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月亮 (1)
桌上臨時添了三五道菜, 是溫媽媽火急火燎去樓下買的。
一家人圍着吃飯,這餐多個粉毛小子,坐在主位的溫爸爸臉板着, 堅固的發型因為“某些原因”遭到破壞, 一绺一绺垂在額前。
“鲲鲲啊, 吃,阿姨特地給你買的, 大補。”溫媽媽夾起一只肘子放進秦鲲碗裏, 也許是自己女兒怎麽喂也長不高的原因,她看別人家的孩子特別順眼。
溫月月像只冬眠的熊一樣,縮着肩膀趴桌上, 捧着碗觀察時局。
溫媽媽和秦鲲是有一面之緣的,源自上學期溫月月與秦鲲在桂花林被逮,後來溫月月向溫媽媽解釋,她得知是秦鲲及時出現才阻止事件發生, 便對這孩子留有印象。
雖然看起來無惡不作,其實正直果敢。
至于其他, 溫媽媽管不着。
“我看你有兩下子, 練過?”筷子和五分鐘前一樣,橫放在碗上,溫爸爸火氣未消, 抱臂來回打量秦鲲,越看越不順眼。
燙個騷粉帶個耳釘搞的花裏胡哨, 雖說顏值勉強過的(當然比不過自己年輕時),但學生不像個學生樣算怎麽回事?他女兒居然喜歡這一款?
“我小時候跟我表姐學過一點, 學的不到位。”
不到位還一招把人撂地上,要是到位可能要出人命。
秦鲲露出八顆牙齒的笑容躍然于眼前, 他誇溫媽媽手藝好,誇溫月月在學校乖,誇溫家坐北朝南風水一絕。
溫媽媽笑的花枝亂顫,全然把溫爸爸抛之腦後。
等溫爸爸氣的老血梗在喉頭,秦鲲話鋒一轉,“柏柏,聽說您壽辰将近?我外公酒窖裏囤了幾瓶上等貨,我讓溫月月同學捎給您?”
這下被溫爸爸逮着話茬了。
“誰壽辰将近?你聽誰胡說八道?我十一月生的小子。誰稀罕你那破酒?瞧把你和你外公能的,你外公貴庚啊?在哪高就啊?你燙這麽個顏色他曉得不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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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爸爸一邊罵一邊扒飯,秦鲲一邊扒飯一邊聽,溫媽媽在桌子底下蹬溫爸爸,溫月月絕望抱頭,差點被氣哭。
吃過晚飯,溫媽媽忙進忙出收拾碗筷,溫爸爸嚴肅的把兩個孩子喊到客廳,揉着幾小時前撞青的額頭,準備放大招。
“你們倆為什麽走在一起?”
溫爸爸的問題一出來,溫月月就慫了,她該怎麽解釋“假CP”這樁事呢?
說實話,她自己都覺的扯淡,又不是混娛樂圈,裝情侶能來錢似的。
于是她說:“順路。”
在溫月月說話的前一秒,知情人秦鲲爆料:“學習。”
溫爸爸哼哼一笑,眼中精光乍現,“沒提前串詞兒吧?露餡兒了吧?”
為什麽這兩人沒能答在一個點子上呢?
