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俞溫回家
此時距離槍擊案件發生已過去一個小時。
江毅煩躁地不斷在急救室門前來回走動,時不時地擡頭看一看還亮着搶救中的紅色燈牌。
也許是因為天太黑,所以即使是始終保持着戒備狀态的他也有那麽一瞬時的分神。于是當他聽到那聲驚叫的小心,當他看着那個人毅然決然地沖到自己面前,江毅不可避免的大腦空白了那麽三四秒。
等他反應過來,那個抿着嘴做自我介紹,說他是自己公司新來的人事部人員的腼腆男子就已倒地不起。他幾乎是下意識地便一把打橫抱起癱軟在地的杜一塵。
周圍有人大聲喊着快叫救護車救護車,外圍的保安紛紛湧進場地裏面。可這些江毅都顧不得了,他連救護車都等不及叫,便徑自抱着他跳上自己的車,絕塵而去。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但他終于明白為何俞溫在聚會上一直和好友季晨在一起。
早該知道的,他們的演技一流。
“十分抱歉,發生了這種事情。”
“這其中也有我們的責任。”趕到醫院的鄭氏董事鄭承烈眉頭微鎖,“我們會嚴肅處理這次事件,也希望貴方拿出你們合作的誠意。”
“放心。”一心牽挂着急救室裏的人,江毅顯得有些煩躁不安。
只簡單露面的鄭承烈又坐一會,很快起身離開。這本身就不是他公司內部事情,也無需他多關心。
“醫生!醫生!他怎麽樣?”
“傷口距離心髒較遠,沒造成大的傷害。手術很順利。”護士禮貌地拉開江毅,“這位先生,請讓一讓,病人需要安靜。”
鄭承烈眼角瞥一眼身後門一打開就拉住醫生追問的江毅,不動聲色。
好機會。
“啊,終于不用再陪江少爺跳舞了。”
另一邊季晨和終于得以結束任務的俞溫回到二組別墅。
“可惜這次還是沒能幹掉他。”俞溫微微一笑,竟有些說不出的陰冷。
“嘟嘟這出苦肉計真是妙。”季晨開一罐可樂,喝兩口。
“差點忘了,俞溫,有人在頂層等你。”
“誰?”
“上去不就知道了。”季晨笑容狡黠。
那……那是……
依言爬上頂層天臺的俞溫怔怔望着不遠處迎風而立的少年。
他還是那麽瘦,寬松的大短袖簡直就如同挂在他身上一般,勾勒出他的骨架分明。他似乎又長高了些,比原來更加挺拔,也莫名更加增添了一些硬朗的氣質。
“怎麽,哥,看見我不認識了?”吳坤宇痞笑一下,轉過身來直看着俞溫。
“坤宇。”只是叫了他的名字,俞溫就覺得喉嚨裏一陣發堵。
吳坤宇輕輕笑一下,走過來牽住俞溫的手。
“哥,我回來了。”
“你去哪了?”明知故問。
俞溫心裏仿佛有一只拼命要沖出牢籠的金絲雀在沖撞。
“去一個哥一直想去,卻沒有機會去的地方。”
“去幹什麽?”俞溫臉色漸漸變得難看起來。
“去做一件哥一直想做,卻沒有機會做的事。”
“吳坤宇,你什麽時候學會打啞謎了?”
俞溫生氣地一把甩開他的手。
“……對不起。”
沉默良久,俞溫看着吳坤宇倔強的臉,無奈地嘆了口氣。
“你老實說,那兩天你去哪了?”
“冰島。”
果然。
“去幹什麽?”盡管面不改色,但俞溫清楚。加速跳動的心髒騙不了他自己。
“報仇。”
“誰的仇?我的嗎?!吳坤宇,我請你幫我報仇了嗎?!”
俞溫緊緊攥住拳,內心的憤恨無處宣洩。憤怒的火焰在心間欲燃欲旺,醺燃出刺骨的寒涼。
“吳坤宇,你以為你是誰?有什麽資格,來管我俞溫的事!”
“我沒有資格,難道江毅就有嗎?”吳坤宇毫不示弱。
“難道你寧願讓大家都為你一個人擔心?!就因為你的恨,鄭哥和季晨多少年護着你,齊廣祯和尹向謙為給你報仇多少個晚上沒合眼?!V又是犧牲了多少才找到他們在冰島的行蹤,你知道嗎!”
終不再刻意示弱的吳坤宇言語犀利,一針見血。
“大家這麽真心對你,為什麽要推開我們。從加入二組那天,就說好是家人了,不是嗎?”
“不需要!我俞溫的家人早就死了!”
