要主持大局的。
而江伩與許寂多見面的最主要的目的就是——陪他去醫院。
S市第一醫院精神科。
顧明川看着許寂的檢查報告,滿臉都是欣慰。
“你最近狀态越來越好了,只要按照醫囑定時定量的減少用藥,不出三個月你就可以停藥了。”
聽到這話,江伩比許寂還激動,他按捺住興奮問道:“真的嗎?那、那還有什麽注意事項嗎?”
“keep in a good mood.”顧明川笑道,“保持心情愉悅對他的病情非常有利。”
這很簡單嘛。
江伩聞言松了口氣,随即沖許寂挑了挑眉:“你的病快好了诶!”
整整将近半年的時間,江伩一直在堅持不懈的陪許寂治療。
許寂每晚都會失眠,江伩就躲在被窩裏和他打電話開視頻,困得睡過去也一直不挂電話;許寂吃藥看醫生總是随心所欲,江伩就硬帶着他按時來見顧醫生,盯着他按照醫囑好好吃藥;許寂偶爾發病的時候會很兇很暴躁,江伩就緊緊的握緊他的手,一遍一遍的安撫他的情緒......
在許寂治療躁郁症的第七年裏,這一切終于徹底有了的好轉。
許寂被江伩的情緒感染,也忍不住彎了嘴角。
顧明川提醒道:“不過還是要多加防範啊,這病非常容易複發,等到病情完全好轉後還要再觀察幾個月才行,這期間一定要避免較大的情緒波動...”
話音一落,江伩忍不住又緊張起來。
一旁的許寂卻一臉無所謂,他蹙眉看向顧明川:“行了,你就別吓他了。”
見許寂這麽護短,顧明川便笑着看向江伩:“沒事沒事,你千萬別擔心啊,只要保持現在這個狀态,一切都沒問題的。”
等交代完醫囑,顧明川突然話鋒一轉道:“江伩,我可以和你單獨聊聊嗎?”
江伩和許寂有些意外,遲疑了一下,最後還是答應了下來。
許寂先去走廊外面等着,留下顧明川和江伩在辦公室裏單獨說話。
顧明川往江伩面前的杯子裏重新蓄滿了水,做出要長談的姿态。
“你是我見過的第四個陪許寂來這裏的人。”顧明川沖江伩笑了笑,像是回憶起了什麽,“我還記得我第一次見許寂的時候,他當時才十歲......”
顧明川以前是在國外念的臨床醫學和心理學,博士畢業後直接進了S市第一醫院的精神科。
在國內,人們對精神病的定義總是存在着異常嚴重的偏見,要麽是羞恥遮掩,要麽是滿不在乎。
尤其是像抑郁症這種難以判斷的病症,更是不為大家所理解。
七年前的春天,顧明川接觸到了他從診以來最小的一位抑郁症患者。
那時候許寂才十歲,他被帶過來的時候狀态十分糟糕,長期的失眠和食欲不振讓這個孩子看起來非常的孱弱,他整個人瘦脫了相,臉色蒼白,眼窩深陷,連看人的眼神都是失焦且麻木的,而且因為他在學校表現出了自殘和暴力的傾向,現在已經休學回家了。
那時候是孩子的父親帶他來的醫院,但對方顯然不是很理解什麽是抑郁症,只是焦急于什麽時候能從醫生這裏拿到病情好轉的診斷證從而幫助孩子快點複學。
于是抽血、心電圖、腦電圖、測量表...在父親着急忙慌的催促下,不到幾個小時就确診了抑郁症并開好了相應的藥。
男人拿着診斷書看着上面眼花缭亂的數據,蹙眉詢問道:“醫生,我兒子的病什麽時候能治好?”
“這個我沒法給您準确時間,畢竟要看孩子——”
話音未落,男人兜裏的手機突然鈴聲大作,他掏出手機看了一眼,接着就出去接電話了。
辦公室裏只剩下了他和許寂,氣氛瞬間安靜了下來。
顧明川看着眼前一臉漠然的許寂,這個孩子就好像喪失了所有生氣的木偶一樣坐在那裏,仿佛對周圍的事情毫無興趣。
從剛才和孩子父親的交流中,顧明川大致了解到許寂是因為母親突然去世才會變成這樣,但具體的情況他還不是很清楚。
“揚揚。”
顧明川輕聲開口。
他剛才聽到男人這樣叫了孩子,于是便推測這是許寂的小名。
“你願意和叔叔聊聊嗎?”顧明川盡量用最溫和的語氣說話,“剛剛叔叔聽爸爸說,揚揚的媽媽是個很溫柔很善良的人,揚揚願意和叔叔說說媽媽的事嗎?媽媽是不是對揚揚很好啊?她會每天牽着揚揚的手上下學,會給揚揚做很多好吃的,還會在周末帶着揚揚去游樂園......”
