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酒解
江水寒的酒勁其實沒有完全過去,他坐了會,便忍受不住趴在桌上昏睡過去。辛月明嘆了口氣,從床上拿了薄被子為他蓋上,又抱起差點歪倒在地上的江芊芊,輕輕放在床上。見兩人陷入沉睡,辛月明悄悄走出房門外,準備去隔壁看望木兮。
他剛剛關上房門,床上的江芊芊便睜開雙眸,認真傾聽着隔壁的腳步聲,确定辛月明是去看望木兮而不是離開,她才閉上眼,心滿意足地睡了過去。
木門被推開後吱呀一聲響,倒在床上原本迷迷糊糊的木兮猛地坐直身子,泛紅的眼圈盯着辛月明辨別了半天,才收起警惕,重新躺在床上。
“怎麽樣?頭還疼嗎?”辛月明坐在床沿伸手摸了下木兮的額頭,确認她并沒有發燒,輕聲道,“我已經說了芊芊,她自己也知道錯了,別生氣了,睡吧。”
“其實不能完全怪她。”木兮帶着厚重的鼻音,緩緩道,“我只是,一時控制不住而已。”
辛月明拍拍她的肩膀,認真思索了番,才道,“木兮,不要總是這樣勉強自己,雖然我不知道在你看來我算不算朋友,但是如果你心裏有什麽難受的事情,可以跟我說,我保證會守口如瓶。”
“不用。”木兮爬起身借着辛月明的袖子擤了個鼻涕,随意道,“管好你那寶貝師妹就好。”
看着重新找了個位置躺倒睡覺的木兮,辛月明舉着袖子哭笑不得,“我出去買醒酒藥,你睡會吧。”
他嘆了口氣,站起身将外袍脫掉準備回房換件衣服,剛走到門口,他停住腳步,“我比不上宋庭川可以将整個無為宗扛在肩上,至少,可以将肩膀借你靠一靠。”
江水寒與江芊芊都睡在自己房間裏,辛月明要換衣服少不得輕手輕腳,可即便這樣,也将江芊芊吵醒。
她揉了揉眼睛,疑惑道,“小師兄,你換什麽衣服?”
辛月明看了眼熟睡的江水寒,輕聲道,“衣服髒了,換一件。”
江芊芊卻想岔了,連忙道,“小師兄,你不會是想跑吧!”
辛月明無奈扶額,“不是,我真的只是換件衣服而已。”
“我不信。”江芊芊趴在桌前瞪着辛月明,“你剛剛和那個家夥說了什麽?”
辛月明換好衣服,坐在江芊芊對面認真道,“芊芊,你怎麽對木兮的脾氣這麽大?”其實江芊芊并不是無理取鬧的人,但辛月明明顯察覺到她對木兮的敵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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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芊芊的眼球轉了幾圈,抿唇想了想,才謹慎問道,“小師兄,你和木兮,到底是什麽關系啊?”
“什麽關系?”辛月明糾結了半晌,“大概就是戰友?同病相憐?”
江芊芊急道,“那你喜歡她嗎?”
辛月明被她逗笑了,搖頭道,“芊芊,你不會以為,我是因為喜歡她,才呆在無為宗不回青山的吧。”
他看江芊芊低頭不語,立刻明白這丫頭是誤會了。
“她對我來說,就和你一樣。”辛月明笑道,“有點像妹妹。”
聽到這,江芊芊瞥了眼江水寒,又問道,“那是我重要還是她重要?”
“一樣重要。”
江芊芊臉上露出失落的表情,嘆道,“恐怕我還沒她重要吧。”
“你想多了。”辛月明道,“芊芊,我希望你可以與她和平相處。”
“我才不要。”江芊芊擡眼看着天花板,哼道,“憑什麽啊。”
“就憑,她沒有你幸運。”
江芊芊愣了下,疑惑道,“沒有我,幸運?”
