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他的故事一直講到東方泛白,陽光從蒼穹深處來到屋頂,天色大亮。
鳴人竭力理解這個故事,想要聽出佐助未點明的含義。
他垂下眼睛,攤開雙手。
手掌上有糾纏的紋路,這是他第一次好好看清它們,試圖認識更真實的自己。
“那麽……老師覺得他……我會回來嗎?”
佐助用自己的手包裹住鳴人的,他知道他在想什麽,卻無力勸說。讓這孩子突然接受自己其實是另一個人的事實,要求他包容新的記憶,這太難了。
但他不準備欺騙他。
“你一定會回來的,會想起我,還有曾經的一切。”
“為什麽這麽肯定?”
“因為在找到我以前,”佐助拉起鳴人的手,重疊的手心貼着鳴人的胸膛,“你的靈魂絕不會停下腳步。”
鳴人掙開他的手,撲到佐助懷裏,緊緊環住他的脖頸。他把腦袋埋在老師肩上,擋住自己的臉。佐助察覺到細細的濕意,同樣用力地回抱他,手掌安撫着他稚嫩的脊背。
一切都會好的。
“老師……和他……和我,是什麽關系?”
佐助不想給他一個确定的答複,他要等他心中的混沌自己塑成美好形狀,而不是由他引導。
他久未開口。
照在他們身上的光投下影子,映在牆面渾然一人。
早飯時佐助問鳴人要留在家裏還是和他一起去辦公室,鳴人毫不猶豫地選了和他一起,佐助滿意點頭。
桌上淨是餐具碰撞的聲音。
“老師,昨天的飯真是你做的?”鳴人狐疑地問。
“有什麽問題嗎?”他停下刀叉。
“吶,你看,”鳴人舉起叉子,那上面挂着個形狀一言難盡的煎蛋,“糊了。”
“?!”
佐助瞪大眼,真的……糊了。
是油的問題嗎,不,也許是鍋的問題,大概是那一塊鍋底有什麽異常。不過難說,可能是蛋的問題,或者下蛋的母雞的問題,今天早上是在哪裏買的雞蛋,要好好想想。鍋鏟也應該檢查一下,總之我不可能在煎蛋上出錯,這是對一個世界上年齡最大的單身漢的能力的質疑。
這些念頭在他腦袋裏一閃而過,他什麽也沒說,迅猛地把那個蛋奪過來,兩口吞掉。
鳴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好了,走吧。”
然後面無表情地把盤子摞在一起。
“我的蛋……”
“明天。”佐助頓了頓,又補上一句,“兩個。”
門口反常地沒有被人群堵住,佐助和鳴人很快就到了辦公室。
佐助掏出鑰匙伸進鎖孔旋轉,門鎖卻毫無反應,沒有一絲要開啓的征兆。
“七代目大人。”
聲音從走廊盡頭傳來,說話的是個頭發花白的老人。
“很抱歉,”他露出難以啓齒的樣子,“您的辦公室暫時封鎖了。”
老人注意到七代目身邊的鳴人,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
“是嗎。”
佐助無所謂地聳聳肩,鳴人的手攥緊了他的袖子,一股拉力傳來。
他牽着鳴人轉身要走。
“七代目大人!”
“嗯。”
“公衆……公衆希望您能對近日的謠言作出有力反擊,我們都很擔心。”
“好。”
不過什麽時候反擊取決于鳴人什麽時候長大,他在心裏說。就算你們懷疑我,希望我“有力”地反駁,我也沒有這個興趣。
“您打算什麽時候……”
“你們又想要我怎麽做?”
“這……”
“決定好了告訴我,在那之前我不會靠近這裏,放心。”
“是……”
說實在的,高層已經因昨天晚上的新聞動搖了,但七代目的地位不是誰都能挑戰的,萬一做錯說錯,下場不見得好。誰也不願意做這個先鋒,于是緊急會議後一致通過決策,把難題交給了七代目自己。
當時他們都認為急于證明自己身份的火影大人一定會想出擊破質疑的辦法,如果遲遲不正面回應則勢必引發關注,他們就可放心确定地将他作為敵人對待了。
沒有人想到七代目會是今天這種态度。
他不止疏于回應,似乎連火影的權力也不放在心上。
真是七代目的話,為什麽對自己的身份疑雲無動于衷?若不是七代目本人,放棄了火影之位的假冒者又能從木葉得到什麽?頂替七代目所為何事就更如雲遮霧障了。
佐助不知道自己做出這樣的姿态給高層帶來了多少苦惱,就算知道他想必也只會嘲笑他們,因為他們完全不可能猜出他冒充鳴人的意義。
他不再等待,他們折返上回家的路。
鳴人小心地瞄着老師的表情,雖然他自己很讨厭周圍人對老師的态度,但他認為佐助确實不為這件事煩惱。
既然如此他再耿耿于懷就沒有意義了,他只是個沒能力的小孩。
那個人……以前的我是什麽樣的呢?鳴人并不懷疑以前的自己對佐助的感情,但他不清楚他的性格。無論如何,一定比現在的我更有資格站在他身邊吧。
他努力加快腳步,希望能泰然自若地跟上佐助的節奏。
鳴人一邊踢踢踏踏地走,一邊絞盡腦汁找話頭,想盡可能多地抹消剛才的事件帶來的不快。天氣晴好,身邊有對父子說笑着走過,他順着他們出來的方向瞥到路邊小店,忽然靈機一動,拉住佐助,指向店裏滿牆的風筝。
“你想要那個?”