因為溫月月到現在還不知道,溫爸爸其實已經跟蹤秦鲲一天了,從他早晨去燙頭,到中午去圖書館,到獨自離開再折回,到晚上回小區買裏脊餅。
溫月月求救似的看廚房裏的溫媽媽。
溫爸爸雷厲風行的把她趕去房間,獨獨留下秦鲲盤問。
溫月月中途從房間探出個腦袋,被機敏的溫爸爸抓個正着。
這是他一貫的行事風格,大概這樣才能壓住公司裏不安生的下層。
反觀溫月月,沒遺傳到他一星半點的手腕,她瑟縮一下,掉頭去找溫媽媽。
“媽媽,你快想想辦法,我覺的我同學很危險。”說着,溫月月還回頭張望,被溫爸爸一記眼刀殺回來,搞的她更慌張了。
溫媽媽洗完最後一只碗,想想老溫頭上那塊淤青,覺的女兒說的有道理,便拿出手機給溫爸爸發信息,叮囑他收收氣焰,別太兇了,一會兒吓着孩子,孩子也不是故意的,說到底還不是你自己像個跟蹤狂一樣……
溫爸爸手機響了好幾次,他置若罔聞。
“伯伯知道你本性不壞,你們倆到底怎麽回事,我聽你說。”
秦鲲眯眼低頭,再擡眸時換了個舒适的坐姿,“簡單來說,她又一次被校園霸淩了。”
‘又一次’說的巧妙,言外之意,他暗示溫爸爸,自己知道溫月月在九中的事情。
“老實說,講什麽保護太虛僞,我就是要她做我的妞。”秦鲲舌頭抵一圈牙,扔給溫爸爸一支煙,‘咔’按下打火機,左手虛虛覆着遞上去。
溫爸爸就他的火抽了一口。
“但是她不這麽認為。”秦鲲坐回原位,經他口的話如同桌上穩穩運作的沙漏,“目前來看,她本人以為的‘配合我演戲’收獲頗豐,至少她在東都容易很多。”
溫爸爸緩緩吐出煙,悵然嘆氣,“月月從小就單純,時常被別家孩子欺負,她也不吱聲兒。九中那檔事兒鬧的那麽大,我和她媽媽是從老師嘴裏聽到的風聲。”
“欺負她的那些男孩子家裏有權有勢,我一點辦法沒有,我女兒受了欺負讨不回公道,我作為爸爸只能讓她轉學,都是我沒能力。”爬滿細紋的眼角隐約有水光,他只吸了下鼻子,“我知道,你家裏條件挺好的吧?我和她媽媽總有護不到的地方,你要是能幫就幫幫她。我其實很開放,我比她媽媽開放多了。我一輩子不管兩輩子事,你要是能帶月月,也算她運氣。”
聞及此,秦鲲這才拿出點上煙,抽了兩口夾在指尖。
溫爸爸見狀從胸腔裏出發一聲笑,指指他,意思他人不大精明的很,彼時口袋裏手機又震了好幾次,溫媽媽連番轟炸讓人不勝其煩。
其實溫爸爸手機在傍晚時分出了點故障,應該是和秦鲲打架時摔的,到現在打不開屏幕,除此以外一切照常。
“你會不會捯饬手機?”溫爸爸向秦鲲求助。
秦鲲沒推辭。
不瞞你說,他小時候最擅長的事就是拆手機、拆電腦、拆游戲機,拆完了再還原拼好,那手法不要太強,王阿南家的水管和霍離家的煤氣是他一手包辦的業務,多少年了零差評。
果不其然,沒一會兒,溫爸爸的手機亮了,他讓秦鲲幫他找損壞原因,秦鲲便随手打開了他的“文件管理”。
溫爸爸舒舒服服的靠在沙發上玩秦鲲手機裏的游戲,試圖刷新機主記錄,抽空道:“你幫我把東西挪去我微信小號,以防下次丢失。”
看着文件管理裏的鄭卿卿R級電影文件夾,秦鲲摸了摸下巴,“哪個是你微信小號?”
“列表第一。”
須臾,只見溫媽媽從房間沖出來,手裏攥着掃把,攆着溫爸爸罵:“你老不正經!你給我發什麽東西啊!月月還在旁邊呢!”
溫月月死死拽着媽媽,怎麽勸也勸不住。
溫爸爸這才明白,原來之前是溫媽媽給他發消息,所以列表第一臨時變動了,他重重“唉”一聲,額上那塊淤青隐隐作痛。
溫媽媽的掃帚打在溫爸爸腚上,他毫無形象的逃竄,偶然間瞥見秦鲲,他舒舒服服的坐在自己放在的位置,一雙內勾外翹的桃花眼藏着三分戲谑,然後,嘴角徐徐、徐徐的勾起。
只一眼,憑着男人的直覺,溫爸爸猜到,秦鲲絕對猜到列表第一是誰,他在報複自己剛剛飯桌上作妖,好啊!
