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月亮
夕陽漸垂, 來往行人漸漸少了,溫月月抱着迪迦乖乖等秦鲲回來。
她看手機,馬上就到馬莉莉交代的集合時間了。
秦鲲離開時的方向不是游戲項目區, 去了這麽久, 什麽回音都沒有。
坐在長椅上胡思亂想, 有個穿東都校服的男生走過來,面熟的很, 是之前華誕晚會的幹事, 幫忙搬東西時去過幾次練習室。
他讓溫月月去後山找秦鲲。
走的時候還讓她乖乖在原地等,怎麽幾個小時功夫說辭就變了?
近段時間經歷了許多事,溫月月沒輕易相信男生的話, 抱着審視的态度,既不反駁也不聽從,安靜的坐在原地。
男生猜到她打什麽主意,淡定的給她看微信通訊錄, 秦鲲就在裏面,他又報秦鲲電話號碼, 講具體的私人信息, 最後總結——他是秦鲲關系較好的朋友。
“他那邊有事情,貌似挺急的,信不信随你。”
他說完就走了。
班群裏有新消息, 是馬莉莉催大家集合了,溫月月想來想去還是給秦鲲發消息。
【月亮:你回來了嗎?】
習慣他秒回, 所以遲遲沒有反應的聊天頁面讓人慌張,溫月月又給他發一條。
【月亮:你朋友說你找我?出什麽事了?】
盯着屏幕五分鐘, 除了定時跳轉的時間,聊天界面沒有任何新消息, 心漸漸沉下去,溫月月把迪迦扛在右肩,起身向後山去。
游樂園的後山其實是未經開發的地皮,坡度不高,山上樹木蔥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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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月月走的慢,一邊走一邊喚秦鲲,她本來沒打算到山頂,想着在周邊找找,不行就去叫人。可惜傍晚下霧,走着走着迷路了,深山老林的,手機信號也不行。
不能再這麽繞下去了。
溫月月嘗試在走過的地方留下記號,根據落日辨別方向。
這山并不陡峭,樹木也多集中在一片區域,雖然面積大,但遠望還是略空,加上她及時止損,并沒走的太深,很快就小有成效。
天黑了大半,她看見山下暈黃的燈火。
抗好迪迦,溫月月快步下山,耳邊傳來枯枝殘葉摩擦地面的聲音,與自己的腳步重合,偶爾獨奏兩秒。
她眼皮一跳,頓步。
這條蛇至少有四十公分,頭昂起,頸部因興奮擴張呈現扁平狀,陰冷的張吐蛇信。
脊背蹿上涼風,冰冷與恐懼蔓延到頭頂與指尖,溫月月掉頭朝反方向跑,疾風在鬓邊呼嘯,喘氣聲摻和身後窮追不舍的吱呀作響聲。
悶頭跑什麽也看不見,幾次踩到詭異的泥濘柔軟,她沒敢失聲大喊,萬一沒擺脫蛇反而引來熊或狼,甚至強悍的野豬,那才真的必死無疑。
極力忍住眼淚,腳下驟然一空,溫月月驚呼着滾進獵人挖的陷阱裏。
傍晚時分下山,回到約定地點時早已人去樓空,秦鲲試圖給溫月月打電話,結果顯而易見,接着他意外發現,小月亮曾在半小時前給他發過微信消息。
【月亮:你回來了嗎?】
【月亮:你朋友說你找我?出什麽事了?】
糟了。
秦鲲火速折回後山找人。
他給班主任和王阿南發了消息,王阿南報警找人不耽誤,于是游樂園的後山聚集兩撥警察,一撥是白天來逮捕犯罪分子的,一撥是晚上來找丢失人口的。
末了,還是秦鲲根據溫月月找路時留下的信號,真就開了挂似的在把人找到了。
落下來時前額着地,索性肩上的迪迦夠大,墊在前面替她擋了一劫,溫月月又累又怕,摔的頭暈眼花,不知不覺睡死過去,等再睜眼,秦鲲在坑上喊她。
秦鲲很有經驗的給溫月月繩子,可惜她沒什麽力氣,費半天勁才爬一半,是秦鲲不管不顧趴下半個身子,以自己重力為基點把人撈上來。
手蹭破了皮,胳膊摔的青紫,小臉兒沾着泥,溫月月弄的髒兮兮的,唯有一雙瞳仁清澈見底,她固執的抱着迪迦不撒手。
“我要帶它一起走!”
