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某年某月,偶爾看到一個場面的時候,君羽墨甚至還會想起秦藍。
他不會再回來了,甚至以後生生世世,君羽墨再也遇不上他。
一股悲涼的感覺湧上心頭。
今年這個年到底過得好不好,君羽墨不知道,但唯一能确定的是沈秋平算計了他們。
他和蕭緒之也不會去幫沈秋平拿水靈珠。君羽墨有時候覺得自己真是太冷靜了,把這件事情看得太透,就連給秦藍報複的心思都生不出來。
這件事情過後,君羽墨想改道去南疆,可蕭緒之的腿卻撐不了那麽長時間的長途跋涉。
或許是他太着急了。
君羽墨看着他,眼神柔和了下來——算了,等緒之長大一點再說吧。
轉眼間,歲月逝去。
十年之後,蕭緒之逐漸有了少年的姿态。他的腿也痊愈的差不多了,走路倒也沒太大的問題,只是要跑和騎馬卻還是不成的。
這十年來,君羽墨和蕭緒之走過了許多地方,但每一個地方都停留得不長。
小半年前,慈航靜齋的地尼去世,就在當天晚上,梵清惠成為了下一任齋主。而君羽墨的師姐碧秀心,竟然宣布退出慈航靜齋。
江湖上一片嘩然,因為這些年間碧秀心作為慈航靜齋的傳人一直在江湖上行走。大家都已經默認她是下一任掌門了,沒想到掌門一職被梵清惠所取代,更甚者碧秀心還退出了慈航靜齋?
衆人一一猜測,這裏面是否有什麽陰謀詭計,一時之間關于慈航靜齋的流言四起。
君羽墨卻知道,這個決定在那個晚上的時候,碧秀心的心中就埋下了種子,直到對自己有大恩的師父去世,她才當衆宣布了退出。
三個月前,碧秀心和君羽墨在江都會面。時光并未在兩人的臉色留下痕跡,她還一如當年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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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高任鳥飛,我自由了,阿墨。”
君羽墨目光柔和的看着她:“師姐,你會後悔嗎?”
碧秀心卻笑着搖了搖頭:“阿墨,我……要成親了,這次是專程來江都見你一面的。”
君羽墨有些驚訝:“對方是什麽人?”
“他只是一個普通人。”碧秀心一想起那人,還忍不住笑了笑,“他不會武功,家裏是經商的,卻酷愛讀書,是個書呆子。”
一說起他,碧秀心的眼裏含着柔軟:“可是卻對我很好。”
君羽墨終于放下心,碧秀心曾在大雨裏救下他,慈航靜齋裏君羽墨就只認碧秀心一人。
兩個月前碧秀心出嫁,君羽墨和蕭緒之也同去了西南,她一身嫁衣如火,一路上卻沒有吹鑼打鼓的熱鬧場面。碧秀心手裏捏着蕭,吹了一路的曲子,裏面悠悠而響,恬淡幸福。
君羽墨忽然有些手癢,和在慈航靜齋下山的那個夜晚一樣彈起了琴。
碧秀心聽到了君羽墨的琴聲,吹簫的時候嘴角也含了一抹笑意。随後,琴音帶起蕭聲,讓人身臨仙境一般。衆人聽得如癡如醉,連連感嘆這場婚禮的特別。
正在此時,久未彈琴的蕭緒之忽然加入進來。
君羽墨的琴就是他教的,他這個師父的琴聲自然更美。
只是第一段音起,就把衆人帶到一個鳥語花香的世界,若不是今日碧秀心大婚,他恐怕會忍不住壓下她的蕭聲。可今日卻自甘做伴奏,為她創造一個美好的婚禮。
一路上,春風送香,十裏紅妝,碧秀心淡淡的笑容讓君羽墨覺得她不再是江湖上那個沒有沾染絲毫人氣的碧仙子了。
君羽墨終于露出一個笑容,回頭看向了蕭緒之,見他彈得入神,便微笑的叫他:先生。
他只是做了一下口型,又飛快的隐藏了自己全部的心思。
這場婚禮落幕,君羽墨和蕭緒之回到江都自己的家。
這十年間他過得無比幸福,有蕭緒之在身邊陪伴,仿佛過去所有的苦難都會全部忘記。
而蕭緒之和君羽墨卻有同感。
只要阿墨在他身邊,他什麽都可以不用介意。
時值六月,陽光有些刺眼。
此時天下已經大亂,隴西的李家,和風頭正盛的宋家都陷入了亂世之中,可君羽墨卻不想投身于這場亂世裏。在遠遠的江都,他和蕭緒之住的時間最長。
蕭緒之已經十七歲了,已經和君羽墨一般高了,可君羽墨卻仍舊還是十五歲的身形。
君羽墨滿眼含笑的看着蕭緒之從琴行回家,六月最是炙熱,外面幹活兒的工人都光着膀子,蕭緒之就像夏日的一縷清風一樣,遠遠看着俊美至極。
誰也想不到當年那個被村民追打,又黑又瘦的蕭緒之,長大會變成如今這個模樣。
他和君羽墨站在一起的時候,倒是十分融洽。兩人的氣質相似,只是一個略冷,一個溫柔。
蕭緒之遠遠看到阿墨在等他,十年來,他的笑容一如往昔,溫暖至極。
自從離開了洛陽,君羽墨放下了所有的戒備,性子仿佛也恢複到他和他住在南曲鎮時候的樣子,只是蕭緒之卻還是有一點不爽。
君羽墨吸引路人的好感簡直一拿一個準!