溫爸爸怒發沖冠,上去薅了秦鲲頭發。
場面不可控。
月色姣姣,如霜如練,停在小區過道的私家車一眼望去無盡頭。
兩道影一長一短映在暈黃路燈下,秦鲲的車在小區外,溫月月便送他送到小區外。
“你的頭發還好嗎?”
溫月月是昧着良心問出這句話的,秦鲲的頭發已經炸了,像被搗亂的雞窩,索性他顏值抗打,除了凸顯出可愛意味,并沒有太過于難以接受。
秦鲲随手扒拉兩下,給它扒順了,狀似輕易的說:“我習慣了。”
溫月月抿緊嘴唇,防止自己笑出聲。
“你怎麽那麽難約?”
“約什麽?”
“給我一張你的自拍。”
“我沒有。”
秦鲲偏頭看她,面無表情。
溫月月也停下腳步,她感覺到時間在凝固,秦鲲的波平如鏡下藏着看不清、摸不着的抓狂,如果是以前,她一定分分鐘服軟,畢竟“慫”是一種習慣。
但今天。
仿佛脫口而出,“我只想安安心心過年,等爸爸媽媽帶我回鄉下看爺爺,像以前每一年那樣,老老實實企盼畢業,考個好大學,找份我喜歡的工作,将來和水平差不多的男友結婚,平凡又努力的活着,像所有人一樣。”
高三的寒假作業堆起來有一座山那麽高,每天完成一部分,到22號時溫月月腦熱,直接把所剩無幾的試卷一口氣都寫完了,她忙到深夜才停筆,身子都坐僵了,活動活動脖子将綠絲巾解下,沒了庇護的白皙肌膚感知到溫度。
一枚彎彎的月牙顯露,像溫月月笑時的眼睛。
九點鐘的時候困的眼睛都睜不開,就指望趕緊寫完趕緊解脫,真寫完了反倒不困了。
11點59的鬧鈴響了,溫月月機靈一下,趕忙開機,打開錢旭東的聊天界面,較真的盯着秒鐘指向12,卡點按下發送。
【月亮:生日快樂。】
不一會兒,錢旭東的回複來了。
【錢旭東:謝謝你月月,早點睡呀。】
溫月月這才安心的丢下手機去洗澡。
等洗完出來,床上的綠恐龍成功把迷迷瞪瞪的溫月月吓了一跳。已經數不清是第多少次,她一邊用幹毛巾搓頭發一邊冷靜。
入睡前,她翻開秦鲲的聊天界面,想說點什麽,以此來安撫自己現在的莫名不安,結果盯着他頭像半天,愣是沒想出發什麽。
都這個點了,他應該睡了吧?
猶豫了半天,溫月月敲出一行字。
——我寒假作業寫完了,你要抄嗎?
她還是沒點發送,但也沒删除,而是百無聊賴的上QQ刷空間,大多是同學們對新年的寄語,或者秀恩愛,再或者內涵什麽人什麽事,溫月月掃一眼就過去了。
唯獨刷到【東都表白牆】時,頻繁滑動的食指靜止。
這條說說是零點發送的,說起來頗具浪漫色彩。
表白人匿名,被表白人秦鲲。
——表白高三四班秦鲲!小哥哥又暖又帥!之前幫我們班女生搬鉛球!人超級溫柔!
在【東都表白牆】空間裏,諸如此類的表白比比皆是,甚至于外校表白牆,秦鲲隔三差五也榜上有名。
溫月月還在九中時就聽說過他。一晚上四五場局、見六七波人,每場帶的馬子都不一樣,那渣的真是明目張膽、花樣百出。
即使如此,還是有大把的人前仆後繼,有的為利益有的為愛情。
每個上位成功的都覺的自己是那個不一樣的,譬如四中校花。
溫月月返回微信頁面,無聲删除了那段話。
大年三十前夕,溫媽媽包了一大鍋餃子,特地留出一份送給隔壁錢嬸嬸,感謝錢旭東在學校對溫月月的照顧,希望來年兩家孩子繼續努力,順順利利畢業。
錢旭東家離溫月月家三五分鐘腳程,溫媽媽敲門,錢嬸嬸樂呵呵請母女倆進去,溫媽媽家裏有事忙,獨獨留了溫月月一個。
錢嬸嬸家裏剛剛大掃除過,萬象一新。
溫月月掏出一整套漫威樂高,每個英雄都拼的很完整,“給,生日禮物。”
錢旭東在寫寒假作業最後一題,大清早奮筆疾書搞的他頭昏腦漲,溫月月的禮物讓他瞬間提神。
“哇,都是你拼的?”