顧明川善用心理學來讓對方卸下防備,他每說一句話都像是在突破許寂的心理防線。
而許寂原本面無表情的臉也開始有所波動,嘴角跟着慢慢緊抿了起來。
“揚揚,一定很想媽媽吧?”
這句話剛一說完,許寂就像是受到了什麽震動,他渾身一顫,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
顧明川不再說話,他靜靜地盯着許寂,看着許寂的嘴巴抿成了一條線,眼睛眨的也越來越快。
下一秒,大顆大顆的眼淚從眼角滑落。
顧明川聽着許寂壓抑着哭腔一字一句道:“媽媽...媽媽...是我害死了媽媽...”
從那以後,許寂每次過來接受治療都會哭個不停,顧明川也聽他講了很多很多的事。
在小孩子的世界裏,只有好與壞的分別,他們不太明白大人之間的事情,但他們的心思又往往最敏感,也最能感受到身邊每一個人的情緒變化。
許寂在顧明川的幫助下慢慢敞開了心扉,病情也有了緩和。
但許寂的家長似乎很忙,總是不能按時帶許寂來醫院來檢查,因此顧明川的治療也只能斷斷續續的,這一拖就治療了大半年。
中間許寂的父親帶孩子來過幾次,剩下都是家中的保姆帶孩子來的醫院。
再後來,許寂來醫院的次數越來越少,從一周一次變成了一個月一次...後來的後來,許寂就再也沒來過醫院。
顧明川嘗試和許寂的爸爸打電話溝通,但對方總以各種借口搪塞過去,言語間還透露着對顧明川醫術不精的抱怨和質疑。
顧明川無可奈何,總不能逼着家屬帶病人來治療。
直到那年冬天,在距離最後一次見到許寂的三個月後,家中的保姆再次帶孩子來了醫院。
那時的許寂似乎精神了很多,整個人不再瘦骨嶙峋,臉色也變得紅潤起來。
一見到顧明川,保姆就興致勃勃道:“顧醫生我跟你說啊,我們家小寂現在已經完全好了,之前他根本就不是什麽生病,而是被小鬼上身咯!前兩個月,許先生帶小寂去泰國找大師算了命,回來後又是做法事又是改家裏的風水,這不沒過多久這孩子就好了......”
聽到這話,顧明川一時啞然。
寧願相信這些東西也不願意醫生...顧明川第一次有了一種無力感。
接着,抽血、心電圖、腦電圖、測量表...顧明川再次給許寂做了一遍全面的檢查。
令人意外的是,診斷報告的結果顯示,許寂确實痊愈了。
“揚揚,”顧明川看向許寂,“你最近感覺怎麽樣?還會失眠做噩夢嗎?還會想到媽媽——”
話音未落,許寂就打斷道:“顧叔叔,我最近很好。”
“就是就是。”一旁的保姆催促道,“我們家小寂已經好全了,顧醫生你快給我們開診斷證明吧,孩子還等着上學呢。”
顧明川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最後只能給他們開了證明。
看着許寂離開的背影,顧明川陷入了沉思。
這孩子看上去似乎已經“恢複正常”了,但是言語間總透露着冷冷的意味,連看人的眼神都是波瀾不驚的,宛若一潭死水。
顧明川以前聽說有的精神病人會開啓自我保護機制,以至于他們在表面上看上去會“十分正常”,尤其是想抑郁症這種主觀意願占主導的精神疾病,如果病人徹底建立起心理防備不願配合的話,連醫生也是無可奈何。
真不知道他是真的病好了,還是病的更重了。
......
