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二日一大早,碧秀心便和君羽墨約定在山門,打算一起下山。
他們沿路一起走着,因為還沒有下山,還在慈航靜齋的範圍裏,碧秀心便沒多少顧忌的問君羽墨:“阿墨,昨天師父把你一個人留下來說了什麽?”
君羽墨不肯說,反而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那師姐呢?昨天很晚師父叫你去做什麽?”
碧秀心心事重重的,也不肯答。
可君羽墨卻猜到了她和他遇上了差不多的事。
若和他一起走的是從小就在慈航靜齋裏長大的梵清惠,定然不會質疑地尼的決定,可碧秀心是十歲左右才來到慈航靜齋的,洗腦得還沒有太過,所以才猶豫着對君羽墨問出了口。
已經快到山下的小鎮了,碧秀心必須得和君羽墨分開,她臨走前終于問:“既然阿墨不肯回答……那我便問一件事,昨夜的琴聲,是阿墨嗎?”
君羽墨點了點頭,疑惑的說:“師姐何故問這話?”
碧秀心笑道:“琴聲磅礴大氣,師弟來慈航靜齋以前,想必去過很多地方。若是我……也有這個機會就好了……”
君羽墨聽了碧秀心的話,卻忍不住陷入沉思。
他的确和東方去過很多地方,可這琴……是誰教他的呢?
君羽墨忽然看着她說:“師姐,慈航靜齋并非神明,有什麽資格替天選出明主。”
碧秀心被吓了一跳,這莫非是君羽墨的真心話?
她犯了難:“可……匡扶明主乃是慈航靜齋傳人的使命。”
君羽墨淡然的一笑,也不解釋,碧秀心是個聰明又通透的女子。他留下那一句話已經足夠了。
随後,兩人分路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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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羽墨因為趕了幾天的路,來到一個小鎮的茶館。
來到這個小鎮的時候,君羽墨聽到很多奇怪的傳言——
據說靠近這裏的一個村子,因為村人感染上了瘟疫,前不久才被楊廣下令封死了。可短短幾個月的時間,出了一個醫術奇高的人,竟然把瘟疫給壓下去了。
“小公子想喝什麽茶?”
“來壺碧螺春,上些小菜。”君羽墨點完茶,看着茶館生意慘淡,多嘴問了幾句,“這兒一直都是這個樣子嗎?很是冷清呢。”
“小公子有所不知,我們鎮在百年前叫南曲鎮,也算十分興旺,後來因為常年的戰亂,南曲鎮逐漸被分化成幾個小村子,後來隋朝建立,才又重建了小鎮。不過現在已經不叫南曲鎮了,我們這兒叫盈川。”
“盈川?挺美的名字。”
“聽說有個地方叫琴川,倒是和我們這兒湊成對兒了。”小二憨憨的笑起來,“可現在這裏又變得冷清起來了,鎮上的壯丁都去服了兵役。而且……之前還出了那檔子事。”
君羽墨更有幾分興趣了:“那檔子事?不知是不是當今陛下下令封死一個感染瘟疫的村子的事情?”
小二有些義憤填膺:“那村子裏……也有好些村民沒有感染上瘟疫,現在陛下這麽做……”
他說到後面就不敢再繼續說下去了,怕招惹殺身之禍。
君羽墨也沒有繼續問他,等到小二把茶端了過來,他滋滋有味的聽着說書先生的評書。
臺上一個身穿灰色長衫,約莫四十幾歲的說書先生緩緩道:“如今這江湖上,分別有四本奇書,慈航靜齋的《慈航劍典》,魔門的《天魔策》,還有不知所蹤的《長生訣》與《戰神圖錄》……”
君羽墨聽着這些話,思緒漸遠。
今日天氣十分怡人,他所在的茶樓正巧臨湖。那些柳樹十分低垂,湖水也是碧色的,小橋衆多,地上也是看着很古老的石板路。
他為什麽覺得這個地方如此眼熟呢?
南曲鎮……?
“這慈航靜齋說來也是個神秘的門派,傳說裏面皆為女子,個個美貌不凡。”
“哎呀,劉師傅,我每次來你都說慈航靜齋,能不能說說現在江湖中還有哪些厲害的人物!”
