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三年
梅雨時節,淩山越來越濕潤,連綿陰雨又沒有陽光,屋子裏根本待不住,辛月明幹脆來到魚池邊的亭子裏看書。這書卻不是以前他喜歡看的詩詞歌賦,而是一套心法。
宋庭川讓他去見無情便不再管他,只在他第一次挑戰無情被打敗後派人送來一套心法和劍法。這是辛河清昏迷前囑咐要交給他的,辛家武學傳承于太行山脈一位老人,而這套心法和劍法算是辛家安身立命的根本,小時候辛月明也學過,只是從不盡心,只學了皮毛功夫,早已忘光。
就算不與無情交手,辛月明都明白自己的短處和弱點,放在以前,他早就扔在一邊,直接舉手投降。可是現在不同,他不再是辛家的二少爺,身後不再有大哥和父親作為後盾,再也不能懶惰。
他只能靠自己。
幾年間,他不停地向無情求教,又精心鑽研武學,總算是将以前他犯懶時丢掉的進度補了回來,再加上有凝神丹做底,至少能跟無情打了個平手。逍遙劍法他只學了前四式,第五式谷神不死雖然見過江湖教導江天逸,但他無法明白其中含義,使出來只能看,不能用來打。
悶熱的空氣讓人心煩意亂,天陰沉沉的,辛月明幹脆将心法放在一邊。剛才從廚房經過的時候他順手牽了盤糕點,這時候肚子也不餓,他伸手掰碎了扔池子裏喂魚。偶爾林間會傳來一兩聲鳥叫,清淺的池面盤旋着幾只蜻蜓,尾巴點在水面上留下波紋,鯉魚紛紛冒頭争奪着他手裏的糕點,熱鬧的不複之前靜谧。
也許是太過無聊,辛月明忽然興致大起,忍不住開口吟道,“蜻蜓點水現漣漪,魚躍龍門風波起。”
“什麽鬼玩意。”木兮端着一盤湯碗走進亭子裏,朝辛月明面前一送,腥苦的藥味立刻充斥着他的鼻尖,“平仄都不對,念什麽念,吃藥了。”
辛月明被逼的朝後躲去,差點将心法撞到水裏,手忙腳亂道,“公主娘娘啊,你這也不給個提醒,小的好恭候大駕光臨啊。”
“別貧嘴,喝藥。”木兮轉過身将藥碗放在桌上,回頭看他,“我可不是公主,別跟鼎風他們學。”
呆在淩山這麽多年,辛月明也算是稍微了解了木兮在無為宗的地位。雖然并不明顯,但隐隐間甚至比得上宋庭川的地位,她說的要求,大家都會滿足。甚至有時候,連宋庭川都會聽一聽她的建議。
她行為舉止間隐隐有些貴氣,辛月明猜她大概是個貴族小姐,鼎風他們沒事也喜歡喊木兮為公主娘娘,但木兮并不喜歡他們這麽喊。而且,她很讨厭男人吟詩作對。辛月明平時無聊就喜歡詩詞歌賦,沒事還聽聽小曲兒,可木兮卻很讨厭。
有次兩人甚至爆發了争吵,哪怕是以木兮一貫大氣的性子,也和辛月明幾個月沒有說話。最終還是鼎風找來宋庭川,與木兮說了半天,辛月明又率先示好,這才讓兩人重歸于好。
“又是三年。”
“恩?”
木兮托腮望着灰暗的雲層,重複道,“你來淩山三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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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我真不是個學武的料,三年了都沒進無為宗。”
木兮看了眼辛月明,想了想還是決定不說。其實無情的功力在無為宗僅次于宋庭川,而且在武林中頂尖高手裏也能排的上號,只是無為宗不怎麽出面,大多數人不一定會想起無為宗的存在。而要想進入無為宗,只要打敗宗內随便三位長老即可,現在的辛月明,早已足夠。
辛月明一口喝完漆黑的湯藥,只覺得滿腔都是苦澀,連灌幾口甜湯才把這味道壓下。他想了想,問木兮道,“你說這次,我會不會贏?”
木兮回過神,本該脫口而出,可看到辛月明略顯緊張的神色時有些遲疑,她仔細思考了會,才點頭道,“可以。”
可以啊。辛月明在心底微嘆,那就是說,在她心裏他對上無情還是有失敗的幾率。三年間,他自己都記不清輸給無情多少次,每次心裏有多麽失望,不過可能因為以前就失敗過太多次,失望倒成了家常便飯,再難過,也變成了無感。
辛月明曾去過山頂想看望辛河清,但是裴問道在四周設下陣法,連宋庭川都破解不了,更何況是他。木兮也說過辛河清一直處于昏迷狀态,裴問道一日不解陣法,就代表他還沒有醒來。六年了,自辛家被滅門,已經六年,而辛河清卻一直不醒。
他以前就一直靠着大哥才能混天混地,大哥一直不醒,這滿門的血案,他只能靠自己。逍遙派他不想回,他也說不清是不是他不敢敢回去面對。而呆在淩山,只不過是換個方法混下去,或者說白了,他就是個懦弱的家夥,不敢面對現實,也不敢面對過去。
“你要什麽時候,才能對自己有信心?”
