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三個夢
阮糖做夢也沒有想過自己有一天能騎到只大馬蜂身上。
周圍的暖風撲過臉旁，隐約有花香，她突然想起了小時候看過的一個童話故事——拇指姑娘，不知道待會兒落下的地方會不會是一朵花的上面，馬蜂……不是也喜歡采蜜？
發覺自己在胡思亂想，她忍不住笑了起來，旁邊卻傳來一個低低的聲音，帶着熱息拂過她的耳廓，“在笑什麽呢？”
阮糖身子一軟，差點跌落下去，幸而腰間被人一把牢牢扶住，然後聽得一聲嘆息，有人以一種環抱的姿勢将她擁住，讓她能安穩地靠在自己懷裏。
“專心一點。”
熟悉的聲音在頭頂響起，這一回他不再湊到耳邊說話，那股酥麻卻依然從上面傳遍了全身，阮糖感覺整張臉都在發燒，情不自禁地在想，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是誰？
為什麽夢裏夢外，都感覺他在撩她……
又或者……只是她自己□□熏心？
“到了。”
正當她胡思亂想的時候，大馬蜂已經帶着他們撲進了一片彩虹瀑布一般的光幕，然後周圍漸漸變幻成花的海洋，藍的藍，紅的紅，姹紫嫣紅，分外美麗。
“我們這是在哪裏？”
阮糖有些驚訝，許之昂扶着她從大馬蜂上跳了下來，一邊回答道，“好像是個游樂園。”
游樂園？
阮糖感覺自己的身體好像越變越大，很快就回到了之前的大小，許之昂拍了拍那只大馬蜂，低聲道謝，那只大馬蜂則親昵地繞着他們嗡嗡飛了一圈，然後朝天空飛了去，沒多久就變成一個黑點消失在視線裏。
“哎呀，這不是我的娃娃嗎？”
有人拿起了他們，阮糖擡頭，原來是兒童時期的莊娅，她看上去高興極了，朝一旁大喊道，“媽媽，你快看，我的小甜甜和阿衛在這裏！”
美麗的女人微微彎腰，伸手摸了摸阮糖的頭發，溫柔笑道，“是啊，可能他們也想跟着一起來游樂場玩吧，我們娅娅帶着他們好不好？”
“好！”
莊娅高興地點了點頭，這可是她最喜歡的兩個娃娃了，當然願意帶着他們兩個玩，她愛惜地将兩個娃娃放進了小書包旁邊的側兜，小聲叮囑道，“你們乖乖的在這裏哦，我待會兒再和你們玩。”
說完，她又滿懷期待地看向身旁，“媽媽，我們能進去玩了嗎”
“好。”
溫暖的大手牽住了她，莊娅開心地跟着一路往游樂場裏面而去，那美麗的旋轉木馬，高高的摩天輪，還有蕩來蕩去的海盜船，都是她童年渴望至極的期盼。
那時候因為窮，所以她從來不敢提出過份的要求，也曾在假期裏拼命打工攢錢，最後還是将那幾張薄薄的票子換成了一件暖和的羊毛衫，至少能為母親抵禦一點冬天的寒風。
她總以為後面還有時間，等她讀大學了，母女倆經濟不那麽緊張了，她可以用自己賺的錢帶着媽媽一起去看最美麗的風景，用來彌補童年的遺憾，可是她卻沒有機會了……
小女孩眼中浮起眼淚，她漸漸記起來了，原來這裏只是她的夢境啊！
“怎麽啦？”
察覺到腳步慢了下來，前面人回頭看過來，熟悉的臉龐還跟從前一樣年輕好看，她趕緊搖了搖頭，努力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臉，“沒事，媽媽！我就太高興了！”
“傻孩子。”
女人失笑，溫柔地摸了摸她的腦袋，“今天想玩什麽媽媽都陪着你，好不好？”
“嗯嗯！”
莊娅用力點了點頭，握緊了她的手，話語來來回回在心裏盤旋，最後只化作一句低低的呢喃：“媽媽，我真的真的好想你啊……”
許是察覺了她的心思，莊靜陪她一起玩遍了所有游樂場的項目，半刻也沒有分離。因為是在夢裏，一切都顯得那麽奇幻美麗，又不符合邏輯，她們從高高的過山車沖下來，撞碎了無數的白雲，然後手牽着手一起發出快樂的尖叫聲。
阮糖抓緊了書包袋子邊緣，好幾次都覺得自己會被甩出去，她沒想到會在夢裏玩得這麽刺激，在外面的游樂場不是不能帶包的嗎？
“別怕。”
有人緊緊地抓住了她，聲音在呼嘯的風聲中傳到了耳邊，“這只是夢而已，很快就會到下一個場景！”
不行，學姐難得這麽開心，她要讓這個夢持續得更久一點！
阮糖這麽想着，努力克服自己的恐懼，漸漸地，也記起一些東西來……比如，她完全可以給加上安全帶啊！
随着她的構想，兩人的腰間和雙肩都被黑色的帶子牢牢綁住，許之昂有些驚訝，給了她一個贊許的目光，“聰明！”然後抓着她的手松開，順勢往下握住了她的，十指相扣。
