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萬生冢神祭·壹
程莠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道:“老刺……額,前輩說這就是中子區?那總機括在哪?”
彭萬山高深莫測地笑了笑,道:“就在對面。”
小七躲在程莠身後,探出個腦袋問:“那我們要怎麽過去?你別告訴我們‘飛’過去。”
彭萬山搖搖頭,捋着胡子笑而不語。
賀琅無聲地翻了個白眼,環顧四周道:“想必有機關。”
彭萬山立馬接話稱贊道:“琅兒果然睿智。”
程莠:“……”
程莠扯過被小七緊緊拽着的衣袍,走到彭萬山面前,道:“你能不能別賣關子了?”是不是欠收拾?
雖然後半句話程女俠沒說,但彭萬山還是心有餘悸地後退了一步,說:“好好好,老夫知曉此處機關,這就給你們打開。”
言罷,彭萬山憑着記憶,根據地圖上的标示,找到了隐藏在一盞“鲛人滴”之後的機關,他輕輕将獸頭燭盞扭轉了一個角度,“轟隆隆”的聲響猝然響起,衆人腳下的地面也緊跟着顫動起來。
小七一把拽住程莠套在身上的外袍,程莠險些被他拽一個踉跄,心想這孩子一緊張就喜歡拽別人衣服的毛病什麽時候能改一改?!她自己的衣服也就算了,但她現在身上穿着的是賀大人的衣袍,上等的雲錦絲綢,扯壞了賠不起的!
程莠忙向何炀使了一個眼色,何炀即刻會意,一把将小七拎到了自己身邊,死死地拽住他的後領不讓他撒潑。
“轟隆隆”的聲響在四下回蕩,在空曠的地宮中顯得格外地悠遠沉悶。
像來自遠古的呓語,沉眠的神獸蘇醒時的低吼,曠日持久而又驚心動魄,是世俗之人無法抵達的遙遠彼端,通向遺落的神跡,揭開那滿目瘡痍。
湮滅的腐朽充斥着血腥往事,一段段在虛空中延伸的石橋承載着歲月的殘垣,默風吹起的缁塵彌散四方,“咔噠”一聲就要沖向天明。
就在那一瞬間,石牆上靜默燃燒的幽冥藍焰整齊劃一地抖了一抖,随着兩岸石橋合攏複又歸于沉寂。
衆人屏息凝神,看着眼前連接着月華古佛的石橋,誰都沒有率先邁開那一步,仿佛生怕打擾了靜谧的神仙大夢。
良久,程莠終于忍不住重重地吐出一口氣,剛想踏出那一步邁上石橋,就被不知何時站在她身邊的賀琅攔住了。
程莠一挑眉,只見賀琅先是對她道:“等下。”而後拉過一旁的彭萬山把他向前一推,道,“你先走。”
彭萬山:“……”
彭萬山認命地踏上石橋,心裏“突突”直跳,他出門前就該看看黃歷,那黃歷肯定告訴他今年一年都不要出門!
走在石橋上,彭萬山倒沒覺察出什麽異樣,至少踩上去,感覺還是結實穩固的。
四下安靜異常,彭萬山只能聽見自己一步步踏在石橋上的腳步聲,每一聲都伴随着空洞的回響,直沒入腳下深淵萬丈。
走了約莫五六丈的距離,彭萬山忽覺有些不對勁,因為他明顯感覺到石橋似乎有點向斜下方傾斜,只是還沒待他覺察出個所以然來,只聽“咔嚓”一聲,一個輕得只有他能聽到的聲音如同高山滑落深谷底的石子,在他的心頭轟然炸響,他想回頭已經來不及了。
整個人瞬間失重,腳下的石橋從中間斷折,彭萬山轉眼間就掉了下去,彼時輕功已經完全施展不開了!
說時遲那時快,彭萬山已經向下栽去,手中的拂塵更是直接飛了出去,一陣天旋地轉,驚叫聲卻卡在嗓子裏喊不出來,就在他以為自己要命絕于此時,只覺得自己的一只腳踝猛然一緊,不知什麽東西纏住了他的腳踝,他竟被倒吊在了半空中!
“師姐!”
