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金墨水
三日後,司康頓星球國際機場,白凫結束了為期兩日的出差,乘坐商務飛梭回程。
他推着一箱輕便行李,走至座位旁,一位男士早已坐在他身側,他頓了頓,正要擡手先去放行李箱,這時男士忽而站了起來。
他推了推鼻梁之上的金絲邊眼鏡,友善地笑道:“我來幫您吧。”
說着不容拒絕,他單臂輕松地拎起行李箱,放到了上層置物格裏。
“謝謝。”白凫溫和地笑了笑,一雙眸微微彎起,溢滿細碎的光芒。
“不必客氣。”
男士頓了頓,讓開一條路好由他走至靠窗的位置坐下,正要跟着坐下時,他倏而揚眉道:“您看着有些眼熟,請問是畫家白凫先生麽?”
話落,白凫神色微滞,他此刻面上還帶着不透明口罩,幾乎有些詫異對方能認出他來。
眼見對方似是并無惡意,他颔首道:“對,我是。”
金絲邊後狹長的眸子彎起來,男士在他身側坐下,朝他伸出手:“您好白先生,很高興見到您,我是您的粉絲,我叫舒愈文。”
舒愈文……
他看到過這個名字,在一家財經周刊電子刊的封面上,翻開之後是一篇專訪。
白凫伸手過去,輕輕與他交握:“您好,幸會。”
舒愈文适時流露出恰到好處的欽佩神色,溫聲道:“不知我今日是否有幸,可以得到白先生的簽名。”
白凫欣然應允。
他接過對方遞來的漆黑卡片和金墨鋼筆,打開筆蓋,寫下第一劃,卻忽而斷了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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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舒愈文道,“不好意思,忘了和您說,這只鋼筆是老古董了,需要用手指撚一撚才好寫。”
“沒關系。”白凫依言撚了撚筆尖,撚出金色墨水,接來新的卡片,寫下簽名蓋上筆蓋,交還給對方。
舒愈文妥善收好,興味盎然地與他聊起畫展相關。
“白先生上一次的畫展還是前年年末,最近不考慮再辦一場麽?”
“正在籌備,但可能會有些遲。”白凫笑着道,“具體時間地點還未定下,我就不給舒先生畫餅了。”
“原來如此。”舒愈文颔首,“那麽白先生有設定好畫展的主題麽?”
白凫正要作答,舒愈文笑着道:“慢着,先讓我猜猜看。”
“白先生一共舉行過四次畫展,每隔一到兩年一次,主題均是一字題,分別是,‘躍’、‘火’、‘閃’以及‘渺’。”
“那麽……”思忖片刻後,舒愈文道,“我押一個‘空’字。”
“空?”白凫饒有興味地眨了眨眼,“為什麽會是這個字?”
“躍,意味着飛躍逃離,火,意味着烈焰焚燒,閃,意味着若隐若現,渺,意味着渺小式微。”舒愈文緩聲道,“這是一段逐漸毀滅而淡去的過程,是一場走向‘空’的悲劇。”
“很有道理的推斷。”白凫淺笑低吟,“但很遺憾,舒先生猜錯了。”
“哦?”舒愈文挑了挑眉,做出洗耳恭聽狀。
“閃字,除卻若隐若現之意,還有閃爍之意。而渺字,除卻渺小式微之意,還有渺遠之意。”
“而今年的主題,是‘我’。”
“我?”舒愈文訝然一滞,片刻後他望着對方嘴角的笑意,恍而回神,“原來是‘我’。這麽看來,并非走向毀滅,而是涅槃重生。”
“當真有趣。”舒愈文勾起唇,“白先生不愧是藝術界新星。”
“謬贊。”白凫客氣地道。
交談告一段落,這時智能機器人恰好推着推車走過來,用清脆的童音詢問二人要寫什麽。
舒愈文以眼神詢問白凫,白凫笑着道:“我不用了。”
“嗚嗚。”智能機器人露出傷心哭泣的表情,藍色的眼睛眨了眨,“我的紅酒很好喝的,先生真的不要嘗一嘗嘛?”
被那雙藍眼睛望着,白凫有一瞬間的踟蹰,末了舒愈文替他做了打算:“那就要一瓶紅酒,兩只酒杯。”
“好耶!”機器人笑盈盈地伸出長手臂,在兩人面前擺好酒瓶和酒杯,哼着歌走開了。
白凫有些恍神地望着舒愈文,對方正在給他斟酒,末了端起酒杯遞給他,笑意溫潤地道:“白先生,請。”
淺淺一層紅色的酒液在玻璃杯裏閃爍出光芒,煞是漂亮,白凫接過,抿了一小口。
确實,味道不錯。
一小杯飲畢,舒愈文笑着道:“還要麽?”
“不用了。”白凫扶了扶額,微微眯起眼,“我不勝酒力,很容易醉。”
“可是這酒,真的很好喝。”舒愈文眸光晦暗,望着對方面頰上泛起的紅暈,唇角微微勾起,“白先生再嘗一杯,好不好?”
