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神醫秦子渙·叁
秦怿原本也沒想真的跟程莠動手,這完全是出于習慣下的條件反射,現在有人給他臺階,他就不要臉地順坡下驢了。
秦怿有些驚異,道:“你認得我?”
賀琅道:“久仰大名。”
幾個霧山弟子見火勢漸消,都無聲地松了口氣,投以賀琅一個感激的眼神,畢竟這兩尊大佛他們真的一個也不敢惹。
秦怿點了點頭,這就端起了神醫的架子,從腰間抽出一把折扇,“唰”地一聲展開,優雅地扇了扇。
也不怪秦怿如此自信,他們秦家世代行醫,秦怿更是不辱使命,年少成名,光耀門楣,雖不說名揚天下,但也是聲名顯赫,在江湖上碰到識得自己大名的人,他是完全坦然受之的。
程莠則是看到他這副德行就想踹他,扯了扯唇角嘲道:“跟他費什麽話。”
秦怿一合折扇,用兄長的語氣皺眉訓斥道:“都傷成這樣了,你就不能消停會。”
賀琅适時地開口道:“去偏殿的耳室吧,就在前面。”
幾人跟着賀琅向偏殿行去,林禹轉頭對小七吩咐道:“去找五師兄把你師姐的衣物拿來。”
小七應了聲馬不停蹄地下去了。
秦怿探向程莠的脈息,面色越來越凝重,其他幾人站在一旁大氣也不敢出。
“你真是糊塗!”秦怿板着臉呵斥道,程莠剛想反駁,只聽秦怿又道,“香囊拿來。”
程莠撇撇嘴,慢吞吞地向腰間摸去,結果摸了一圈什麽也沒摸到。
秦怿瞪着她道:“你不會丢了吧!”
程莠無力辯道:“我沒……”
這時賀琅不合時宜地插嘴道:“在我這……”大爺的,方才忘記放回去了!
秦怿立即用不可思議的目光在他們倆之間看了兩圈,像是窺見了什麽不可說的秘密,失聲叫道:“你們?!”
程莠:“我沒!”
賀琅:“秦神醫!”
霧山弟子:“……???”
程莠眉頭一皺,回想起之前她暈倒的那段時間裏,好像是聞到了似有若無的藥草香,随後便把她從那噩夢中拉了回來。
所以是賀琅嗎?
她把目光投向賀琅,賀琅看了她一眼,對秦怿道:“誤會……”
“誤會?随便拿一個姑娘貼身的東西你管這叫誤會?”秦怿沒好氣地道。
程莠就算平時再胡來,也不會這麽沒有分寸,随便拿自己的貼身香囊開玩笑,更何況這香囊裏是療疾的藥草,不可輕易離身,所以肯定是賀琅擅自拿的!
賀琅難得沒有脾氣,語氣平和地解釋道:“我也是迫不得已,當時程莠脈息紊亂,不像重傷所致。我學過幾年醫,小有心得,聞見一味凝神的雀芷草,便大膽地試了試。”
他這話說的滴水不漏,秦怿砸吧了半晌沒覺出什麽不妥的地方,雖然對他拿程莠香囊的行為非常不滿,但他也确實沒辦壞事,因為這種情況若不及時救治的話,很容易損及心脈,那時可就麻煩了。
秦怿緩和了語氣:“那在下便替阿莠謝過閣下了。”
秦怿沒有為方才強硬的語氣道歉,可見态度非常明确——你一個身份不明的陌生男人最好離我家姑娘遠一點,不論出于什麽原因!
賀琅淡淡一笑,沒有言語,将香囊遞了過去,沒把秦神醫明裏暗裏挑刺的眼神當回事,自顧自地坐到了程莠旁邊的位置翹起了腿。
秦怿:“……”
程莠覺得秦怿的反應未免太大了,好歹人家賀大人救了她一命,這麽不加掩飾地給人家擺臉色是不是太過分了!而且人家可是金主!金主啊!這個不當家不知柴米貴的敗家子能不能自己覺滾一邊去!
程莠狠狠剜了他一眼,然後對賀琅賠笑道:“孩子小不懂事,賀大人別和他一般見識。”
賀琅十分大度地擺了擺手,道:“這是自然,我一直都很欣賞秦神醫。”
秦怿:“???”這一唱一和的?還沒怎麽樣呢就胳膊肘往外拐了?
秦怿冷哼一聲:“呵呵,我真是謝謝您了。”
言罷,他眼不見心不煩地低頭打開香囊,還沒拿起來聞,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就撲面而來,完全蓋住了原本的藥草味。
秦怿眉頭一皺,無奈地嘆了口氣,從藥箱裏拿出一個巴掌大的焚香爐,又取出一個小葉紫檀的木盒,從中撚了兩指細碎的藥草放進焚香爐中,點燃底部的炭石,淡淡的清香袅袅而上,頃刻間彌漫了整個耳室。
他輕聲道:“平日裏都叫你防着點,備着點,你總是不聽,你說你要是出了什麽事,叫我們怎麽辦?”