說着他去查看溫月月手掌,細白的小手和從前一樣稚嫩,他小心翼翼的把樂高放進書櫃,扭頭誇:“可真有你的。”
送完禮物,溫月月步入正題,攤開寒假作業和錢旭東對答案。
錢旭東也配合,遇到不同答案就激烈讨論。
譬如這題,雙方各執一詞,無論如何無法點通對方,溫月月先笑場,她放棄似的伏在桌上,好巧不巧,這個角度能看見桌角小小一個“赟”。
錢旭東還在那喋喋不休的講題。
溫月月眨巴眨巴眼,冷不防問他:“一班的程赟嗎?”
這個沒頭沒尾的問題直接戳到錢旭東心頭,他一下子噤聲,驚醒的貓咪似的,眼珠骨碌骨碌轉。
“真的啊?”溫月月直起身子,滿滿的求知欲,“什麽時候開始的?追到了嗎?原來你喜歡這個類型啊?”
“八字還沒一撇呢,別瞎說。”錢旭東都被她說的不好意思了。
溫月月調侃:“你怎麽不聲不響的,不像你啊。”
初中的時候,錢旭東暗戀她們班班長,那可是趁早自習領讀的時候表白的,場面之壯觀溫月月現在想起來都要豎大拇指。
“她和她們班霍離那樣,我哪敢說。”錢旭東攤在椅背,一腔愁緒紛紛揚揚。
霍離和程赟的暧昧是整個東都心照不宣的秘密,相比隔壁轟轟烈烈的秦鲲,霍離低調的不像話。
由此,溫月月又想到祝橙。
不是所有的青梅竹馬都能喜結良緣,更多的是漸行漸遠。
每個人生活的環境、經歷是不一樣的,這個時期的‘相見恨晚’說不定是下個時期的‘相看兩生厭’。
就像她和錢旭東,沒有那層意思就是沒有,再玩多少年也一樣。
“要不然……”錢旭東湊上來,“你幫我打聽打聽霍離和程赟的具體狀況?”
溫月月食指反指自己,“我?”
跟後面便拒絕錢旭東,“我哪知道一班的事兒,火箭班唉,論教室還隔着二班、三班呢,不行不行。”
錢旭東咂嘴,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神情,“你們班秦鲲肯定知道啊,他和霍離多鐵了,你不是秦鲲對象嗎?你想問還不容易?”
錢旭東提起,溫月月才反應過來。
她是秦鲲對象了,臨近期末的時候官宣的,當時東都炸了好幾天呢。
“可是……”可是她是個贗品啊!
“沒有可是,東哥的終身大事就交在你身上了。”錢旭東取下櫃子上的相機,給漫威樂高拍照,拍着拍着拉溫月月入鏡。
禮物的饋贈者和主人當然要在生日當天拍照留戀了。
錢旭東擺出一個很酷的pose,溫月月起始也抗拒,推脫時想起今天他生日,終究伸出剪刀手,在相機定格的前一秒,露出清甜純美的笑。
關于打聽霍離與程赟這件事,溫月月其實很糾結。
別說她問不到,就算能問到她也覺的不合适。
但換個角度,錢旭東是很執拗的人,他的勇敢堅韌是建立在自我說服的情況下,假如程赟和霍離真的處對象了,他絕不會愈矩。
所以說,這段感情夭折與否,取決于溫月月的決定。
外頭隐隐傳來爆竹聲,春節聯歡晚會開始了,全世界都喜氣洋洋的。
溫月月向祝橙撥去一則電話。
秦鲲肯定指望不上,她嘗試問問祝橙,但願不會戳到橙橙心窩。
不一會兒,電話接通了。
震耳欲聾的音樂順着網絡傳到溫月月這裏,她連連幾聲“喂”,那邊才堪堪聽見動靜。
祝橙扯着嗓子問她什麽事。
所有的問題都被溫月月壓在腦後,她眉頭微蹙,“橙橙,你喝酒了?”