辛月明點點頭,将木兮告知自己的故事轉述給江芊芊聽。江芊芊扶着自己還沒有完全清醒的腦袋,一時有些摸不清方向。
“所以,她母親死了?”江芊芊小心問道。
“恩。”辛月明答道,“她這幾年只有逢年過節才會回家看看祖父,我不太清楚她具體的身份,大概算是皇親國戚。雖然總是有人叫她公主,但跟你比起來,她連任性的機會都沒有。”
原來是這樣。聽了辛月明的話,江芊芊心底原本對木兮的嫉妒與怨念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頓時內疚起來,昨晚她确實太過任性了些,趁着酒性朝木兮耍賴不說,人家摔在地上還做了她的肉墊,真應該道歉才對。
辛月明打了個呵欠,站起身道,“我出門買解酒藥去,你要是睡不着,就下樓吃點早飯,讓小寒和木兮好好休息吧。”
“我還沒有那麽不懂事。”這話說得江芊芊自己都沒底氣,她望着辛月明的背影,提高了些音量,“早去早回。”
“哎。”辛月明頭也不回,伸手擺了擺,示意他記住了。
折騰一晚上,天邊已經微微發白,辛月明下樓時小二才打開大門,地上的水剛灑過一遍,在這微涼的清晨裏慢慢蒸發。小二正擺放着桌椅,見辛月明走過來不由招呼了聲。
“客官,昨晚睡得如何?”
想起昨晚鬧了一夜,辛月明臉不紅心不跳地答道,“不錯。”
“早飯需要準備嗎?”
“哦,送到樓上就好。”辛月明問道,“不知道這附近有沒有藥鋪,我去買點醒酒的藥。”
這家客棧生意興隆,一早便又有客人前來投宿,小二簡單為辛月明指了藥鋪的方向,便轉身招呼着新進來的客人。辛月明剛要出門,卻被坐在一旁吃早飯的幾人話語所吸引。他朝外邁出的腳步自然而然地轉向一旁的位置,小二見他調轉方向有些奇怪,但秉着少問多做的原則,為辛月明奉上一壺茶,便轉身做自己的事去了。
“陳莊匪一死,陳家可就徹底被陳莊甫所控制。”其中一人道,“這下陳莊甫可是走了狗屎運啊。不用再擔心身側有個陳莊匪,整日與他争權了。”
“陳莊匪不是還有個兒子,叫陳傳禮嗎?”
“陳傳禮不過毛都沒長齊的黃口小兒,能鬥得過陳莊甫?”
“這倒是,陳莊甫與蕭玉卿、林志成等人一向交好,以後五大世家可真就聯合到一塊去了。這次各大派聯手剿滅合歡宗,看來,是要得勝而歸了。”
“這算什麽。”另一人低聲道,“誰知道那合歡宗是不是與陳莊甫聯手,故意而為呢?”