秦怿這話說的真心實意,平時他說一句程莠都要怼兩句回去,今天難得聽他說人話,程莠竟有些不自在,她幹巴巴地道:“你別咒我。”
秦怿擡手捏住她的下颌,把她受傷的側臉掰過來看了看,而後從另一個藥箱裏翻出兩個白瓷瓶,瓶身上分別刻着“白華露”和“凝脂膏”的清秀小篆。
他小心翼翼地将她臉上的傷口清洗妥當,直到上完藥才緩緩舒了口氣,然後一臉凝重地解開了她右肩上的雲錦絲綢——
在場的所有人都抽了口冷氣,小七更是直接驚呼出聲:“師姐!”
程莠無力地扯了扯唇角,故作輕松地笑道:“沒事沒事,小七乖啊,師姐不疼。”
誰知她這話音未落,秦怿就踩着她的尾音接道:“需要縫合。”
程莠的笑容僵在了嘴角:“什麽?”
秦怿道:“傷口太深了。”
他轉頭對林禹道:“帶兩個人多打點水上來,走遠點從上游打水,不要沾過死人的水。”
林禹應道:“好,我這就去!”
程莠見秦怿神情嚴肅不像在開玩笑,下意識回手握住賀琅冰冷的護腕,結巴道:“賀,賀淩雲……你快,你快給我打暈吧。”
賀琅有些為難,愛莫能助道:“這……”
程莠語無倫次道:“不是,這、這也沒那麽,嚴、嚴重吧……”
秦怿頂着一張神醫的臉色,語重心長道:“如果不縫合的話,你這傷口很難愈合,況且你生性好動,這後面還有那麽多路要走,你能保證自己遇上惹事生非的歹徒不動手嗎?”
“或者你現在就跟我回霧山靜養,我可以換一種法子給你治,”秦怿道,“你自己選。”
秦怿知道,程莠是不可能跟他回霧山的,因此這傷口必須得縫,但前提是她要願意,她要配合,她要能忍,他從不勸她什麽,這次也一樣,所以他讓她自己選。
程莠握緊了拳,深吸一口氣,沙啞着嗓子道:“縫。”
秦怿凝視着她,溫聲道:“好,我等會給你用麻醉散,我用銀針封住你的穴位,屆時你不會感到疼痛。”
但藥效一過,疼痛會變本加厲地還回來。她知道。
“我是大夫,我是神醫,我還是你哥。”
“你要相信我,阿莠。”
一切準備就緒,秦怿對一旁的賀琅皮笑肉不笑地道:“麻煩外人回避一下。”
賀琅從善如流地點了點頭,道:“辛苦秦神醫了。”
賀琅站起身來,出了耳室。
秦怿:“……”為什麽這句話從他口中說出來這麽不中聽?輪得到他說嗎?!
秦怿斂了心神,開始施針。
“為什麽不殺她?這可不像你的作風。”秦怿問道。
程莠道:“她是代清婉。”
代清婉?秦怿一時沒想起來是誰,直到程莠又說了“代清池”三個字,他才将這個陌生的名字和人對上。
代清婉救過程莠。那這就說得通了。
“她竟然沒死,”他擡眼看向程莠,“只是你不殺她,她想必不會善罷甘休。”
程莠仍舊語氣淡然:“此後我亦不會手下留情。”
秦怿淡淡一笑,這才是他認識的程莠。
“哦,對了,”程莠煞有介事地道,“外面那位是賀家小公子,賀琅,賀大人,此番出行的重要保護對象,你說話小心點,他脾氣不太好,若是惹毛了他,我可不會替你說好話。”
秦怿:“……”還是一樣的欠。
真想把剛剛浪費在她身上的溫情全部收回來,真是喂了狗了,白眼狼!
耳室外,賀琅随意地靠在一根柱子上,看着除林禹外都一身狼狽的霧山弟子,開口道:“在彭澤府碰上麻煩了?”
小七旁邊一名個子高挑的男子回道:“嗯,算是吧,本來解決完那幫孫子就能跟少閣主和賀大人會合的,半路卻突然被一群蒙着面的人攔住了去路,那些人武功很好,但看不出是哪門哪派。”
這個男子是霧山六弟子,韓诤。
韓诤旁邊的外門弟子李平忍不住啐了一口道:“難纏的很,怎麽甩都甩不掉,跟狗皮膏藥似的。”
同是外門弟子的李平胞弟李安連連點頭:“我懷疑他們練的是邪功,盡使些旁門左道的招式。”
賀琅若有所思地道:“比如?”
好動的小七連忙上前比劃了幾個招式。
“窮天閣。”賀琅站直了身體道。
韓诤一臉疑惑道:“這是什麽門派,沒聽說過啊。”
賀琅微嘆了口氣,道:“也不怪你們沒聽說過,因為這不是江湖門派。”
“那是什麽?”小七追問道。
賀琅淡淡地掃了他一眼,重新靠回柱子上,唇角勾出一個玩味的笑容:“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他這次可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了。”
不知道為什麽,幾人都覺得他這個笑容有些毛骨悚然,與他溫和的外表大相徑庭。
賀琅卻并不作解釋,垂着眸沉默了下來。
急功近利無異于玩火自焚,他賀琅可算不上官家人,射箭也得套的住弓,不然瞄都瞄不準,如何正中靶心呢?
# 千路行·古佛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