“想要!”
他們走進去,店主看到佐助,瞬間展現出十分的欣喜,轉而又磕絆着消去,再笑起來就沒那麽自然了。
但他還是給了七代目一個相當不錯的折扣。
“醜死了。”佐助不留情地批評鳴人手裏的風筝。
店主在一邊顯得很尴尬,“都是我自己手工縫制的”,話還沒說完剩下的半截就吞進了肚子裏。
“啊,對不起。”佐助意識到自己說錯話,趕緊道歉。
店主連連擺手。
但那風筝确實難看,佐助斜眼看它歪七扭八的翅膀和身體上雜亂的符文,不敢相信鳴人居然挑了個這麽醜的。
“嗯,好看好看。”鳴人心滿意足地點頭,把那只風筝抱在懷裏。
佐助抽抽嘴角,掃視着牆壁,他揭下一只大雁似的黑色風筝,伸到鳴人眼前。
“這個怎麽樣?”
“……比我選的醜多了啊我說!”
“……”
“完全沒有創造力!黑漆漆的!你居然喜歡這個!”
是啊,佐助咬牙,發出一聲冷笑,揪住鳴人的耳朵。我的審美就是這麽糟糕,難怪會喜歡你。
鳴人嗷嗷亂叫,死命捏着自己的風筝,老板在一邊手忙腳亂地勸架,說些小孩子被扯耳朵會變笨之類的話。
反正也夠笨了。
兩人就這樣在店裏僵持着。
佐助視線一轉又看到那只醜風筝,突然沮喪地松開手。
鳴人他……喜歡瞎眼又奇特的東西……我……
有點崩潰。
“好吧。”
他掏出錢付完賬,徑自走了出去。
“小夥子,好好安慰你父親啊!”店主追着喊道。
還沒跑出門的鳴人吓得一個趔趄。
“咦,不對,沒聽說七代目有兒子啊?那這個是誰啊?”店主沉思着,“糟糕,又說錯話了。不過長得也真像,唉。”
他搖頭擺腦地走回店裏。
“唉,老師……”
“不許叫我老師!”
“……那叫什麽啊?”
“你不是知道我的名字嗎?”
“噢……好吧,我說佐助啊……”
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這是他兩百多年來第一次聽到鳴人這麽喊他,語氣和他們少年時候無二。想到這裏他的心髒逐漸越跳越快,再慢不下來。
“你要是不喜歡就買另一個吧?其實那個也不錯啦,你喜歡的也很好。”
“不好。”
“什麽?”
“又笨又傻又遲鈍,只會講些蠢話,明明動作很快卻總是慢吞吞地磨蹭,不開竅的樣子。”
“啊?你說啥?”
“……哪裏值得喜歡了。”
“不喜歡就、就算了……”
“即便如此,還是喜歡,沒有辦法。”
“哦……”
鳴人被繞暈了,眨巴着眼睛:“所以到底要不要去店裏換掉啊。”
“不用了,”他擡手摸鳴人的腦袋,收起不高興的臉,低頭對他笑,“你想要什麽我都會給你,太陽、月亮、山河、大海,都會給你。”
“我要佐助就好了。”
鳴人拉住他的手。
他們向山坡上走去,那裏有開闊的草地和燦爛的陽光,風速合适,無人打擾。
一只不怎麽好看的風筝高高升上天空。
這天的最後佐助扯斷了線,鳴人望着那只風筝飛向看不清的遠處,他們并排走下山坡,帶着滿身在地上打過滾的青草和泥土的氣息。
然後他們一起去吃拉面,一樂依然在原來的地方,店名沒有改,連老板都是當初一樂大叔的後代,這在飛速發展的時代是很難得的事情。
佐助看着鳴人狼吞虎咽的樣子,要說拉面的味道完全沒變是不可能的,還好鳴人依然喜歡。
他曾經數次拒絕這塊土地的買賣提議,自己掏錢把店面買下來送給了店家,同他們說如果可以希望這家店能一直開下去。村裏無人不知七代目喜歡一樂拉面,所以沒人感到奇怪。也是幸運,一樂家的人真的世世代代都有一支熱衷制作拉面,使這裏成了木葉著名的景點。
他不禁感到慶幸。那時他還不知道鳴人會回到他身邊,只是單純地想多留下些舊景,卻無意中把這家店留給了今天的鳴人。
“老板,多加一份叉燒。”
鳴人忙着吃,沒功夫擡頭說話,佐助幫他加了叉燒,擱在他面前。
鳴人吃了一半,抽空擡頭給佐助一個笑,嘴角沾着點點油星,門牙上還有蔥花,但仍是佐助見過的最好的笑容。
回到家中時他們身上又多了拉面的氣味,混雜在一起讓人掩鼻。
鳴人脫了衣服赤條條鑽進浴缸裏,他才住一天,已經自然得像住了十幾年。
“燙燙燙燙燙!”