君羽墨給他倒了一杯涼水,然後遞給他:“緒之,其實今日我是想和你商量一下,我想去南疆。”
蕭緒之知道秦藍走後,這已經變成了君羽墨的心病。秦藍當時似乎私下和阿墨約定了要去找春神句芒的祭祀地,而蕭緒之則完全把心思放到了烏蒙靈谷上。
這些年青玉壇的勢力在慢慢崛起,其中不乏他的功勞,作為回報蕭緒之差不多已經是下一任內定的掌門了。
探查多年,烏蒙靈谷卻是一無所獲。
蕭緒之低垂下眼眸,未免有些擔心:“阿墨,你真的想去南疆嗎?”
這十年來,蕭緒之越是和君羽墨相處,那些記憶就如同被點亮似的,慢慢被找回。
他想起了所有的東西,在溫府的時候,他渡魂到殷如初身上,那個站在黑暗的街道上提燈等着他的阿墨,那個即使知曉渡魂一事也不把他視為異類的阿墨,那個在晨曦裏對他說歡迎回家的阿墨……
太多太多的回憶,每想起一個,都讓蕭緒之的心頭熨燙一些。
游離在世間幾百年,他的心也早已冷卻,那些記憶卻是最最珍重的禮物,值得他用一生來記住。
“是!”君羽墨又說,“恐怕這江都我們也住不長久了。”
蕭緒之也發現了君羽墨的身體不會發生變化的事,他曾多次想要問君羽墨,可每每提到那些記憶,君羽墨都會推辭。
蕭緒之将杯子裏的水慢慢飲盡:“我和你一起去。”
君羽墨笑道:“好。”
…………
………………
翌日清晨,君羽墨收拾了包袱,準備和蕭緒之一同前往南疆。
這裏他們住得最久,離開的時候也多多少少有些不舍。
現在亂世已至,他們這樣趕路也不安全,但君羽墨卻不想再等下去了。炙熱的陽光照在身上,像是會被燙傷一樣。他們一路上走走停停,途中又經過了盈川,在這裏他看到了太多颠沛流離的災民。
……不僅戰亂,還有瘟疫。
君羽墨想起自己找到蕭緒之的時候,他也正巧在那個被封鎖的村子,君羽墨不由問他:“這些瘟疫……和十年前那個村子的瘟疫是一樣的嗎?”