劉師傅略作思索:“這個嘛……既然您想聽,那我們今日便來說說那魔門的新秀,邪王石之軒。”
聽到石之軒的名字,君羽墨才将注意力轉移回來。
“話說這魔門的新秀石之軒,乃是一位驚才絕豔的人物,別的不說,他年紀輕輕就當上了花間派的閣主,武功也是出神入化吶……”
他正要聽下去的時候,茶樓下面卻傳來一陣喧鬧的聲音。
“站住!快抓住他!”
騷亂聲越來越大,君羽墨從上方望過去,卻看到許多村民拿着農具和鋤頭,臉色猙獰的狠狠打着一個孩子。那個孩子的身上已經滿是鮮血,在地上被打得爬不起來。
其他村民還猙獰着:“快,拿火來,燒死他!”
蕭緒之擡頭狠狠的掃視了四周一眼,那眼神讓四周的村民都升起一股膽寒來。
他的衣服上帶了血,看上去狼狽極了。因為被打得太狠,蕭緒之吐出一口鮮血來,心中早已恨極。
所有人的放棄了這個感染瘟疫的村子,他明明救治了這些村民,為什麽只是渡魂過後,他們便想要對他置之死地。
如果不是他,這些人根本無法從那場瘟疫裏活下來!
君羽墨不知為何,看到那個孩子的一瞬間便從茶樓上快速的奔了過去。終于走到大街之上,因為蕭緒之被圍得太死,君羽墨奮力用手刨開人群。
這幅畫面太讓人心寒了——村民裏有壯漢,有婦孺,有老人,他們全部圍繞着一個孩子,一人一棍,快要把蕭緒之打死。
君羽墨嘴裏不聽的大喊:“住手!”
沒有人聽他的話,一人之言,被埋入無數句憤恨的語句裏。
當君羽墨拔出了長劍,立在蕭緒之的面前時,他滿臉冰冷的掃視了一眼那些村民:“你們這麽多人,竟然打殺一個孩子?”
村民看到他氣勢不凡,又見他手拿長劍,一看就像是江湖人士,便猶豫着不敢前進。
可君羽墨不備的時候,身後一根棍子狠狠的打在他的身上,他的背部受到重擊,已經青了一塊。而當君羽墨回頭看去的時候,發現竟然是一個老人,滿是驚恐的看着他:“那個人是妖怪,你護着他,也和他是一夥的!”
君羽墨的心中升起一股難忍的憤怒:“若他真是妖怪,你們還打得到他?”
而蕭緒之卻因為難忍的疼痛,終于昏迷過去,他沒能看到君羽墨的臉。
地上的人流了太多鮮血,君羽墨的眸子因為怒火而熠熠生輝,他掃視了四周一眼,然後抱起地上的蕭緒之,才憤恨的說:“有事盡管來找我,我是慈航靜齋的君羽墨!”
說完,他便抱着昏迷的蕭緒之離開了。
村民則面面相觑,只覺得自己打了什麽不該打的人。
“慈航靜齋,那是什麽地方?”
“二叔,你忘了,劉師傅常常談及的那個地方,說慈航靜齋的人都是菩薩心腸……”
而正在茶樓上的石之軒喝了一口茶,将剛剛發生的事情盡收眼底。
深色的儒袍穿在他身上,讓他看上去并不像一個江湖人士,反而更像是一個柔弱的書生。他的确擁有着蠱惑人心的資本,英俊不凡的容貌和微微揚起的嘴角,都讓人心生好感。
“慈航靜齋竟然收了男子,有趣。”
他微微眯起眼,眼眸裏夾雜着欲望和野心。
花間派講究入情再出情,他一直都沒能找到讓他入情的人,剛剛看到那個少年被人打了一棍,然後狠狠的那一眼,他卻察覺到了異樣的心動。
那個少年的容貌倒是極為好看,不過唯一的困擾就是……他是個男子。
另一邊。
君羽墨抱着蕭緒之,才發現他到底有多瘦。那些骨頭咯得他的手臂發疼,今天那些村民瘋狂的行為也深深的敲打在他身上。
蕭緒之睡了很久,在君羽墨的懷裏,他卻感受到了十分熟悉且溫馨的感覺。
他許久沒有睡得這麽香甜過了,他在君羽墨的懷裏蹭了蹭,只感覺君羽墨的身體十分舒服。
到了君羽墨暫居的客棧,他用剪刀剪開蕭緒之身上的衣服,才發現他不僅瘦,裏面更是被打得青一塊紫一塊。君羽墨想為他檢查一下身體,便伸出手去摸了兩下,發現蕭緒之的肋骨斷了幾根,可最嚴重的是大腿的骨頭。
……他以後,估計要瘸了。
一想到這裏,君羽墨的心頭十分疼痛,那些人的棍子打在蕭緒之的身上,也打在了君羽墨的心裏。
等他終于處理完蕭緒之的傷口,君羽墨看着他被血污沾染的臉,然後又是心疼,又是愛憐的用沾濕的帕子擦幹血跡。
但他自己到底不是大夫,只能為蕭緒之做簡單的處理。
君羽墨沉思片刻,便立即下定決心,去找大夫去了。
等君羽墨走後大約片刻鐘,蕭緒之才從睡夢之中驚醒。
他的臉上全是冷汗,剛剛的場景還讓他心有餘悸。蕭緒之發現自己身上的衣服也已經被人換過,傷口也處理好了,他不由警惕的環顧四周,發現這裏好像是客棧。
他是被誰救了嗎?
