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蕭緒之幽深的眸子看向君羽墨,故意想要支開他:“昏迷了這麽多天,我倒是有些餓了,阿墨……你能不能幫我拿點吃的?”
聽見他說餓,君羽墨連忙站了起來:“我讓小二熬了粥,你等等!”
蕭緒之仿佛訣別的看了他一眼:“好。”
等君羽墨離開以後,蕭緒之才用盡全身力氣從床上爬了起來,他……不能拖累阿墨。
鎮子上的大夫之所以一個都不敢來這兒,想必已然察覺到他身染瘟疫。一旦其他人知道這件事,一定又會重複那些村民追打的場面。
他……不能連累阿墨也被人追打,被人說成是異類。
蕭緒之緊緊咬牙,手上發狠用力,縱使現在身體虛弱,他也腳步虛浮的撐着自己的身體,一步步的離開了這裏。
這一次,他縱然心中十分不舍,也必須離開他。
途中經過後門,蕭緒之聽到廚房裏傳來一陣吵鬧聲,小二大聲呵斥着君羽墨:“你把一個感染瘟疫的人帶到我們鎮子是何居心?走走走——!我們這裏不提供吃食!”
君羽墨的聲音有些低啞:“抱歉,如果我知道緒之感染瘟疫,我不會帶他來這裏的,我真的只是以為他病了。”
小二冷眼的說:“誰知道你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這四處除了我們鎮子,你難不成帶着他在荒郊野外過嗎?”
“抱歉。”君羽墨低着頭,一直在道歉。
小二又問:“你還是乘早離了他,否則這麽下去我看你也會感染上瘟疫。”
君羽墨搖了搖頭,站在廚房不肯說話:“能不能給我一碗粥……”
小二見他這樣,剛剛的怒火也随着君羽墨的道歉而消散。他身上就是有這樣的魔力,讓人生不起氣來,可小二的語氣仍然強硬:“你一直和他在一起,想陪他一起死嗎?”
一聽到這句話,外面的蕭緒之也沉默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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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墨……他會怎麽說呢?
蕭緒之搖了搖頭,自己想要知道這個做什麽?
他眼裏滿是疲憊,正要離開的時候,卻聽到君羽墨的聲音——
“我陪着他死又如何!”他的聲音裏藏着哭音,說到死字的時候,聲音還發着顫音。
他是真的在害怕,可語氣斬釘截鐵。
蕭緒之睜大了眼睛,心中酸脹不已,忽然狠狠的勾起了一個笑容。
笑着笑着,竟然流出了眼淚。
死之一字,對于蕭緒之來說就是永遠的消散,這是他執着的東西,所以不斷的渡魂,唯一的心念就是不想消散。而現在……竟然有人說陪他去死?
這條路上,也并沒有他想象得那麽可怕和孤獨。
蕭緒之不知道為什麽,君羽墨說的每一個字,都讓他歡喜無比。
“阿墨……等我。”
他終于撐着虛弱的身體離開了這個地方。
而這一邊,君羽墨終于說通了小二,把吃食端回了屋內:“緒之,可以吃飯了。”
他把碗放到桌子上,正準備問他想什麽時候吃,卻發現床上已經空了,屋內沒有一個人。
他左右環顧,慌亂至極。
先生會去什麽地方?他現在可生病着呢!
君羽墨沖出房間,在街頭大聲含着蕭緒之的名字,他其實更想喊他先生。但這兩個字仿佛是禁忌一般,讓他決不能說出口。
“緒之!你在哪兒?”他找遍了這個小鎮,走得精疲力盡,都找不到人了。
君羽墨明白,他又去——渡魂了。
明明渡魂只會給他,給所有人都帶來痛苦,他不想消散,卻只能去渡魂。
別無他法,絕望到極點,是多麽的可悲。
當月光的清輝籠罩在小鎮上,把周圍的黑暗也慢慢驅散。君羽墨失魂落魄的走在街道,卻覺得前方的巷子深得看不到底。
滿是……寒冷。
他忍不住瑟瑟發抖,才想起現在這個身體根本就沒有寒症。
君羽墨終于下定決心要去秦藍嘴裏所說的那個地方,他快速回到了客棧,然後寫下一封書信。說如果蕭緒之看到這封信,便去南疆找他。
若是二人不能重逢,便回他們江都的小屋。
他遲早有一天會去那個地方見他的。
君羽墨鄭重的将書信交給了掌櫃,又給了許多銀子給他,囑咐掌櫃一定要把書信交于蕭緒之。任何陌生人問起他去哪兒了,都可以把信給他。
掌櫃看到那麽多銀兩,也滿臉堆笑:“好好好,公子放心,我一定帶到。”
聽到掌櫃的保證,君羽墨皺緊的眉頭才松開一些,然後慢慢的離開了客棧。
當天晚上,客棧收工的時候小二在客棧後面的垃圾堆裏發現一封信,便去問他:“掌櫃,那位公子不是讓我們把信好好保存下來嗎?還給了許多銀兩。”
掌櫃數着錢,忽然就冷笑起來:“他帶着一個感染瘟疫的人來我們鎮子,我們這些天也不知道接觸了多少次,也有可能感染上了瘟疫。這些錢……就當是我們的醫療費,懂嗎?”
當他聽到君羽墨那麽說,小二本來是有些同情的,想要把信悄悄保留下來,可一聽到掌櫃說自己也有可能感染了瘟疫,便滿是怒火的把信撕掉:“掌櫃您說得極是!”