木兮的一席話将他從自己的思緒中扯出來,她的眼神認真的讓他不敢面對,辛月明移開視線開玩笑道,“自信過頭可不好,不然當初我也不會掉下裂谷啊。”
面對他的嬉笑,木兮并不在意,只是繼續盯着他道,“你不是自信,你這是自卑,懦弱!”
辛月明沒有回應,她也不理會,冷聲道,“你以為我不知道嗎?憑凝神丹再加上你本身的天賦,學會這本心法一年即可,但你非但沒有一年學會,與無情的比試中還處處落于下風。這三年你從未認真過,全力以赴過,你不過是不敢面對辛家被滅的現實!你不過是不敢與整個合歡宗和莫問宗作對!”
“辛河清承擔的太多,他到現在還躺在床上昏迷着,你忍心,再将這麽重的擔子壓在他身上嗎?”木兮呼吸聲漸漸沉重,到最後,還帶了些鼻音,“老頭子說,他經脈俱斷就算醒過來,一身功力已費,而且,可能一輩子都無法習武。”
“哪怕到了懸崖邊上,你也沒有辦法抛棄一切顧慮和擔小,孤注一擲嗎?”
随着她話音落下,天邊閃過一道光亮,轟的一聲,雨水傾盆而下,濺起一地泥濘。木兮嘆了口氣,站起身望向烏雲間不斷穿梭的閃電,低聲道,“你知道為什麽,我很讨厭人吟詩作對嗎?”
她的背影在大雨茫茫中顯得凄清,辛月明忍不住問道,“為什麽?”
“四十年前,有個人同你一樣生于富貴之家,但比你幸運,至少在他少年時期,家族沒有出過任何事情。”木兮的聲音低沉,在雷雨之中卻十分清晰,“他正常的被家裏人寵大,沒有父親的殺伐果斷,也沒有母親的精明聰慧,他只是個最普通的少年,最多在詩文上多有建樹。”
“家裏人也沒指望他能光宗耀祖,想着到時候考個功名也不錯。沒想到,他一身才華不用在正道上,倒是喜歡無事逗逗女孩子。豆蔻年華的女孩,哪個不是心中有着無數幻想,被他迷得神魂颠倒,再加上他一副好皮囊,才華品德名滿全城的富家千金也被他迷住,不要真正愛她關懷她的人,反倒要一個酒囊飯袋。”
“家裏人也勸過,可那位千金卻不願,非要嫁給意中人。就這樣,她帶着全城人羨慕的嫁妝嫁給了他,那一夜,多少人因此失眠酒醉。這段婚姻的前半段,還算是美滿,可自從富家千金生下女兒,又因為難産不能生子後,那個男人漸漸不再關懷她,甚至,被他人所惑,準備休妻。”
“那個男人不敢告訴自己父母,也不知聽誰的主意,偷偷納了幾門小妾,準備以善妒為名休妻。可是既然才華品德為人稱道,那位富家千金又怎麽可能在明面上做什麽招人言語的事呢?她并不是不嫉妒,而是顧忌自己丈夫的名聲。你說她多傻,她丈夫都不在意她了,她還為了丈夫的名聲着想。”
“酒囊飯袋就是酒囊飯袋,畢竟是大戶之家,又有多少人盯着羨慕。他一計不成,又聽奸人的話,居然将賊子引入家門,那一夜,全家遭劫,除了老爺和老夫人帶着孫女出門在外無事外,整個府邸被人一掃而空,連他的妻子。”
木兮聲音一頓,背影顫抖着幾近站不穩,可她卻強撐着挺直背脊,也不願扶着一旁的靠手。辛月明站起身,見她動作堅決,只好站在原地不敢上前。
她深吸一口氣,才繼續道,“被人侮辱,最後上吊自殺。而他,卻因為妻子有自知之明,感到高興。”
“那個人。”
“是,是我父親。”木兮擡手擦去眼角的淚痕,轉身看向辛月明,“你說人的心怎麽可以這麽狠。我到現在還記得,小時候他抱過我,朝我娘笑得很開心。”
“其實你願意救我,願意親近我,是因為我和你父親很像吧。”
不用人說,辛月明也早就發現,木兮的性子其實很冷清,不願意與人接觸,但偏偏卻願意與他交談,連帶着無為宗的人對他也客氣很多。
“優點很像,就連那些缺點,也很像。”
辛月明垂着頭不敢與木兮對視,沉默半晌,他才道,“對不起。”
“你跟我說什麽對不起呢?你應該跟你大哥說,還有辛家。”她擡起手指向陰雲密布的天空,冷聲道,“那些站在天上看着你的家人,看到你現在這樣,該有多難過。既然你能明白我的感受,為什麽不想想自己,為什麽還要重蹈我父親的舊轍,讓那些關心你的人難過。”
聲勢浩大的雷雨終于暫停,可雨水仍舊淅淅瀝瀝不願停歇,仿佛傷心的人們在哭泣。
辛月明站在木兮面前,她澄澈的瞳孔中倒映出了他狼狽的模樣,這般軟弱,這般怯懦,這不該是他的模樣。他不止是為了自己而活,還有身上的血海深仇,可他現在在做什麽?難道因為對方強大,這血海深仇就不報了嗎?