不知是累的還是氣的,秦鲲冷淡的睨她,胸口起伏着喘息。
溫月月抱緊迪迦,壯着膽回看他,“送我了就是我的,我會扛着它的。”
迪迦是秦鲲送自己的禮物,怎麽能因為不方便就不要了呢?
為了贏它,秦鲲辛辛苦苦打槍,還幫她對付葛榆,雖然很占地方,但絕不能扔掉!
“真的不行嗎……”她細瘦的肩膀慢慢塌下去,良久,像是終于做好心理建樹,她怯生生擡眸,說辭還未出口驟然撞進溫暖的懷抱。
不明顯的煙草味,摻着秦鲲獨有的氣息,好似春天剛收回的棉花香,瞬間讓人失神。
她怔住。
“為什麽不在原地等我?”臉埋在她頸窩,秦鲲聲音嗡嗡的,“我以為,我把弄你丢了。”
溫月月失聲,心揪着。
秦鲲心髒跳動的更快,他抱緊懷裏的人,傲嬌的控訴她,對她發脾氣,“明明約定做我的安全感,我現在感覺非常不安全。”
“秦鲲,我——”
“乖一點,求你了。”
第一束光點劃過漫長黑夜,心頭翻湧滾燙,溫月月反抱住秦鲲,手覆在他平坦的背上,自上而下輕輕順着,像道謝又像安慰,在他耳邊呢喃,“我乖乖的,永遠陪着你。”
月亮嬌羞藏在雲岚,萬裏星河壓在頭頂,流星跌踵而至,送來五月山間風。
也不知吹亂誰心頭荒原,也不知吻過誰耳尖。
一腔孤勇沖破梏桎,它叫嚣着,我陪他到世界末日,多麽信誓旦旦。
秦鲲背着溫月月,溫月月拎着迪迦,三道影子悠閑下山。
準确來說,悠閑的只有溫月月。
她太累了,靠在秦鲲肩頭睡覺,恍惚間,她聲音細細的,“你能不能照顧好我?”
額間沁出細汗,秦鲲還有心思開玩笑,“你知不知道男人在沒得到以前,所有的承諾都是虛無缥缈的?”
其實秦鲲知道,她想聽什麽。
但他不想一時腦熱的編,他的小月亮不能聽那些俗氣的情話。
“我不知道能不能成功,但我得試試。”
他重複,“試試照顧你一輩子。”
“萬一失敗了呢?”
“那就不對你耍流氓了。”
“永遠都不會了嗎?”
“永遠都不會了。”
春游回來的第二周,物理奧林匹克校內賽如期舉行,高三四班秦鲲奪冠。随後代表中東參加校際賽,再奪冠。跟後頭省賽、國賽,捷報一波接一波往東都高中傳。
手機不是白修的,電腦不是亂拆的,秦鲲在某個領域的天賦突然間被挖掘。
班裏在傳,只要秦鲲三模保持在第一考場,學校必定會留一個譽川大學保送名額給他。沒兩天,風聲傳出來,Y市譽川大學物理系向東都發出邀請,點名國賽金獎得主——高三四班秦鲲。
稱只要他來,可直接跳過招生考試和育才班簽約。
秦鲲的神話就到這裏了。
他怎麽也不肯飛國外參加國際賽,更拒絕提前進入譽川大學的機會。
據當事人描述,前者是每天起早把人逼瘋,後者是東都挺好暫時不想走。
當晚,這段描述登報了。
烈日蒸着紅色塑膠跑道,孩子們整齊排成一列慢跑。
自上學期哮喘的事爆出來,溫月月就沒再跑過八百米,她近段時間有心事,獨自坐在籃球場的臺階上神游。
昨天傍晚,遠在Y市參加國賽的秦鲲發了一條朋友圈。
——夕陽,大江,她。爺死而無憾了。
配圖是一條起源于X市,流經Y市的大江,夕陽斜影,火紅霞光映透天邊,江水翻湧,景色醉人。
再底下就是所在地。
截止春游回來,日歷上有50個勾了。
是以現在,要麽抽身,要麽淪陷,溫月月不允許自己繼續拖下去。
