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年少
因為大哥親自上門來接,辛月明簡直一整天都沒個停歇,欣喜若狂都不能描述他那瘋狂的模樣。江天逸替他開心,江湖替自己開心。辛河清特別愛護這唯一的弟弟,每年有人來都會幫忙捎些必用的東西,可以說他們逍遙派上上下下,基本物資差不多都靠辛河清來供給,幾乎算是衣食父母。
就是在這麽個舉山同慶的日子,還有一個人不太高興。
江水寒看着辛家的夥計們上上下下搬貨,心裏想着辛月明要離開三個月,他就有些不舒服,連做功課時都有些毛毛躁躁。不過辛月明就是個沒心沒肺的家夥,想到自己馬上就能回家,根本沒有發覺江水寒的任何問題,連出發前一天晚上睡覺,江水寒打招呼時少有的臭臉他都沒覺得不對勁。
把拖拖拉拉的辛月明送走後,青山上頓時少了往日的熱鬧。江湖拍拍一直望着山路沉默的江水寒,示意他跟上。江水寒有些意外,江湖從來沒有私下教導過他們,更沒有單獨說過什麽話。他下意識看向江天逸,江天逸朝他安撫性的笑笑,卻不多說。
江湖帶他朝後院走去,那裏他聽辛月明說過,是放着逍遙派衆位掌門牌位的祠堂。師父答應收他為徒時并沒有帶他來祠堂拜祭,他也沒有多想,沒想到,今天師父居然會單獨帶他來祠堂。
逍遙派的房屋建的和本派風格一樣十分有特色,外表看上去倒可以稱得上一句古樸大氣,但裏面,實在是太樸素了。本以為祠堂和其他屋子一樣,除了牌位和供奉的香燭外就沒有其餘東西,沒想到進來才看得出與其他房屋的不同。
祠堂內散發着檀香與楠木的清香,聞起來精神莫名的清爽,牌位前供桌上的雲錦繡滿了暗紋,看起來讓人有種尊貴的錯覺。記得之前他曾好奇問過辛月明祠堂的模樣,可辛月明卻兩眼茫然地表示,他根本沒注意過裏面的擺設,只顧着死盯江山的牌位了。
辛月明始終想着,以後一定要像江山一樣,做個了不起的大俠。他呢?他只想着能像現在一樣和師兄師父呆在一起就好了,安安穩穩的。
江湖從角落裏找到兩個墊子,拍拍上面的落灰,反倒自己被嗆着,不好意思地朝江水寒笑笑,擡手示意他坐在上面。
不過江水寒不太懂他是讓自己跪還是坐,所以很是嚴肅地跪在衆牌位面前,小臉蹦得有些緊,他心裏沒底,總擔心是不是自己做錯了什麽。江湖找了個位置,随便坐在墊子上,才來得及看向江水寒。
他見江水寒正襟危坐的模樣實在忍俊不禁,不由道,“放松,師父今天找你來就是想和你随便聊聊。”
江水寒稍微放松了些,可臉上仍舊嚴肅。江湖可能也覺得自己沒事把他找來祠堂說話不太好,只好開口解釋道,“小寒,師父知道你舍不得月明離開,畢竟你一個人好不容易有個朋友自然是舍不得的。但是,你要知道,除了月明,這青山上還有師父和大師兄,就是沒了師父和大師兄,還有這列祖列宗。”
江水寒眼角抽了抽,江湖這話說得,,,好有道理。
江湖沒有意識到自己言語間的詭異,只是擡頭看着牌位,沉浸在回憶中,緩慢地開口道,“以前,我師父,就是你師公,只收了三個徒弟,你師父我排行老大,掌門的重任,就落在了我身上。我繼承掌門之位,兩位師弟必須下山,可當時你大師兄還沒出生,我也沒徒弟,整個青山只有我一個活人,春天還好,冬天了,連只鳥叫都沒有。那才叫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所以沒事的時候啊,我就喜歡和老祖宗們聊聊天,有時候說着說着,我就悟出了些道理。”
畢竟正襟危坐有些累,江湖又沒有要求嚴格,聽着聽着江水寒換了個姿勢,幹脆坐在墊子上抱起膝蓋,臉上的認真卻沒有變。
“人啊,總是有必須一個人呆着的時候,寂寞孤獨,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熱鬧到孤寂的差距。”江湖仰着頭看向滿桌的牌位,他不過而立之年,眉眼間卻早已染上歲月的痕跡,兩鬓藏着的雪白隐隐若現,但在幾個小徒弟面前,他從沒有露出什麽憂慮的跡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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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着,他看向江水寒,溫言道,“月明那個小崽子,每天都喜歡弄得滿山不安生,但就是這樣,等他走了又讓你懷念他不安生的日子。不過,過了年,他總是會回來的。”
“徒弟知道了。”江水寒清亮的眸子變得燦爛,微微提起嘴角,颔首道,“徒弟會好好照顧自己的。”
“好。”江湖知道江水寒明白了自己的用意,拍拍他的肩膀道,“懂了就好,出去玩吧。我在這裏和師祖們說說話。”