蕭緒之的眼眸幽深,身上的疼痛遠遠不及心裏的。
他做了一個夢……夢裏又回到了太古榣山,那裏草木繁盛,鳥語花香,他坐在瀑布之下,教一個人彈琴。
又是一個夢,他還叫溫長風的時候,遠方漆黑一片,耳朵裏全是溫母的咒罵聲,他看到遙遠的黑暗裏,有人提着燈籠在等他。
多麽……令人眷念。
蕭緒之忽然含着眼淚笑了出來。
“那個人……早就死了,我找不到他了。”
“或許這就是我的命運,為什麽還要反抗,還要去連累其他人。”
蕭緒之閉上眼睛,捏住了手。
他費盡一切,卻仍然記不起他的身形相貌,只隐隐約約記得……他叫阿墨。
幾百年的渡魂,很多事情會模糊,甚至消失不見。所有的喜悲,全都深深藏在心中,蕭緒之卻覺得自己太可笑,連最愛的那個人都不能去記得。
他不再是溫長風,也不再是太子長琴,這麽渡魂下去,他不知道數百年之後,他又會變成誰。
蕭緒之聽到門外有響動,連忙又裝作昏睡的閉上眼睛。
“大夫,他大腿上的傷口,麻煩你好好看看。”
“這位公子,你等等啊,別走得太急!容老夫喘口氣。”
“他受了很嚴重的傷,我怕他撐不住!大夫,馬上就要到了,您再快些!”
蕭緒之只覺得他的聲音很熟悉,忍不住輕皺了眉頭,在開門之前,他又很快的恢複如常。
大夫走過去之後,查看了傷口,才暗自心驚。他以為這位小公子只是關心則亂,沒想到這個孩子真的受了很嚴重的傷口。
“這……我也無能為力。”
君羽墨早就有心理準備,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心中還是忍不住抽疼。
大夫看他失魂落魄的模樣,嘆了口氣:“我這有藥,只是試試幫他看,至于後期的恢複怎麽樣,每個人也有不同。”
君羽墨像是抓到了一線希望一樣,他讓藥童在他坐診的藥堂找了幾服藥,才幫蕭緒之重新綁紮了傷口。
當所有的事情忙完,已經是深夜了。
君羽墨還想照看蕭緒之,可今天一天的疲憊讓他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蕭緒之見沒有人再說話或者走動,終于睜開了眼睛,他本想看看是誰竟然會幫一個陌生人,再見到君羽墨的臉的時候,他的心跳忽然加快了幾拍。
只是遠遠的望着他,仿佛心中便湧起溫暖和眷念。
蕭緒之不知怎的,眼眶忽然很紅,他的右腿上使不上力氣。為了不吵醒他,便只用了左腿使力,借着一些櫃子家具,他扶着一點點的朝他挪了過去。
雖然這裏離桌子只有七八步,可每一步蕭緒之都挪得很慢,像是離他有千年的距離,當蕭緒之終于來到了君羽墨的身邊,不想竟然發出了響動聲。
君羽墨聽到響動聲,睜開了雙眼,卻被蕭緒之狠狠抱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