仰頭看頭頂烈日,陽光刺的淚水蓄在眼眶,眼前藍白光影模糊,她卻一直不願意挪開眼睛,直到有人罵她傻逼。
細細的一條腿跨過栅欄,輕盈一躍,少年穩穩落地。
準确來說,是女孩。
比秦鲲還非主流,穿個朋克外套,套個工裝褲,頭發剪的短短的,是真的和男孩子一樣短,加上身形高挑,背影看就是個男生。
但她長的完全不是這個味兒。
狡黠而明亮的眼,下巴尖尖,五官溫柔流暢,一張飽滿生動的漫畫少女臉,又仙又純。
直男斬。
溫月月眼見她從牆外翻進牆內,大搖大擺的坐在她旁邊。
“我知道你,溫月月。”
她聲線美的令人驚奇,像琉璃與琥珀碰撞,清脆細軟,尾音帶了點媚。
一個原裝配件與後天審美格格不入的女孩。
常聽說英雄派的混子會爬到別的學校找朋友玩,沒想到今天給溫月月撞個正着,她本能的怵,挪遠一點盡量與女孩保持距離。
女孩身子向後,手肘撐在高一階的地方,兩腿怎麽舒服怎麽來的敞着。
“思念鲲哥呢?”
“誰思念他!”溫月月耳尖紅透。
女孩揚聲笑,彎彎的眼睑眯起,簡直比秦鲲還不正經,“想他就去找他呗,喜歡就去拿,躲犄角旮旯算什麽?”
什麽歪理邪說?
溫月月怼不上,只能擰眉罵她:“你……你不可理喻。”
“你膽子太小。”
“他就像天上的太陽,靠近的話會被刺傷眼睛。”
“你又怎知自己不是別人的月亮?”
溫月月被她的言辭驚到。
“這世界嘛。”女孩惬意的抖腿,“誰規定的高貴卑賤?什麽狗屁男尊女卑。”
她笑的璀璨生輝,光芒直逼頭頂東烏,“我偏要這天地共存,日月同輝。”
一番言論幼稚狂放,甚至有些大逆不道,溫月月卻被她灼傷眼睛。
明明長的萬般讨好,仿佛山中芙蓉未經塵世,這該是她十幾年裏見過的,最傲的女孩。
從C校區趕來真挺累的,現下也歇了腳,女孩利落起身,她壓根兒不知道東都的地理形勢,胳膊甩甩的瞎走。
溫月月跟後頭起來,忙問:“你、你叫什麽?”
女孩懶懶回頭,随即下颌一擡,朗聲念:“漢德高中,南樓鄭憐。”
周吳鄭王的鄭,憐我憐卿的憐。
隔天周末,溫月月帶着上次祝橙生日贏來的飛機票,只身一人前往Y市。
臨上飛機,她和祝橙聊天。
溫月月鮮少主動給別人發消息,今天算是例外。
【月亮:橙橙,在嗎?】
【祝橙:咋。】
【月亮:我要向你忏悔一件事,我的《太陽論》。】
【祝橙:?】
【月亮:就在昨天,它被人推翻了,但不知道為什麽,我特別開心。】
【祝橙:??】
【月亮:想他就找他,狂轟濫炸跟他表白。喜歡就去拿,拿到就是我的了。躲犄角旮旯是狗熊,自憐自愛是懦夫。】
【月亮:不是自憐自艾的憐,是憐我憐卿的憐。】
【月亮:霍離本來就是你的,管他什麽以後未來。這世界嘛,誰規定的高貴卑賤?什麽狗屁男尊女卑?只要你想,天地可共存,日月可同輝。】
【祝橙:你盜號的吧?我沒錢。盜號死全家。】
【月亮:我飛Y市了,奧利給!】
她要馬上見到他,告訴他。
我相信你,也相信自己,所以請聽我獨奏。
未來的路很長,一起走嗎?
如果你願意,就讓明天的太陽挂在東邊。
如果你不說話,就親我一下,像你擡頭親吻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