“怎麽說?”總是有人好奇相問。
“當年辛家被滅,說是魔教觊觎森羅萬象,但也有流言傳出,說合歡宗與一名門正道合作,才得以奪走森羅萬象的殘卷。”
“這。”聽到森羅萬象,幾人神色一變,“這種話還是少說為妙,不管如何,五大世家決定圍剿合歡宗是為武林造福,往後大家就不用受魔教的侵擾。”
辛月明眉頭一挑,聽這情況,看來在他離開的時間裏,蕭玉卿他們居然就已經達成了圍剿合歡宗的協議。不過,那人倒是有點沒有說錯。當年除了合歡宗,确實有着所謂名門正派存在的影子。但他暗中調查了多年,依舊沒有任何線索,與蕭玉卿的合作也是迫不得已。
既然是圍剿合歡宗,蕭玉卿這幾日應該沒有時間,他喝完茶水便站起身,慢悠悠朝外晃去。蕭玉卿早先派人追察夜蝶仙與霓裳夫人的蹤跡,也是想從中找到有關他們身後那人的線索。
此次五大世家聯合,那人在其中必定扮演了推波助瀾的角色,既然如此,夜蝶仙不可能不知。這麽說來,這條線恐怕已經斷了。
但他現在考慮的并不是這件事。
無論與合歡宗合作的人是不是陳莊甫,至少夜蝶仙與霓裳夫人的出現讓他開始懷疑,合歡宗手裏的森羅萬象沒有丢。
若真如傳聞所說,森羅萬象殘卷失蹤,第一個坐不住的便是夢千尋。霓裳夫人不可能毒死個陳莊匪便罷手,以合歡宗的人一貫的習性,不将陳家鬧個天翻地覆怎麽會平複。之前他懷疑這傳聞是真,一直以來又與陳莊匪有來往,便想借陳家老爺子大壽之際來陳家搜查。
半路上見合歡宗夜蝶仙手下追殺陳傳禮,更讓他堅定了這個念頭,認為森羅萬象被陳家所偷。可前夜陳莊匪的死,卻讓他開始動搖。
那麽夜蝶仙與霓裳夫人到底為何要去陳家,陳莊匪是不是做了陳莊甫的替罪羊?或者說,陳莊匪知道了什麽不可告人的事情,所以被霓裳夫人滅口?可既然如此,為何他身中劇毒後還會被人補上一掌?
他帶着一腦門問題敲開藥鋪的門,又提着解酒藥回到客棧,此時天已大亮,周圍的叫賣聲漸漸響起,夾雜着早點的香味。
“早。”
辛月明盯着眼前的人愣了半晌,才反應過來,“你怎麽又來了?”
幸好街上人來人往,沒有人注意到他與蕭玉卿,連忙拉着蕭玉卿往客棧走去。本以為五大世家在商讨剿滅合歡宗之事,他身為蕭家人應當在場,沒想到他居然這麽有閑心。
辛月明忍不住道,“光天化日,你居然敢這個時候出來抛頭露面。”
蕭玉卿笑道,“辛二公子都敢取下面具在這街頭徘徊,我為何不能在這抛頭露面?”
兩人身形敏捷,穿着樸素,匆匆上樓也沒有什麽人注意到。辛月明想也不想,将蕭玉卿推進自己房裏,又叫來小二,吩咐将藥煎好再送來。轉身進入房內,便看見江芊芊與蕭玉卿大眼瞪小眼。
辛月明心叫不好,連忙笑道,“那個,正好我走路上遇見蕭公子,請他過來坐坐。”說着,他拉起蕭玉卿,便要出門,“芊芊你呆在這,我和蕭公子商量點事。”
剛走出一步,就聽見身後江水寒的聲音響起,“商量什麽事,要避開我和芊芊?”
“既然如此,那我們便在這說。”
蕭玉卿返身坐下,笑意盈盈地望着辛月明,“辛公子,請。”
請什麽請,辛月明看着無事一身輕般潇灑的蕭玉卿,差點咬碎一口白牙。江水寒與江芊芊大多數時間都呆在青山,與世隔絕,何必讓他們知道那麽多,多添煩惱。敢情不是他師弟師妹,自然不擔心這些。
“說啊。”辛月明氣勢洶洶坐在蕭玉卿對面,問道,“你來做什麽?”
蕭玉卿直接道,“我的人查到,最近陳莊匪在暗地轉移財産,就連陳傳禮這幾年鮮少回信州,也是他搞的鬼。”
辛月明被蕭玉卿的直接噎到,愣了半晌才道,“轉移財産?難不成陳家要垮了?”
“不。”蕭玉卿搖頭道,“這些年陳家搭上了江南道監察禦史,私鹽的生意做得風生水起,陳莊匪要與陳莊甫争一争主權我還能理解,但他偏偏要收拾家夥落跑。”
“這麽說來,應該是陳家發生的其他事,讓他坐立不安。”
“我在查陳家這些私事的時候,發現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與陳莊甫有關?”