蕭緒之看到那些人,不由眯起眼:“自然是一樣的,沒想到還是擴散到了整一個城。”
盈川看來得毀了。
這一次,蕭緒之卻是無論如何也不想再去插手,任由他們自生自滅。
一路上走來,他和阿墨看到了太多,有生下來的嬰兒,也被災民分食,其中慘狀,不可一一盡列。
“太深的絕望,會讓人變得瘋狂。”蕭緒之忽然說道。
因為那種感覺他自己尤能體會。
君羽墨回眸看着他,用手去觸碰了一下蕭緒之緊握住的手,蕭緒之似乎回過神,認真的看着君羽墨:“阿墨怎樣認為呢?不吃,他們就得死。”
他似乎真的只是在尋求君羽墨的意見,并沒有他想。
“我不懼死亡,可換做是我……我不會吃。”
他不懼死亡是真的,君羽墨害怕的只是不斷重啓時間,在時光的盡頭沒有一個人等他,只剩下自己一次又一次的重啓。
那種被時光遺忘的感覺太過可怕,這一點他和蕭緒之是相通的。
蕭緒之聽了他的話,久久不再作答。
這俨然已經成了蕭緒之的一樁心病,他把君羽墨看做是轉世,所以無法确定前世的阿墨能夠接受他渡魂,這一世的阿墨能否接受。
随後他們又繼續趕路,可越是往裏走,就越能看到伏屍成山,越是走到貧瘠的村子,這種情況就越多。
蕭緒之對君羽墨說:“阿墨,恐怕我們得換一條路去南疆,若再這麽走下去,我怕你會感染上瘟疫。”
去南疆的路這條是最近的,他們也走了一半的路程了,君羽墨有些躊躇:“可現在換路的話,可能會繞遠路。”
蕭緒之的臉色卻有些蒼白,看上去十分病态,君羽墨擔心的走進他,用手摸了一下他的額頭:“緒之,你怎麽樣?”
蕭緒之狠狠搖頭,眼神發狠:“這裏太危險!我們換路走!”
君羽墨點了點頭:“好。”
君羽墨以為自己會順利和蕭緒之一起走到南疆,可天有不測風雲——還沒到南疆的時候,蕭緒之病倒了。
君羽墨在一個小鎮子停留了下來,日日照顧蕭緒之,可他仍舊沒有任何起色。
蕭緒之陷入了昏迷,這算是最糟糕的事情了。
他昏迷了三天三夜,高燒不斷,君羽墨找來大夫看他,可大夫一聽什麽症狀,全都不敢近身去把脈,只告訴君羽墨說——很像是瘟疫的症狀。
“緒之……”君羽墨皺緊了眉頭,狠狠的捏緊了蕭緒之的手。
似乎是因為太過用力,蕭緒之從睡夢之中蘇醒了過來。看到君羽墨臉上的疲憊和害怕,蕭緒之輕柔的笑了起來:“阿墨在害怕什麽?”
君羽墨的臉色十分蒼白,只是一直看着他,生怕下一秒蕭緒之就不見了一樣。
蕭緒之卻用手輕輕的放到了君羽墨的臉龐,笑得更是寵溺:“害怕我馬上會死嗎?”
這一句話戳到了君羽墨心裏最疼的地方,他咬牙反駁:“別瞎說!”
蕭緒之手虛弱的滑下,靠在床邊看着他:“這麽久了,阿墨怎麽不明白呢?”
君羽墨的唇色蒼白:“明白什麽?”
蕭緒之閉了閉眼:“明白……我不是真正的小孩子,那些村民說得對,我就是一個異類。一個靠着別人的命魂和身體活下去的異類。”
他的臉上滿臉堆笑,似乎是在嘲諷着自己。
君羽墨的眼眶微熱,那些事情他怎麽不明白?先生,他很想這麽叫他,只是一想起系統,君羽墨把那些話吞了進去。
所有的苦,他不想讓先生承擔。
若是知道他已經記起了他,但只要一說出口就會被删除記憶,先生作何感想?
面對失去記憶的他,先生又該多麽懊悔和難過?
君羽墨搖了搖頭:“我隐約有些明白的。”
蕭緒之睜大了眼,內心十分動搖:“那你……為何?”
君羽墨一直覺得秦藍在某些方面和自己很像,包括義無反顧這一點也是一樣。他在幾百年前就做出了選擇,縱然知道渡魂不對,他仍然選擇了陪着他。
君羽墨微笑着,啞聲道:“我想陪着你,我們不是還約好每年都要一起過嗎?”
蕭緒之覺得自己這樁心病終于可解了,阿墨的小小一句話,就讓他……釋然。
君羽墨握住他的手:“若說是異類,我不也一樣?十年來容貌都未改變。”
蕭緒之笑着看向君羽墨,心裏的話卻一點也沒說出口。
他和他并不是一樣的,阿墨身上散發的是最純粹的靈氣。
蕭緒之感覺他身上的氣息熟悉而溫暖,卻因為多年渡魂,他的記憶殘缺分不清那到底是什麽。
他想要在他身邊更久一些,只是這具身體感染瘟疫十分嚴重,已經不行了,他可能又要去渡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