至于之後有人來問?
那他們只能說不知道那位公子去了哪兒了!
…………
………………
君羽墨一路朝南走,之前和秦藍聊天的時候,大致聽過秦藍所說的方位。
這一路走來,因為繞了遠路,便是好幾個月才到了南疆一帶。
他又找了許久那個地方,終于在多方打聽之下找到了春神的祭祀地。帶他來這裏的人是個生活在南疆的漢族人,名字叫做田流。
君羽墨也是借着他,才能順利和當地人交談。
“多謝了,也不知道該怎麽報答你。”
田流憨厚的摸了摸後腦勺:“不用謝,也別跟我這麽客氣。”
田流看着他,覺得這洛陽城來的人就是不一樣。一身月白色衣袍,帶着幾分清雅,就像話本裏說的士族公子一樣。
就連那些戒心很重的當地人,也對他和顏悅色的,仿佛他身上就有這種魔力。
田流又說:“現在三月未到,離春祭起碼還有一個多月呢,你現在就要去看看嗎?”
君羽墨點了點頭,臉上的表情也帶起幾分急迫。
秦藍從烏蒙靈谷千裏迢迢到洛陽城裏去,也不正是冥冥中的牽引嗎?
他自從聽到秦藍說起這個地方的事情過後,便心神不定,覺着自己非來這裏不可。
君羽墨想起了自己身體裏的那根鳳來琴弦,或許……是這根琴弦引得他來了此處。
田流見他臉上露出些許脆弱,便不再多問了:“好,我帶你去吧。”
他們走進了一座大山,然後在深處發現了一個洞穴。
裏面十分狹小,每次只能容納一人進去,田流佝偻着身子,摸着石壁說:“這裏之所以叫做春神祭祀地,就是因為穿過這個狹小的洞穴,裏面有一塊絕美的地方。無論春夏秋冬,裏面也總是春天的模樣。”
田流又向他解釋:“當時發現的時候,先祖覺得神奇極了,便在洞穴外面立下祭壇。”
君羽墨聽他的描述,也覺得有些神奇。他跟随着田流穿過了洞穴,田流率先爬了出去,君羽墨被亮光刺痛了眼睛,忍不住眯起來。
等到他也走出了洞穴,站直身體的時候,便看到了一處山谷。
遠遠望去,那是一個極美的仙境。
草木繁盛,姹紫嫣紅,俨然一派春天的氣象。
田流說:“你現在這裏看看吧,我現在還有些事兒,就先回去了,但是記住,千萬別往裏面去——”
君羽墨一時之間也被這樣的景色迷了眼,聽到田流的話,便随口問出:“這是為何?”
田流告訴他:“我也說不清,這是祖祖輩輩留下來的話,我們通常也只敢在這裏。你看那泉水,十分清甜,能夠緩解疲憊,我們愛在這裏取出一點來。”
聽到他的話,君羽墨将目光放到了地上泉水上面,泉水環顧四周,形成一個圓形包裹住山谷。
那泉水的确清澈見底,也難怪田流會那麽說。
“這泉水啊,可是春神眷顧我們才有的。”
田流說完,便佝偻着身體出去了。
這個小小的山谷裏只剩下了君羽墨一人。他擡頭望去,發現山谷竟然被整座山包裹住了,除了那個小洞穴,根本沒有出去的路。
……那這裏的光亮是怎麽來的?
君羽墨覺得心頭一顫,雖然田流已經千叮咛萬囑咐告訴過他,不要走到深處去,可他來這裏是有目的性的。
君羽墨終于下定決心走向最深處。
片刻之後,當君羽墨走進了那裏,秘境震動了起來,沉睡已久的神明感受到了鳳來琴的氣息,從長遠的沉睡裏蘇醒了過來。
“來着——何人?”
君羽墨聽到一個亘古悠遠的聲音,心頭忽然震驚。莫非春神句芒真的沉睡在此處?
說來也奇怪,他只聽到了一個傳聞就不管不顧的來到這裏,這不是他的性子。
君羽墨很快就鎮定下來,眼眸幽深的望向裏面:“是春神句芒嗎?我有事相求!”
句芒分明感受到了鳳來琴的氣息,以為是太子長琴到了他的地界,才從長遠的沉睡裏蘇醒過來,想會一會友人。
卻沒想到竟然是一個凡人。
他仔細看了君羽墨一眼,忽然有些吃驚了。
榣木做的身體,而身體裏更有一根鳳來琴弦,難怪他會以為是太子長琴來了!
“何事——說吧!”
春神句芒憑空出現在半空之中,君羽墨才看清了他的模樣。人首鳥身,立于半空之中,他一身綠服,氣質溫和又嚴肅,果然不負春神之名。
君羽墨連忙說:“我想為太子長琴求一線生機!”
聽聞此話,句芒了然了。
果然!他和太子長琴相識。
春神句芒饒有興趣的看着他:“不必求什麽一線生機,你便是太子長琴的一線生機。”
君羽墨不知道句芒此話何解,可春神的聲音悠悠傳入君羽墨的耳內:“太子長琴被毀掉了鳳來琴身,才讓他如此脆弱,而鳳來琴便就是由琴弦和榣木所制。”
他的話若有所指,說得暧昧不清,可君羽墨卻忽然恍然大悟——
他的身體裏有鳳來琴弦,他便是先生的一線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