“嗯,幾瓶啤的。”
“你現在在哪?”
“秦鲲家啊。”祝橙話說的磕磕巴巴,“你這假女朋友當的也忒不到位了,對象生日都不來,還跑去野男人家合照發說說……”
溫月月也不知中了什麽邪,半夜三更,挂了電話直奔秦鲲家。
夜裏的車很難打,她折騰到十一點多才抵達目的地。
溫月月又冷又累,吐出的氣化成白霧纏繞至消弭,她忐忑敲門。
門沒鎖,屋裏黑黢黢的,依稀能從雜亂堆積的酒瓶中瞧出幾小時前的盛況,憑着記憶朝裏走,她小聲喚:“秦鲲?你在哪呀?你還好嗎?”
聲音回旋在偌大的別墅,沒得到任何回應。
溫月月茫然周旋在寂靜黑暗,忽的腳踝一熱,她被人按住右腳動彈不得,背後蹿起一陣冷汗,她倒抽涼氣,緩了好幾口氣才試探着問:“秦鲲?”
秦鲲沒答。
他斜斜躺在冰涼地板,衣衫淩亂,大敞的領子下有隐約可見的腹肌,他呼吸綿長,搭在外面的右臂袖子卷起,手裏攥着沒喝完的威士忌。
難不成每次過生日都這麽醉生夢死?
溫月月取走他的酒,托着他空下來的右臂,使出全身力氣想把人擡起來,豈料負荷不來被反噬,重心不穩眼前搖晃,秦鲲适時的往裏一拉,她當即絆倒在他懷間。
體溫隔着薄薄衣料交彙,溫月月仿佛能聽見重合的心跳,她和秦鲲面對面躺着,呼吸纏繞,黑暗中仿佛兩道緩緩重合的影。
“你頭發好香。”
一字一句像蠱鑽進耳膜,麻痹神經,溫月月腦海中回蕩秦鲲這句話整整三十餘遍,最後猛地脫離他,起身開燈。
事實證明,秦鲲真的像灘爛泥似的睡在地上。
細碎劉海盡數翻到額後,他露出清晰的臉龐,有奶又欲的一張臉,細看乖乖的,特別具有欺騙性的長相。
溫月月還沒碰到他,秦鲲就很煩躁的揮手,道:“莫挨老子。”
言罷狠狠扯了兩下衣領,将那寬松的睡衣扯的春光乍現,他喊熱。
溫月月敏銳的瞧見他兩頰病态紅暈,唇也幹燥泛白,燈光映照下,額上亮晶晶的一層細汗,結合方才靠近他時感知到的,不正常的體溫。
他該不會發燒了吧?
意識到事态的嚴重性,溫月月趕忙去找醫藥箱。
她并不熟悉別墅的構造,只上次大掃除時轉過一次,能找到裝醫用品的櫃子全憑運氣,翻翻撿撿,留下.體溫計、布洛芬等目測能用的上的,巧合的瞥見某板藥。
開封過,少了兩粒的胖大海潤喉糖,
不可能……溫月月暗嘲自己胡思亂想,随手阖上櫃子。
她回來時這人原封不動的躺着,只是睡的不太.安穩。
塞溫度計時動作很輕,索性秦鲲同學全程都很配合。
下面就是等了。
鬓角的碎發随舒出的氣息柔柔揚起,溫月月權衡再三,拾起秦鲲扔在一邊的手機。
“我給你找個方便照顧你的女孩子吧。”都這麽晚了,她不可能一直待在秦鲲家。
秦鲲仿佛沒聽見。
運氣很好的發現他手機沒鎖屏,溫月月翻開通訊錄,逐個問:“茜茜?還是娜娜?或者玫瑰?”
秦鲲還是沒理她。
“Molly?”