不得不說江湖這麽一次談心很是管用,江水寒不再像前幾天那麽毛躁,每天練劍都很認真,一門心思放在練功上。連江天逸都不得不稱贊他進步飛快,本身基礎打得紮實,又勤奮訓練,當然進步神速,不過等辛月明回來,又要生氣了吧。想到辛月明每次比不過他又不認輸的無賴模樣,江水寒忍不住輕笑。
認真的時光總是飛快,冬去春來,青山上的白色消退了不少,總算到了辛月明回來的日子。這幾天練劍的時候江天逸就發現了一個現象,江水寒總是喜歡拖上那麽一段時間,往山底下望望。他偷偷笑笑,卻沒告訴師父也沒讓江水寒發現,只是無奈感慨,果然小師弟還是和二師弟親,這麽期待這個小魔王回來。
在江水寒不動聲色又殷切期盼中,辛月明終于姍姍來遲,趕在春分前夕回來。辛月明回來遲是有原因的,他一路上買了不少好吃好玩的準備送給江水寒和大師兄。在他心裏,江水寒是他罩着的師弟,又和大師兄一樣無父無母,作為師兄弟中唯一家庭完整的人,怎麽能不照顧照顧他們呢。只是沒想到這麽一買,就來遲了。
看着辛月明身後那幾車子玩意,江湖真是快樂并心痛着,快樂是辛月明居然能想着師兄弟,心痛是他想着師兄弟居然不想着自己師父!明明教養他的是他這個師父,沒想到連個小東西都沒撈着,這個小壞蛋,一點都不想他!
不過對于辛月明這遲到,江湖并沒有太過懲罰,只是讓他多默寫幾遍心法罷了。
辛月明這次回來興沖沖,因為功力大有長進,過節時父親和母親都誇贊了他,壓歲禮更是收了一堆。可沒想到回來他才發現,在家裏這段時間貪懶沒有背心法也沒有練劍,和江水寒的差距比離開之前更遠。為了追上這些差距,喜歡在剛回來時就推脫幾天不願練劍的他居然一反常态,第二天早起和大師兄一起練劍,勤奮的模樣差點把剛起床的江湖吓出魂。
雖說這點差距挑起了辛月明的認真練功的心思,但他畢竟是個三分鐘熱度的家夥,更沒有江水寒那種堅持不懈的毅力。過不了多久就開始了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行徑,雖然大師兄不願陪他去賭坊,可他可以自己去。
江湖和江天逸倒是早就對辛月明這番做派熟悉慣了,可江水寒不習慣,或許說,這世上有辛月明這樣混世度日的人,就有江水寒這種追求上進的人。他根本看不慣辛月明這種動不動就去賭坊還喜歡耍無賴的行為,可辛月明根本不聽他的。
雖說辛月明功力和劍法都比不上江水寒,可本派的随波逐流步法卻學的精妙無比,若是他肯多練練內功,恐怕連師父都追不上他。
從說教無效開始,江水寒每天壓着辛月明做早課,中午吃飯,下午練劍,等好不容易有了空閑,江水寒就讓辛月明把內功心法默寫一遍,還好江湖只教了他們前兩層,否則辛月明抄到手酸都抄不完。連辛月明自己都開始吐槽,他這不是給自己找師弟,根本就是給自己又找了個師父。
前面幾天看在江水寒真誠的面子上,辛月明忍了,可他這種喜歡自由讨厭拘束的人,怎麽可能會一直這麽乖乖地聽從江水寒的安排呢。
賭坊一般下午才開業,所以每當中午吃飯的時候,辛月明總是能找到借口或是機會逃脫江水寒嚴密的偵查,下山去賭坊玩。甚至回來的時候,也能趁江水寒不注意間回到自己的床上,第二天一早面對江水寒的熊貓眼依舊理直氣壯。
不過經過這麽一兩次後,辛月明每次翻牆繞過江水寒進屋總是會點上燭火,提醒那個傻傻的師弟他回來了,不用再堵着門口一夜不睡,免得第二天頂着雙熊貓眼。
來來回回經過那麽多次後,江水寒總算是摸到了辛月明的某些規律。而這一次,他總算是在院牆上把辛月明堵了個正着。
夏夜的蟬鳴很響,再加上沉悶的溫度,讓人心煩意亂。江水寒站在不高不矮的院牆內,抱着胳膊擡頭看向院牆上,那臉上帶着玩世不恭笑意的少年。
清冷的月光撒在他的身上,越顯得他側影清晰,靈動的雙眸裏盛滿了月光,仿佛把這青山上的絕色都裝了進去。見江水寒繃着張臉望向他,也不吃驚或是緊張,反倒随意坐在院牆上,輕笑着歪頭看江水寒。
也許是夜風涼爽,也許是月光淡然,江水寒望着他的笑容,心底的煩躁就這麽慢慢消失了。甚至于,他心底冒出了奇怪的想法,就這麽讓辛月明肆意張揚地活着,似乎也不錯。反正繼承師門有大師兄,辛家有他大哥,或許說,辛月明生下來,就是享福的。就算被誰欺負了,他也可以保護他。
“小寒,人生苦短,幹嘛不及時行樂呢。”辛月明不知從哪帶回來的酒壺,揚首往嘴裏直直灌去。月光下,少年逐漸明顯的喉結微微聳動着,放下酒壺,用手随便抹了抹嘴角,“子羨潇灑美少年,舉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樹臨風前。”
江水寒發覺自己看得呆了,顧不得嘲笑他自戀,連忙錯過視線道,“你從哪弄來的酒,居然還往山上帶!”