“少閣主!”
“程莠!”
此起彼伏的驚呼聲驀然在地宮中尖聲響起。
“叫魂呢……想、想想辦法!”程莠艱難地開口道。
地宮中雖有“鲛人滴”照明,但光線仍舊晦暗,就在彭萬山從石橋上掉下去的那一刻,程莠猛然發現在他們的頭頂上方竟然有一條細如蠶絲的繩索連接着兩岸,她沒時間考慮這條繩索的承載力,想都沒想直接解開纏在手腕上的紅綢飛身上前,甩出紅綢纏住彭萬山的腳踝,而後整個人倒挂在了淵口的正中央!
繩索随着程莠突如其來的動作來回搖擺,帶着用紅綢連接的兩個人也來回搖擺,晃得兩人頭暈眼花,岸上的人更是心驚膽戰。
小七急得都快哭了,直覺走到賀琅身邊,扯了扯他的衣服,哽咽道:“賀大人……你快救救師姐!”
誰知話音未落,小七只覺眼前虛影晃動,剛剛還在自己身邊的賀琅已然飛身而出,馬踏飛燕般掠上了繩索!
這邊程莠氣急敗壞地對彭萬山道:“你,你別亂動了!我要吐了!”
彭萬山欲哭無淚,剛想争辯,忽然又是一陣天旋地轉,整個人直接被甩飛了出去!
賀琅怎麽也想不通,一眨眼的工夫,程莠怎麽就離開了自己的視線跳到了深淵的巨口之上去救那個蠢貨。
他輕功相當了得,“浮雲掠”既是雲山派的獨門絕技,也是他賀琅的“神功”,他略微判斷了一下程莠的方位以及到對岸的距離,心中便有了計策。
電光火石間,賀琅已然點過繩索來到程莠身邊,下一刻,他順着繩索擺動的幅度腳底輕輕在其上打了個轉,随後雙腳勾住繩索的那一霎便向前倒去,借着繩索擺動的力道一手樓主程莠的腰,另一只手抓過程莠緊緊攥在手中的紅綢,直接把紅綢另一端的人甩到了對岸!
旋即他雙臂環住程莠,待繩索擺了一個來回達到最大限度,雙腳一勾一踩而後一個飛身旋轉,抱着程莠平穩地落在了繩索之上,然後不待繩索再擺回去,腳下“浮雲掠”出神入化,蜻蜓點水般帶着程莠已然“飛”到了對岸。
程莠整個人都埋在賀琅的懷裏,一時回不過神來,倒不是被吓得,而是被賀琅那非人哉的輕功驚到了九天外!
賀琅并未感受到程莠內心的波濤洶湧,他輕輕地放開程莠,将紅綢小心地系在了她的左腕上。
程莠看着手腕上系得十分秀氣的紅綢,一時有些懊惱——系得這般好看,往後她都舍不得解開了。
程莠擡起頭,賀琅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兩人默然相望。
良久賀琅率先開口道:“受驚了。”
程莠緩緩搖了搖頭,道:“你又救了我一次,我都不知道該怎麽謝你了。”
賀琅笑了笑,把自己無名指上的印記亮了出來,看着程莠忽然尴尬起來的神情,悠然道:“程女俠行事風格如此出其不意,賀某甘拜下風,這當頭賀某也不好提過分的要求,不然你該說我氣性小了……
“不如,你将一件貼身之物交給我作為抵押如何?”
程莠:“……”
不知道為什麽,程莠腦子裏忽然想到一句話:一報還一報。褒貶不論,反正她的心挺累的。她感覺自己這些年做的“孽”全部都原封不動地還回來了。
一個男子向一個女子讨要貼身之物這算什麽,救命之恩當然可以另當別論,可她又不是傻子,她怎麽可能沒聽出來賀琅語氣中的戲谑之意。
但她畢竟是江湖兒女,可不是什麽未見過風月的閨閣小女,“仁者不憂,知者不惑”,行不端也坐的正。
程莠十分爽快地答應道:“行,當然沒問題。”
随後她便将別在腰間的霧山少閣主令牌拿了出來大方地給了賀琅:“以後無論走到哪,亮我的令牌,見之如本少主親臨,刀山火海也為你開道。”
賀琅看着被程莠忽然塞到手中的玄鐵令,整個人倏爾恍然,一時間心中五味雜陳,猶如一顆細小的石子落入水中卻激起了千層波浪。
程莠把賀琅攤平的手掌握住,說道:“收好,天底下只此一塊,你可別小瞧它,它可是半個江湖的通行令呢。”
賀琅有些不敢置信:“你就這麽給我了?”