“你說得對。”辛月明艱難地開口,嗓音嘶啞,面上滿是淚水,“我不該讓他們這麽難過。”
“你想怎麽做?”木兮問道,“報仇是你自己的事,難道還要按宋庭川給你的計劃一步一步走嗎?”
“不,報仇之前,我必須打敗無情。”辛月明搖頭,再怎麽想報仇,他都不能失了理智,“如果連無情都無法打敗,那我還有什麽能力足夠對付合歡宗和莫問宗。”
接連不斷的雨水讓鼎風煩惱不堪,這種天氣根本貯存不了糧食,必須要經常下山去周圍城鎮購買。而無為宗一群不幹瑣事的大老爺們,以前還有辛月明幫忙,最近他又要挑戰無情,直接将自己關房裏禁閉。這麽一來,便只有他帶着人過幾天就下山又上山的忙活。
幸好這陰雨天氣終于要結束,找了個好天氣,鼎風帶人去附近城鎮買貨,拉着車糧食上山。經過演武場,就見一群人圍在那嘀嘀咕咕,仔細瞅了眼,竟然還有各位長老,都有頭有臉的,以前都嬌弱的像朵玫瑰花不願見光,今天居然願意站在外面風吹日曬。
他連忙拉過一個經過的弟子,問道,“這是怎麽了?一群人圍着。”
那弟子不認識他,只當他是哪個長老門下的人,答道,“你不知道嗎?剛剛啊,那個寄住在我們無為宗的辛月明,居然打敗了無情護法。”
“他,他打贏了?”
見鼎風一臉驚訝那弟子也不奇怪,畢竟全宗門的人都看着呢。從三年前辛月明第一次來淩山,大家就沒想過他能打敗無情。
“是啊,而且無情護法是甘拜下風呢。”
沒想到這小子居然真的成功了。鼎風不由露出一抹笑意,終于不用每日愁眉苦臉了。
大廳裏,無情站在宋庭川面前詳盡的說了一番,還毫不吝啬地誇獎了幾句辛月明。搞得辛月明老臉泛紅,不好意思。
坐在上方的宋庭川依舊一副懶洋洋地模樣,瞥了眼辛月明道,“你贏了?”
辛月明弄不準他在想什麽,只好簡單答道,“是。”
“哦,你要是再不贏,我還真要懷疑徐酒岩那雙手有沒有出問題。”
辛月明的一腔熱血興奮,被他這句話當頭冷水淋了下來,瞬間沒了翹尾巴的想法,老老實實道,“宗主,你說過只要我打敗無情,就能呆在無為宗。”
“你不是一直呆在無為宗嗎?”
辛月明此時懷疑,宋庭川這動不動就噎死人的态度是不是跟木兮那丫頭學的,他郁悶道,“我的意思是,我能在無為宗做什麽?”
宋庭川總算擡了擡眉毛,問道,“你想做什麽?”
“恩,無為宗這麽大,總該有點資産什麽的,我跟我哥學過這些東西,可以幫忙打理打理。”
辛月明敏銳地察覺到,當他說到辛河清時,宋庭川落在他身上那冷冰冰的眼神,他裝作什麽也沒看見,淡定道,“我會做的也只有這些,不然,我也不知道該怎麽下手對付合歡宗和莫問宗。”
而身邊的無情簡直為辛月明捏了把汗,經濟來源決定整個宗門的存在,這種東西宗主怎麽可能交給他一個外人。
“無情。”出乎意料的是,宋庭川随意擺擺手,道,“帶他去無欲那,以後賬本之類的就交給他了。”喝了口酒,像是想起什麽,他又吩咐道,“以後他就算木兮的待遇算。”
聽到這些話,無情差點下巴脫臼,這還是他們宗主嗎?
“還不走?”
辛月明見宋庭川隐隐有發怒的征兆,顧不得告辭,便拉着石化的無情朝外跑去。
作者有話要說:
寫這段的時候突然想起一句,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辛月明要是再遲點想明白,估計就要悲劇了,不過男主嘛,怎麽也不可能悲劇的。
随便寫的一句詩,押韻倒是押,就是平仄,唉,反正寫的也不咋地,就随便看吧。
ps,抽抽抽,晉江簡直抽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