溫月月拼出這個英文名,秦鲲不耐煩的打斷她,“溫月月,打給溫月月。”
體溫39.2°。
溫月月舉着溫度計,嘴微張。
竟然燒的這麽厲害。
喝酒?還睡地板?
大年三十的,家裏連個人影都沒有,這日子過的,唉。
鍋裏的醒酒湯煮沸,她熟稔的用湯匙攪拌。
而患者秦鲲同志,他居然聲稱不能錯過盛世美景,扶着欄杆看煙花一束束升起湮滅,冷風簌簌,吹的他劉海掀起。
“你爸爸媽媽呢?”溫月月不确定似的掃一遍別墅,依舊冷冷清清。
立在陽臺的影子寬肩窄腰,腿特長,心神巋然不動。
等不到他回應,溫月月只好自說自話,“我有個爺爺,他在鄉下,明天我就要和爸爸媽媽去看他,我們可能會住在鄉下一段時間,不知道爺爺有沒有想我。”
她窮追不舍,“你呢?怎麽過年都是一個人啊?你今天生日啊,叔叔阿姨沒回來嗎?”
“我外公在零點的時候給我發了祝賀信息。”秦鲲一直被對着溫月月,他輕飄飄的補充,“雖然我知道那是條定時消息。”
溫月月大致猜到秦鲲不想聊這個話題,便埋頭認真幹活。
聲稱要欣賞萬家燈火的秦鲲同學關上陽臺的門,帶着一絲外頭的冷空氣從溫月月身邊折過,他打開電視,春晚已接近尾聲,笑意綿綿的主持人倒數最後十秒。
“帶我寫個寒假作業。”
冷風并沒完全吹醒秦鲲,反助長他無賴本質,他臉不紅心不跳的給溫月月洗腦,“情侶之間不分你我,你的作業就是我的作業,我的作業也是你的作業,作為成績名列前茅的三好學生……”
五分鐘後,溫月月就範,她乖乖模仿“她男人”龍飛鳳舞的字體。
而靠在沙發看春晚的秦鲲同學把玩一把尺,矮桌上還有溫月月翻出的圓規、紅筆、草稿紙等他壓了八百年箱底的工具。
溫月月憑記憶默出解題步驟,倏忽擡頭,指着秦鲲的直尺問:“你那個多長?”
直尺夾在指縫,手垂在下腹,秦鲲酒還沒醒透,順着溫月月的視線下移再下移,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十六七.八.九?嗯、大概。”
溫月月低頭再看這道題,語氣裏有些許失望,“不是20的嗎?”
“——沒有那麽長!”
溫月月覺的他好奇怪,嘀咕:“哦,那算了。”
話音才落,秦鲲同學“啪”一聲,兩手撐桌沿,身子壓下來,擋住溫月月頭頂意大利吊燈的光,将其圈在陰影裏,他病容未消,耳根與發色相映成趣,“什麽叫那算了?你幾個意思?”
溫月月無辜的眨眼,滿臉乖順。
什麽什麽意思?就是他的直尺不能很好的配合自己完成題目,怎麽好像生氣了?
“你侮辱我。”秦鲲拍桌強調。
溫月月委委屈屈噘嘴,真是蠻不講理。
彼時,門鎖轉動的聲音傳來,男人推門,他穿着很昂貴的意大利西裝,身後跟着低眉順眼的菲傭,滿身風雪歸來。
秦鲲幾乎是瞬間醒酒,眸色深斂,晦暗下藏着翻湧波濤,他下意識的,将溫月月擋在身後。
溫月月探頭張望。
男人叮囑了什麽,菲傭馬上捧着蛋糕進入。
他雙手揣兜,說話時那股散漫姿态與身旁人九分神似,“阿鲲,爸爸回來給你過生日。”
十八根蠟燭點燃,蠟油不經意滾進雪白奶油裏,及時吹滅它的并不是壽星秦鲲,而是努力維持氣氛的溫月月。
秦鲲的神情讓人摸不透,像落灰的陳年家具,死氣沉沉。
吹過蠟燭做什麽?