從那之後,顧明川就再也沒見過許寂,他也漸漸忘了這個小病人。
直到四年後,顧明川在某個下班的午夜,剛走到醫院大廳就迎面遇上了被送到醫院洗胃的許寂。
一
聽到這裏,江伩的心不由得一緊。
“當時許寂是被救護車拉過來的,一堆醫生護士圍着他一路沖手術室,我剛走到大廳就聽見時易大着嗓門跟醫生報備‘他叫許寂,今年14,剛剛吞了好多我也不知道是什麽的藥片...’聽到這裏,我立刻就想起了四年前的許寂。”
顧明川感嘆道:“那時候的許寂已經完全變了一個人,每天抽煙喝酒打架鬥毆,和家裏人的關系也很差,像個小大人一樣倔的要命...他們沒成年,洗胃手術和開藥都需要有監護人在旁邊,當時許寂的家裏沒人,他爸和他那個‘媽媽’都出差了,時易要打電話聯系家裏大人,許寂死活不讓,他當時還有點意識清醒着,就死死的扒着手術室的門邊不願意進去...”
“後來我假裝是許寂的遠方親戚,又找關系打點了一下醫院上下,這才瞞住了許寂的家裏人...”顧明川看向江伩,“再後來你也都知道了,我就這麽一直斷斷續續的給許寂治療着。”
聽到這裏,江伩大受觸動,他誠懇的對顧明川說道:“顧醫生,真的很謝謝你。”
“沒事沒事,許寂可是一分錢都沒少給我,”顧明川笑了笑,半開玩笑道,“說起來還是我擅自給病人用藥呢,違背了身為醫生的職業道德,說不定哪天就被告發了。”
江伩認認真真一字一句道:“顧叔叔,您的用心我們都清楚,真的很感謝。”
“我跟你說這麽多可不是為了讓你感謝我。”顧明川的神情稍稍收斂,有些嚴肅的看向江伩,“江伩,我想你也應該清楚了,許寂得病的最重要原因就是因為他的親生母親。”
“從小到大,許寂在內心深處都認定了是他害死了自己的媽媽,連帶着讓妹妹也過得十分不幸。”顧明川分析道,“他把所有的事情都攬到自己身上,認為如果不是自己讓媽媽失望的話,那麽媽媽就不會死,而妹妹也不會因此受到傷害,更嚴重的時候,他甚至會覺得如果自己沒出生的話,那麽一切的悲劇也就都不會發生了......”
深深的自責讓許寂變得無所适從,他對自己的人生做出了全面的否定,無能為力的他沒有改變敗局的能力,就只能混沌不堪的活下去。
想到這裏,江伩抑制不住的心疼起來,他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自己能說些什麽。
這一瞬間,江伩感覺自己離許寂很近很近,近到他能感同身受許寂承擔的痛苦。
到了今天,江伩感覺他和許寂就像是在玩拼圖,兩人一直在從不同的人口中找到對方缺失人生,然後一塊一塊拼成彼此完整的模樣。
當江伩走出辦公室的時候,他看到許寂正站在走廊巨大的落地窗前,手指在玻璃上勾完了最後一筆。
江伩走到他身邊,看到許寂利用玻璃上的灰塵畫出了一幅畫。
手指一筆一筆勾勒出完美的線條,江伩大笑的樣子就這樣出現在了玻璃上。
許寂聽到了腳步聲,他問道:“好看嗎?”
江伩笑了笑:“好看。”
江伩頓了頓,開口道:“江伩,外婆說過,你已經很久很久沒有畫畫了,可以告訴我原因嗎?如果不想說也沒關系。”
“因為很害怕。”江伩看着玻璃上的畫,輕聲道,“我的畫畫啓蒙是我媽握着我的手一筆一筆教的,從她去世以後,我只要拿起畫筆就會想起她,然後就一筆也畫不下去。”
江伩想起之前在外婆家看到的畫,小心翼翼的開口問道:“所以,現在不害怕了嗎?”
這個問題許寂沒有回答。
沉默了一會兒,許寂突然開口道:“江伩,你知道B大美術類專業有哪些嗎?”
江伩一怔,沒反應過來。
“美術學、繪畫和藝術設計,”許寂不疾不徐的說道,“B大的這三個專業面向全國一共招79個美術特長生,其中在S市招七個,他們去年文化課的最低分數線是475分,而我上次月考的成績是305分。”
聽完這話,江伩仿佛明白了什麽。
許寂看着江伩,嘴角勾起的笑有些得意。
“江伩,你還記得牛頓第一定律嗎?”
一切物體總保持勻速直線運動狀态或靜止狀态,除非有外力迫使它改變這種狀态。
江伩不知道許寂想說什麽。
下一秒,只聽許寂低聲道:“江伩,你就是讓我改變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