佐助匆忙跑進浴室,看見鳴人踩在浴缸邊沿上跳腳。他走近,被熱水灑了一身。
關了水,調好溫度再打開,佐助像下餃子一樣把鳴人扔進去。鳴人閉眼慘叫,佐助卻知道這次水根本不燙,叫聲漸漸弱下去,變成了象征性的哼哼。
“佐助,剛才被熱水燙得好痛啊。”
鳴人含淚伸出胳膊,上面有一塊顯眼的紅色。
“白癡!”
重活幾次都是白癡。
佐助拿了藥箱進來給他上藥,鳴人挂在浴缸邊上,支楞的金發垂下去,可憐兮兮地搭在眼睛上。
“佐助……”
“佐助……”
“佐助……”
“閉嘴。”
“你身上的味道好難聞。”
“……”
“啊啊啊啊!我錯了!”鳴人捂着自己的胳膊。
安靜了沒半分鐘他又不甘寂寞地開始叨叨:“你也一起來洗吧,浴缸很大的。”
佐助停了手裏的動作,對自己說他還只是個孩子,應該不至于想些亂七八糟的事。
鳴人很冤枉,因為他真的沒有別的意思。
最後他們還是一起洗了,佐助也難以忍受不幹淨的衣物。
他給鳴人洗頭發的時候鳴人背對着他坐在身前,抱怨泡沫進了眼睛。他探頭去看,鳴人就順勢仰起腦袋,藍眼睛笑嘻嘻地盯着他,眼周什麽也沒有。
“嘿嘿。”
然後一捧泡沫迎面而來撲到了佐助臉上。
克制,克制。佐助又跟自己說,他真的是個孩子,要習慣這樣的相處方式。
于是佐助并沒有教訓他,只在睡前默不作聲地給他剪了個非常難看的發型。
夜裏他們依然睡同一張床,鳴人睡得快,而佐助習慣了花很長時間入眠。
這段時間裏他一直偏頭看着身邊的人。
就算他沒有記憶他們也能過得快活,佐助确認了這點。
他撫摸着鳴人的臉,鳴人的眉眼和五官。
卻還是按捺不住要想——明早睜眼他會是我的鳴人嗎?
佐助無聲地嘆氣,又無聲地笑了。
鳴人以前說過他只會裝酷,根本沒有“哈哈大笑”這個表情。
他小聲地對睡着的鳴人說話,說後來我學着成為你,學會了像你一樣笑,你要不要回來看一眼?
夜晚其實沒有人們以為的那麽黑暗,星光和路燈暈染着不低的亮度。
佐助閉上眼,世界還是一片光明。
第二天早餐豐盛,鳴人認為唯一的缺點就是自己被迫吃下了兩個水煮蛋。
第三天是雞蛋沙拉,味道很不錯,但是鳴人讨厭蔬菜。
第四天是樣子很漂亮的蛋包飯,咖喱是他和佐助一起做的。
第五天是番茄炒蛋,他指出番茄放得太多了。佐助并沒有聽從他的勸告,最後一盤菜變成了番茄與蛋,而他只吃了蛋。
鳴人憂心如果記憶再不回來,他馬上就會因為無力反抗變成營養過剩的胖子。
這種擔憂甚至讓他做了奇怪的夢,夢裏球狀的自己慢悠悠飄上了天,恐慌地喊佐助救他,而佐助只是圍着圍裙微笑着對他揮手,手裏握着一只雞蛋。
然後他“砰”地一聲炸成了滿天蛋花。
“啊——!”
鳴人大叫着坐起來,佐助緊張地問他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沒、沒有,只是做了個噩夢。”
他看到佐助露出心疼的神色,又乖乖躺回床上。佐助在身邊有節奏地拍打着他的胳膊,催他入睡。
他有點心虛,還有點歉意,但他不準備說出真相。
一定會被揍的,他已經發現佐助其實是個很記仇的人。
畢竟這麽多天他再也沒吃到過煎蛋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