蕭玉卿點頭道,“陳家在江南做的都是綢緞生意,九年前突然與監察禦史勾搭上,便開始了買賣私鹽,可以說這幾年裏,整個江南的鹽業都快掌握在陳家手裏。陳莊匪轉移財産的時間,差不多也是這個時候。”
江水寒與江芊芊一凜,九年前,就是辛家被滅的時候。可一旁的辛月明神色淡淡,仿佛與他無關。
“就算陳莊甫與監察禦史私底下的交易被陳莊匪發覺,那也不該讓陳莊匪吓到轉移財産吧。”江芊芊忍不住打斷道。
“沒錯。”蕭玉卿抿了口茶,繼續道,“所以我懷疑,森羅萬象的殘卷,如同傳聞中所言,被陳莊甫拿到了手。”
江水寒問道,“你懷疑陳莊甫是利用森羅萬象殘卷,才勾搭上了監察禦史?”
“不,應該是陳莊甫利用森羅萬象殘卷,勾搭上了整個朝廷,”辛月明緩緩道,“販賣私鹽被發現可不是簡單治罪就能解決,陳家的人頭都不夠砍。他膽子既然那麽大,一個江南道監察禦史可不夠格,至少,皇帝也該知道。”
“二十四橋派人來為陳家老爺子祝壽,也能說明一些問題。”蕭玉卿道,“夜蝶仙身後的人恐怕也是知道島上藏有森羅萬象殘卷,所以命他前來尋找,但是我想不通,霓裳夫人為何要下毒。”
“這世上還有你想不通的事?”辛月明哼道,“我和木兮都懷疑霓裳夫人是殺錯了人。”
“霓裳夫人是殺錯了人。但假如她要殺的真是陳莊甫,那就說明九年前不止有一個名門正派參與了其中。霓裳夫人可不是二十四橋那種頂着前輩名聲招搖撞騙的人物,她怎麽可能會下錯毒,除非一開始她便以為自己要殺的便是陳莊匪。”
“森羅萬象啊。”辛月明伸手扶着額角,冷笑道,“當然是一群人都想瘋搶的東西。”
“所以你這段時間,最好還是戴上面具比較好。”蕭玉卿道,“敵在暗,你在明,過多的暴露會影響太多。”
江芊芊反駁道,“影響什麽?我們逍遙派可不怕事!”她早就想去揍蕭玉卿了,正巧這麽個機會,她一定要好好把握。
“芊芊。”辛月明攔住激動的江芊芊,無奈道,“他的意思不是怕會影響到逍遙派,我的身份太過引人注目,很容易打草驚蛇。”
“哦。”江芊芊聽到這話,立刻蔫了,“我知道了。”
“你下一步準備做什麽?”江水寒問道,“既然對方在暗,線索不好找吧。”
“去合歡宗。”辛月明挑眉看向蕭玉卿,道,“既然五大世家牽頭要圍剿合歡宗,這麽一場好戲怎麽能不看呢?”
江芊芊腦袋轉得快,立刻想到了其中環環繞繞,“我知道了。如果五大世家裏真的有與合歡宗合作的人,一定會露出馬腳。”
“不會。”辛月明搖頭道,“既然合作了,那人一定早已提前告知合歡宗,雖說冷霜天死了幾年,手下四大護法誰也不服誰,但到了生死關頭,絕不會再自亂馬腳。”
“那你去看什麽?”
“看戲。”
“有什麽好看的啊?”江芊芊嘟囔着,看向江水寒,“三師兄,那我們怎麽辦?”
江水寒之前一直盯着辛月明,此刻聽見江芊芊的疑問,他收回視線,深深呼出一口濁氣,“我們回青山。”
“這麽快就回去?”
“都出來這麽久,師父肯定會擔心。”江水寒平靜道,“有件事,也要告訴師父和大師兄。”
辛月明面色不變,視線卻不敢與江水寒相碰,他心底滿是愧疚,離開青山這麽多年沒回去,還要由小師弟和師妹将自己未死的消息告知于師父和大師兄。
他還真是個膽小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