程莠笑道:“嗯對。”
賀琅還想說什麽,這時終于緩過勁的彭萬山從地上爬起來,十分恭敬地對程莠與賀琅二人躬身一禮,道:“多謝二位少俠救命之恩!”
程莠無所謂地擺了擺手道:“別介,前輩,我無所謂,您問問賀大人需不需要您什麽寶貝做抵押。”
賀琅:“……”
彭萬山:“?”
倒不是彭萬山不知道程莠在說什麽,是他這一下着實摔得不輕,一把老骨頭了,身體再硬朗也經不起這麽摔,他确實在地上懵了好一會。
程莠稍稍關懷了一下受傷的老人:“你沒事吧?”
彭萬山扶着腰搖了搖頭:“還行還行。”
程莠轉過身,氣沉丹田,走到斷壁邊對遙遙的對岸焦急等待的衆霧山弟子喊道:“你們待在那別亂動,我一會就過去,聽見沒有!”
何炀拽着小七應道:“放心吧少閣主!”
“別亂動,你還想給小師妹添麻煩嗎?”
小七癟了癟嘴,氣鼓鼓地一跺腳,掙開何炀面壁思過去了。
何炀無奈地搖了搖頭。他們又何嘗不擔心少閣主的安危,但權衡利弊,少閣主的決定從來都是不無道理的,不然這霧山少閣主,可不是因為她是閣主之女就能坐住的。
這時,離月華古佛最近的三人,才第一次真真正正地正視這尊佛像。
那天然的威壓過猶不及。
“那後邊……是編鐘嗎?”
這是一尊端坐于蓮花座上的金塑佛像,像身要比在天主殿內看到的銅塑佛像高大出好幾倍,目測有五十多尺不止。
佛像的正前方,有一鼎巨大的紫銅香爐,香爐裏的香灰過半,裏面插滿了燃盡的竹立香的殘簽,且不難看出,其中有些色澤十分鮮豔,一看就是近期插在裏面的。
至于來這裏上香拜佛的人,更不難猜出,必定是那個暈在石室裏的守藏人。
在紫銅香爐的正前方,有一個積灰并不厚的蒲團,曾經萬人擁拜的佛,如今卻只有一個不怎麽虔誠的也稱不上信徒的人隔三差五地上一炷香,可謂悲涼。
如此巨大的佛像已經令人拍案叫絕了,而更令人嘆為觀止的是佛像兩側石壁上的獸面編鐘。每一側石鐘架都有三層,鈕鐘,甬鐘交錯排開,大小混雜,它們并未按尋常編鐘的排列順序排列,乍一看,竟也看不出有幾組。
編鐘在坊間并不常見,它屬于青銅樂器,一般只在大型的宮廷宴會上才會被奏響,其音調恢弘大氣,正應和着高閣飛檐的威嚴盛淩。
賀琅只淡淡地掃了一眼,便開口道:“一般的編鐘是九枚一組或是十三枚一組,這裏的編鐘雖排列并不規整,但鈕鐘和甬鐘件數卻非常齊,這是一套三層八組的編鐘,這樣規模的編鐘,在皇宮裏都不一定有,這裏竟然有兩套同等規模的。”
程莠聽得雲裏霧裏的,編鐘的規格她并不清楚,畢竟她一個鄉下孩子并未見過,也甚少能接觸到這種東西,今兒個倒是頭一次聽賀琅說起。
程莠走到右側的編鐘前,挑了個最大的甬鐘用金羽刃的刀柄敲了敲,青銅瓦片與刀柄的撞擊聲立即在音腔中産生共鳴,雄渾低厚的聲音悠揚地蕩了出來飄至每一個人的耳際,缭繞而明亮,在空曠的淵口上方又顯得尤為空靈,宛若亡靈在淺唱低吟。
程莠心下不禁為之震撼——如果用這一整套編鐘演奏出樂曲,又會是怎樣的磅礴恢宏呢?