溫月月尴尬的愣着,菲傭畢恭畢敬的杵在淩蠻身後,氣氛自高點陡然降落,安靜到只能聽見窗外寒風呼嘯。
最後還是溫月月狀似興奮的動手切蛋糕,自己分一小塊,單純的遞給菲傭一塊,被拒絕後樂呵呵的聊天。
“我叫溫月月,是秦鲲的同學。”她完全不知道這個自我介紹生硬到什麽程度,思索良久,決定老老實實閉嘴,她叉一坨塊奶油往嘴裏送。
啪——
蛋糕翻在衣服上的聲音,輕如羽毛,重如雷均。
溫月月沒來及說任何話,小聲抽氣去看始作俑者。
指尖還沾着奶油,秦鲲額前碎發虛虛掩住眸子,他一言不發,緊盯淩蠻。
淩蠻四兩撥千斤的回望,并且讓菲傭帶秦鲲上樓休息,親切的對溫月月、對冷冰冰的別墅、對自己講:“估計是高三壓力太大了,小孩兒受不了。”
然後,溫月月親眼所見,菲傭走過來,半強制的帶走秦鲲。
淩蠻若無其事的切下一大塊蛋糕推到溫月月面前,和聲細語的與她聊東都高中近來狀況,溫月月一一回答。
“班裏同學都很努力,雖然當時沒能進火箭班,但大家從沒放棄,我知道的寒假補課的同學就有不少,我自己也打算提前開始複習。”
“秦鲲在學校欺負過你沒有?”
“沒有沒有,秦鲲同學很友好,經常給大家一些幫助。”溫月月挑下奶油,小口小口的吃底下蛋糕,“各科老師也很喜歡他,之前還在‘自由命題大賽’得了一等獎。”
“哦?是嗎?”淩蠻坐到秦鲲的位置,與溫月月僅一步之遙,“他現在這麽正能量了?”
低頭吃蛋糕的溫月月莫名覺的心慌,擡頭忽然看見淩蠻近在咫尺,他走過來時居然一點聲音也沒有。
“是啊。”她點頭,加重語氣,腳下後退,“我剛轉來東都多虧秦鲲同學提攜,要不然……”
說着說着後背撞到桌沿,手裏的蛋糕再次砸在衣領,原先白淨的毛衣經歷兩次“車禍”後染上擦不掉的斑斓污漬,溫月月手忙腳亂。
淩蠻順理成章的帶着手紙靠近,在她胸口動手擦拭。
溫月月清澈的瞳子掀起波瀾,男士古龍水香自鼻觀沖到天靈蓋,她喘不上來氣,急迫的後退到沙發邊,“秦叔叔,這麽晚了,我就先回家了。”
十幾步走到門口,要不是顧忌身後那道滲人的注視,溫月月就用跑的了,她拼命拉動門把手,起始怪自己操作不當,接着意識到門被人反鎖了。
誰鎖的,怎麽鎖的,不得而知。
即使別墅裏溫度宜人,溫月月依然覺的冷,冷到衣衫下的汗毛豎起,背後的腳步聲漸漸清晰,她緊緊閉着眼。
手機鈴聲來的唐突,阻斷那腳步聲。
溫月月接起,右手微微發抖,電話那邊是10086的熱心的問候。
她笑着回:“喂,橙橙,這麽晚了怎麽突然打給我?不用不用,不用來接我。啊?我開微信定位了嗎?哦,可能是早上去找你的時候忘記關了。你就在隔壁?真的不用了,我馬上就回去了……”
電話沒聊完,溫月月聽見“嘀”一聲,應該是有人按下什麽機器,她淡定的拉開秦鲲家的門,外頭凜冽寒風撲來,狠狠刺激神經。
幾小時後,溫月月安全回到家中。
溫爸爸和溫媽媽已經睡了,他們完全沒想過溫月月會半夜溜出門,客廳裏很安靜,溫月月蹑手蹑腳進屋,開燈鎖門。
這才暗自舒口氣。
到現在還驚魂未定,她連想都不敢想,秦鲲留在那棟別墅裏會發生什麽。
溫月月取出手機。
12:01
【月亮:我到家了,秦叔叔還在家嗎?】
02:13
【月亮:你那邊怎麽樣?還好嗎?】