辛月明只當江水寒太過矜持,倒也不生氣,随意道,“小寒,你看你,怎麽活的很老頭子一樣。再說,咱們又不是出家人,又不用守什麽戒律清規,何必呢?”
“那也不能随随便便!”江水寒認真道,“人總是要有自覺,你太過随意了。”
辛月明嘆了聲,在蟬聲的背景音中顯得尤為清晰,卻沒有少年不知愁滋味而故作老成的不适感,他淡色的瞳仁靜靜對上江水寒,淡淡道,“小寒,知道我們逍遙派祖訓是什麽嗎?”
“大道泛兮,其可左右。”
“你以為,是何意?”
江水寒愣了下,猶豫道,“我問過師父,可他說,讓我自己體會。”
“我就是問你怎麽想。”
辛月明帶笑的眸子溫柔的可怕,江水寒低下頭不敢去看,沉聲道,“路有很多條,上下左右,哪都可以走。”
“這只是表面意思,我是問你,你怎麽想。”
“我覺得,就算路有很多條,但不是随便都可以走的,有些路,永遠都不能踏上去一步。”
雖然江水寒低着頭,但辛月明仍舊敏銳地捕捉到他言語間的堅持,略微無奈地扶額,卻又忍不住笑道,“你啊。”
“那你呢?”
“我?”辛月明把玩着手裏的酒瓶,臉上笑容不減,“不管怎麽走,選哪條路,活得順心如意就好。”
活得順心如意就好。
心大的辛月明并不知道,牆內的那個溫和少年默默将他這句話放在心底,一放,就是一輩子。
雖然被江水寒堵在院牆上一夜,但辛月明仍舊神清氣爽,反正他又不是沒在牆上睡過,小時候他還曾經被他老爹堵在桃樹上三天沒下來呢。只是可憐了江水寒,靠在牆邊将就了一夜。
這樣的日子差不多開始平息,因為江湖總算開始教導三人新的心法以及劍法第三層。而他發現得意門生江水寒那濃厚到吓人的黑眼圈後,終于忍不住親自出手,将辛月明這個小皮猴看得嚴嚴實實。
被逼無奈只有練劍的辛月明無聊時又開始感慨,青山真的是陽盛陰衰,要是能有個小師妹,該有多好。
可能真是老天爺優待辛月明,在他想象着擁有小師妹的幾天後,真的就憑空從天上掉下來了個小師妹。
算起來,江水寒已經在青山上呆了一年多,可他與江天逸不同,自上山後便再沒有下山過,而他一向嚴于律己,兩耳不聞窗外事。江湖擔心他在青山這種封閉環境待的太久對身心健康都不好,便決定帶着他們師兄弟三人一起下山在附近游歷。之所以選擇附近,不是因為所謂的就近原則,很簡單的,就是因為沒錢。
逍遙派就師徒四人,平時也很節省,只是銀錢總有用完的一天。江湖一般以打獵和幫忙跑短途镖為收入來源,這次,就是帶着幾個徒弟,準備替山下镖局跑一趟镖。
作者有話要說:
大道泛兮,其可左右。
也有是大道汜兮,其可左右。但這兩個字一樣的,沒太大區別。
其實這個道有各種解釋,我只是撿了個最簡單最直面的,羞愧,,,宗之潇灑美少年,舉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樹臨風前。 杜甫《飲中八仙歌》辛月明個自戀的小屁孩,拿過來自己用了。他的表字,子羨,我随便取的,感覺羨這個字很适合他,哈哈,其實取得不标準啊,因為古人的字是和名有關聯的,無論是相近意思還是相反意思,所以辛月明的字該和亮啊暗啊這些字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