少年的掌心幹燥而溫暖，的确帶來了不少安全感，但是……
阮糖微微張嘴，下意識擡眼望去，正好看入了他含笑的眼眸，“等出去了，我們一起去真的游樂場吧。”
什麽？
還來不及回答，過山車已經停了下來，終于過足瘾的莊娅牽着媽媽的手朝下一個項目進發，阮糖回頭，只見那座高大的長龍漸漸消失在一團白色的霧氣裏。
這個夢，已經過去了一大半了。
游樂場裏玩過的設備一一消失，莊娅兩母女卻恍若未覺，很快地，就只剩下最後一個未完的項目了，摩天輪。
阮糖心裏有些着急，她覺得莊娅的心結在于她的母親，她不能原諒自己才封閉了心門，若要解決，她們兩母女或許需要好好談一談。
可是這裏畢竟是夢，她能造夢，卻不能編造自己所不知道的東西，莊娅媽媽，到底會如何跟自己的女兒聊天？如何才能讓她真正放下過往，好好生活？她怕自己弄巧成拙。
“別擔心。”
有人溫柔地摸了摸她的腦袋，擡頭看去居然是莊靜，她點了點阮糖的小鼻子，小聲道，“一切都會好的，還有……謝謝你。”
阮糖愣住，然後看她對自己眨了眨眼，笑着牽起小莊娅走進了摩天輪裏。
……
“媽媽，你看！”
随着轎廂緩緩升高，整個城市逐漸映入眼簾，樓房車輛仿佛變成了她最喜歡的過家家玩具，莊娅興奮地大喊，回頭只見女人溫柔的笑容。
仿佛感覺到了什麽，她的眼裏湧起淚水，慢慢坐了回去。
“今天，開不開心？”
莊靜伸手替已經長大的女兒整理着頭發，聲音裏滿滿都是不舍，“是媽媽不好，沒有照顧好你，這些年，辛苦你了。”
“不！不是的！”
莊娅拼命搖頭，“是我不好，如果沒有我，你原本可以擁有一個幸福的人生，不會過得這麽辛苦！”
她抱着母親聲音哽咽，“我知道的，當年是因為有了我，你才沒有同那個混蛋離婚，後來怕我受委屈，也一直不敢再婚，我還不聽你的話，還惹你生氣，你這一輩子，真的太苦太累……”
“你為我操勞一輩子，最後卻半點福都沒享到，媽媽，我好恨我自己啊，我總在想，如果我從來都沒有來到這世上就好了，如果我不存在就好了，這樣至少你會得到幸福……”
莊娅哭得聲嘶力竭，在心底積壓許久的愧疚與負罪感一齊湧了上來，幾乎快要把她壓垮，“媽媽，你帶我走吧，我也不想留在這個世界上，我不配……”不配在用盡母親一輩子的時光後，再獨自獲得幸福。
“傻孩子……”
莊靜的眼裏也有淚，她緊緊擁抱住自己的女兒，“你怎麽能否定自己存在的價值呢？因為有你，我才會覺得幸福啊！”
“我從來，從來都沒有後悔過生下你，甚至是很慶幸，因為有你，我才會覺得這個世界很美好……”
“美好？”
莊娅有些不可思議地起身，面前人溫柔而堅定地看着她點頭，“是的，很美好。”
她張嘴發出的第一聲哭泣，她伸手去抓的第一個玩具，她換上的第一條公主裙，她考回來的第一個百分……一切的一切，因為有她在，所以都很美好。
這是世界賜給她的禮物，帶給她勇氣和希望，所以，不要再哭了，不要再為難自己。
她的幸福，才是她最想要的東西。
“媽媽……”
莊娅哭得聲嘶力竭，這一刻終于開始與自己和解，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有人輕輕撫摸着她的頭發，低聲問道，“那個你喜歡的男孩子，好像還不錯的樣子？”
莊娅有些不好意思，莊靜卻輕聲笑了起來，“……小丫頭長大喽，該好好談一場戀愛啦。”
“我，有些沒信心……”
莊娅低聲道，“媽媽，我可以試一試嗎？”
“當然可以。”
莊靜輕輕拍了拍她的後背，“我永遠都是你最堅實的後盾。”
将沁出的眼淚輕輕蹭掉，莊娅抱緊了這個自己最想念的人，“媽媽，快到我的生日了，我可以許一個願望嗎？”
“嗯，你說。”
“我希望……”
莊娅含着淚花笑了起來，“下輩子，我們能換一換，我來當媽媽，你來當女兒，好不好？”讓她也能疼一疼她，給她一個溫暖幸福的家。
“當媽媽可是很辛苦的。”
莊靜有些哽咽，輕輕蹭了蹭她的頭頂笑道，“我舍不得啊……”
“答應我啊……”
莊娅感覺手臂中漸漸虛空，不由得急了起來，“媽媽，我們會再見面的，對不對？你會再回到我身邊的，對不對？”
回答她的，只有吹過臉上的微風，還有看着她笑的兩個可愛娃娃。
那是她六歲時，從媽媽那裏得到的生日禮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