05:58
【月亮:秦鲲?】
一夜無眠,陽光穿透雲彩,頑皮的從窗簾縫隙跳躍在溫月月臉頰,她頭有些脹疼,以手擋眼躲避光線,手機靜悄悄的,秦鲲的回複遲遲未來。
她起身穿衣,叫了網約車。
臨出門,溫媽媽喊住她,“月月,走,陪媽媽去買點東西,明天帶給你爺爺。”
于是,溫月月約的車正好用來栽她們去置辦新年禮物。
溫媽媽在購物這件事上,有嚴重的選擇恐懼症,最是送給許久未見的公公,她表現出前所未有的重視,等到買完回家,溫爸爸已經做好午飯。
吃飯前,溫月月又看了一遍手機。
有關于秦鲲的消息依舊是空白。
一頓飯吃得匆忙,她本想吃完直奔秦鲲家,結果溫爸爸又把她喊住了,“月月啊,來,快點,我和你媽媽整理不過來了。”
大量未整理的行李堆積在客廳,溫爸爸和溫媽媽身影忙碌,生怕明天趕不上火車。
溫月月無奈打消出門的念頭。
等塵埃落定,月亮鬧鐘已經指向“七”,冬天的夜晚來的特別早,外頭天已經全黑了。假如秦鲲真有什麽情況,現在這個點去找他,忙幫不上不說,自身難保倒是很有可能。
正是心焦,祝橙一通電話打來。
電話那頭的祝橙聲音帶着哭腔,“月月,我能講個笑話給我聽嗎?”
溫月月本想問秦鲲的事,察覺到她不對勁後,道:“可以呀。但是你要先告訴我發生了什麽。”
“——霍離和程赟接吻了,月月,怎麽辦……”祝橙壓抑不住,哭聲從胸腔裏迸發,她上氣不接下氣,絕望求助。
怎麽可能呢?
溫月月一時連如何安慰祝橙都不知道。
“橙橙,這中間可能有誤會。”她語句停頓,再發聲:“霍離和程赟什麽情況?這話我不是幫任何人問的,但現在我想知道。”
“我不知道。”祝橙的聲音像蝴蝶翅膀輕顫着墜落,“我只知道,她原來在國藤藝高混的風生水起。他們說她喜歡上一屆的唐倫,但唐倫和林錦硯談了,她這才轉來東都。”
她斷斷續續的陳述,“剛開始的時候程赟沒什麽存在感,後來一班的座位改成男女同桌制,她和霍離分到一桌,再之後就有人看見他們一起下操場一起值日,下午放學一起留在教室讨論試卷……月月,是不是我沒能去火箭班,就只能眼睜睜看別人後來居上?”
“不是這樣的。”
其實溫月月活的比誰都清醒,她殘忍且溫柔的祝橙:“或許你們不是一個世界,就像獅子和老虎,桃花和梨花,香蕉和菠蘿。如果你非要喜歡誰,就回頭。”
“什麽?”
“女生和男生是不一樣的。你永遠不要追逐頭頂的太陽,妄圖靠近會刺傷眼睛。一個人太辛苦的話就回頭吧,會有人只要你停下,他就能追上。”
祝橙陷入長久的沉默。
溫月月知道,祝橙此刻比誰都痛,所以她舉着手機像個傻子一樣,等了近半個小時。
最後,祝橙問她還在嗎,她說在。
“我給你看個東西。”
祝橙話音一落,微信消息跟後面來了。
是一張截圖,來自祝橙的QQ空間,被截的內容是秦鲲兩小時前發的動态,底下點贊評論的人數多到溫月月瞠目結舌。
秦鲲發了張照片。
昏暗的空間,頭頂的燈光怪陸離,黑色牛皮沙發一角搭着右手,手骨凜然,腕上挂着皮筋,陰影與光照各分一半,手背上青青紫紫的傷,夾雜剛結痂的口子,血腥黑暗。
點開放大,背景板裏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