說着,他微微湊近過來,将金絲邊眼鏡對着他的眼睛,直視他逐漸渙散的眸光。
“白凫。”他啓唇輕喚,“再喝一杯,好麽?”
溫熱的氣流拂面而過,激起皮膚泛紅,白凫緩慢地眨了眨眼,低低地道:“好……”
說着,他就着舒愈文端過來的酒杯,小口小口地飲下了半杯酒。
那張臉上的紅暈愈發分明,燒得他眼角緋紅,眸光迷離,發出一聲輕喘。
“唔……”
眼前人搖搖欲墜,舒愈文眸中閃過一點貪婪笑意,擡手,扶住了那道單薄纖瘦的肩。
“白凫。”他輕聲道,“你醉了,跟我走吧。”
白凫睜開眸,失焦的眸光定定地望着他:“好……”
舒愈文笑起來,解下他腕上亮起來電提示光的通訊器,随手扔到了飛梭上的角落裏。
飛梭停靠機場,白凫在舒愈文的攙扶之下踉跄地走出去,一輛光纜車适時泊在二人身前,舒愈文帶着他坐進去,車輛行駛向前,一路帶着他穿過城區,到了酒店。
出了電梯,被攔腰抱起,白凫很輕很輕地開口,恍惚道:“這裏,是哪裏?”
“一處安全的地方。”他笑着道,“放松一點,不要緊張。”
“哦。”白凫懵懂地颔首,很是聽話的樣子。
舒愈文低下頭,輕笑着吻了吻他的額頭,緩緩将他仰躺着放置在了柔軟的床上。
而後白凫垂着眸,任由一雙大手剝去他的西裝,開始解他的襯衣衣扣。
腦子裏好像被什麽給定住了,只有混沌的一片白,反倒對眼前之人生出依賴與臣服感,對方不論做什麽,都是再合理不過的。
良久。
灼熱的呼吸在頸間噴灑而下,舒愈文低下頭,要去咬他的鎖骨。
而下一瞬,身後傳來一聲巨大的聲響——
嘭!
門被人以重錘敲下,裂出一道縫隙,緩緩開啓。
白凫渙散的眸光微微偏移,循聲望去,穿着白衛衣的男生出現在門後,霧藍色的眸森冷如冰,一字一頓望着舒愈文道:
“你找死。”
白凫清醒過來的時候,已經在醫院裏,一雙藍眸正望着他。
糊成一團的大腦吃力地轉動,他想起些朦胧片段,蹙了蹙眉,啞聲道:“我怎麽了?”
“因刻。”江汀緩聲答,“一種新型致幻劑,無需吸入,只要皮膚微量接觸,就能讓人在一刻鐘後陷入深度催眠狀态,神智脆弱,受人擺布。”
“簡言之。”江汀面色低沉,“你被下藥了。”
白凫雙瞳驟縮。
他忽而想起那只斷墨的金墨鋼筆,以及男人殷切的示好,有些懊惱于自己防備心的缺失。
“沒事的。”似是看出他所想,江汀溫聲安慰他道,“我給你注射了解藥,除了眩暈之外,也沒有什麽副作用。”
白凫一怔。
下一瞬他望向那雙霧藍色的眸,對方的神色很是認真,仿佛安慰他是什麽鄭重的大事。
于是他輕輕笑了笑,道:“謝謝你。”
被那笑容一晃,江汀失神須臾,抿了抿唇,垂眸道:“不客氣。”
“對了。”白凫微微凝神,“你是怎麽找到我的?”
江汀重新望向他:“我當時正好在機場等你,但是你跟着上了別人的車,我以為你有事,準備離開。
“但正好這時,你的通訊器被飛梭上的智能機器人撿到了,它默認撥打給了通訊次數最多的號碼。
我覺得不對勁,于是找人調追蹤監控,一路趕了過來。”
頓了頓,他忽而道:“對不起……”
白凫神色微滞:“什麽對不起。”
“我……”江汀吶吶地張了張唇,“我其實一開始,就不應該離開你的。”
這哪裏需要道歉。分明是自己該謝謝他。
白凫舒展雙眉,下意識地溫聲道:“沒事的,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聞言,那雙霧藍清澈的眸緩緩亮起,宛若生出光華,他彎了彎眉眼,笑盈盈地道:“真的麽?”
“嗯。”白凫颔首,“真的。”
江汀輕笑起來。
所以那晚不是他的幻覺,白凫真的不恨他了。
“那……”他踟蹰開口,小心翼翼地道,“那你可以,再給我設置一個通訊備注麽?”
許是男生眸中的期冀太過明亮,提出的要求又極小,仿佛輕易就能滿足,白凫猶豫一瞬,終是點頭道:“好。”
“那我先走了!”他笑着起身道,“我下午還有課,下了課給你打通訊!”
言畢他不等對方回答,兀自轉身過去,一邊笑望着回頭,一邊消失在了病房之外。
像是一道倏然躍起又飛掠而過的光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