程莠回頭看向賀琅,接上他剛剛的話茬:“所以呢?”
賀琅道:“成套的青銅禮器除了在皇宮貴族中,最常見的便是陪葬品了。”
程莠眉頭一皺:“陪葬?”
賀琅聳聳肩道:“我不知道。”
程莠:“……”
程莠轉頭看向彭萬山,道:“你說這裏是中子區,那總機括在何處?如何解開這千宮陣?”
彭萬山捋着胡子神秘一笑:“近在眼前,姑娘且看老夫如何扭轉乾坤。”
賀琅不客氣地送了彭萬山一對白眼。
程莠道:“你怎麽看起來那麽像神棍。”
賀琅點點頭表示認同。
彭萬山:“……”
賀琅走到程莠身邊,看着她身後的編鐘,道:“應該需要把它們恢複原位吧。”
程莠跟着轉過身,詢問道:“那你知道編鐘如何排列的嗎?”
賀琅點頭應道:“曾有幸見過一次,還有點印象。”
聞言,程莠的中指“嗒嗒”在金羽刃的刀柄上叩了兩下,道:“那就是知道了,那你快開始吧。”
賀琅道:“我試試……”
賀琅剛要擡手,就聽到身後彭萬山氣急敗壞的聲音:“試什麽試!你們不要自顧自忽視老夫!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年輕人就是急躁!”
兩人靜靜地看着彭萬山氣急跳腳的模樣,等他一通亂吼後,回聲也在地宮中消散,兩人異常默契地異口同聲道:“好,您說。”
彭萬山:“???!!!”
彭萬山只覺一口老血梗在心口,差點一口氣上不來窒息而亡了!
他連順了好幾口氣才平息下來,決定不跟這兩個毛頭小子計較。
“将編鐘歸位只是其一,其二是……”彭萬山将目光落到高大的金塑古佛上,緩緩看向那目空一切的威容,“讓這高高在上的佛祖俯視一下人間疾苦。”
程莠與賀琅又一同開口道:“如何辦到?”
彭萬山擡手指向紫銅香爐,道:“這香爐中便藏有玄機。”
“你們将編鐘歸位,我來轉動這香爐的機關。”彭萬山道,“琅兒,既然你知道編鐘如何排列,那這便交由你了,畢竟老夫也未見過此等規模的編鐘,那地圖上的機關老夫也只是掃了一眼,記得也不全。”
賀琅點了點頭,道:“好。”
“那就開始吧。”
賀琅走到另一側的編鐘前站定,看向程莠,對她輕一點頭,然後移動了一個編鐘,程莠學着他的樣子,在對稱的地方,将編鐘往相反的方向移動。
沒錯,這兩套編鐘是以佛像為中軸對稱的。而且鐘架也不同尋常鐘架那樣是由佩劍的青銅武士和幾根圓柱承托的銅木結構,而是以石壁為依托,且層架之間有十分細致的石柱相連,正構成了一個四方網狀鐘架,只是其間相連的石柱頗為暗沉細小,遠遠望去卻是隐于其中的。
彭萬山走到紫銅香爐前,運功調息,仰面鑽到了香爐底部。由于爐底“鲛人滴”的燭光照映不到,彭萬山只能憑手去摸索香爐底部的暗紋。
這裏的機關地圖上都有标記,彭萬山對于這些不是太繁複的機關倒還記得住,也不枉他研究那麽久中子區,畢竟傳言那寶藏便在中子區,只是不知其到底藏于何處。
很快,程莠與賀琅便把編鐘全部歸位,與此同時,彭萬山摸到香爐底部的四處凹槽與四處凸起,八方同位,乾坤八卦一體,陰陽生變,千門倒轉!
破!
天驚石,地動搖,神明俯衆生,人間通鬼世;
四歸一,位同體,千宮葬殺陣,死域回生靈。
衆人腳下,開始劇烈地晃動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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