不,不是這樣的。
一瞬間,俞溫腦中閃過無數個說辭,可話到嘴邊,脫口而出的卻只有傷害。
不想在你們面前示弱。
不能軟弱。
不想讓家人,再一次離開我。
他痛苦地蹲下來。
不遠處城市燈光與處于高處的他們遙遙相望,五彩斑斓的流光穿越車群,穿越寂厚塵埃,隐隐照在俞溫的臉上。風毫無肆憚地來往,吹鼓起吳坤宇松垮的T恤,随即又很快平息。
許久,沉默。
吳坤宇慢慢蹲下來,捧住俞溫的臉,輕輕幫他把額前的劉海撥到一邊。
“俞溫。”
——那是他第一次如此鄭重地叫出他的名字。
“俞溫,你看着我。”
果然,該來的還是要來,你逃不過,你躲不掉。它是枷鎖,是牢籠,是命運裏你的火烙,要囚你終老。
俞溫直直看着吳坤宇的臉,卻忽然發現他的一切都是那麽陌生。
“為什麽,總是說些傷害自己的話呢,俞溫。”
“不論你再怎麽否認,我們都會是家人。”他用指腹囫囵抹去他眼邊的淚,“曾經你教我打槍,現在我幫你報仇。”
“我要用實際行動告訴你,俞溫,吳坤宇不是你弟弟。吳坤宇不需要躲在你身後,也不需要你保護。不論是以前,現在,還是以後,都不需要。”
一時說不出話的俞溫靜靜地擡臉望着吳坤宇。
城市的天空很黑。
夜風強勁地刮進眼睛,刺得他生疼。仿佛一夜之間就成長為一方男兒形狀的吳坤宇,令俞溫不知所措。
“我不再害怕黑夜了,俞溫。”
那個曾經因為黑暗而狂躁的孩子展開雙臂立在暗夜裏。
“你給我熱第一杯牛奶的晚上,我就知道,這個人不止會溫暖我,也終将治愈我。”
所以他蓄意接近,竭盡所能留在他身邊,為的,是那永無止盡的黑暗裏,唯一的救贖。
“俞溫。”
經年已過。
俞溫想。那個記憶裏的孩子,果然已經長大了。他不會跟在自己後面叫哥哥哥哥,也不會再受了委屈就躲在自己身後。而那個問自己能不能換一杯巧克力口味的奶茶的吳坤宇,原來不知不覺中,已經長了這麽大了啊。
他竟不自覺地笑了。
那個第一次見面高昂起頭顱的淡漠少年吳坤宇,一次次被打倒在地再一次次掙紮爬起不肯服輸的戰士吳坤宇,偷喝奶茶被發現向自己撒嬌的小奶包吳坤宇,原來,都是黑暗裏,陰狠無情的暗夜,吳坤宇。
一直以來都是他錯了,錯把他當作弟弟來疼來愛,以為這樣就是在贖罪。殊不知這樣的俞溫,又何嘗不是在利用。利用少年需要的關懷和疼愛,以兄長之名,捆綁他,束縛他,叫他感到溫暖,自此再離不開他。
“對不起。”
俞溫背靠天臺欄杆,任風吹過衣衫。他的聲音帶了些倦怠,散在風裏,飄渺地讓人捕捉不到他的情緒。
“沒關系。”吳坤宇笑道,“雖然我很小氣,不會原諒每個人的對不起,但是如果是你的話,就沒關系。”
是俞溫的話,就沒關系。
俞溫不禁再去看吳坤宇,卻發現印象裏和自己一般高的少年,已經能夠将自己圈進懷裏。
“在冰島的時候一直在想你,所以我帶了禮物回來。”
吳坤宇狡黠地眨了眨眼睛,“不猜猜是什麽嗎?”
“是什麽?”
他神秘一笑,從兜裏拿出來,舉到與俞溫眼睛平齊的地方。
是那個魔方。
因為在手中被轉動多次,邊角有了些不同程度的磨損。
吳坤宇三兩下把魔方弄亂,再一點一點把它恢複原樣。
他修長的手指靈活地轉動着,直看得俞溫眼花缭亂。
“你看,我把它拼好了。”
“俞溫,該回家了。”
吳坤宇把魔方牢牢地捏在手中,露出宣告勝利的微笑,卻沒想到眼淚順着俞溫的臉頰流下,晶瑩的淚珠彙聚在他尖尖的下巴,然後掉落在他的衣服上。
突然俞溫上前一步,輕輕地擁住吳坤宇,用的是與之前完全不同的姿勢。他擡起頭,慢慢地去吻吳坤宇。
這個世界上僅此一個、獨一無二的吳坤宇。
吳坤宇的身子有那麽一刻鐘的僵硬,随即很快反應過來,溫柔地回吻他。
這是一個名副其實的吻。
吳坤宇極帶侵略性地闖進俞溫口腔,細細地舔舐過對方每一顆齒貝,似是在描繪一幅堅硬的石畫。好心情地感受到石畫也有些許顫抖,即将融化在熱情似火的接吻裏。
同樣的火熱自唇齒間血液裏傳遞至全身上下。俞溫的喘息越發地重,雙臂忘情地環上吳坤宇的脖子。
什麽導師,什麽兄長,什麽矜持。他俞溫統統都不要了。仰着頭承受對方如火一般的激情,呼吸變得愈發急促而要窒息。什麽任務,什麽世俗,什麽仇恨。他俞溫統統都記不得了。自始至終,他都活于一場自我欺騙。而現在,他終于為過去自己的溺愛行為找到了一個合适的理由。
原來都是,以愛之名。
如果不是愛,俞溫睜開眼睛,将此時那個認真英俊的吳坤宇定格進心裏最深處。
如果不是愛的話,你還要我對你如何好。
察覺到什麽的吳坤宇微微一笑,笑眼裏滿是俞溫亮晶晶的唇,還有亮晶晶的瞳眸閃爍。
自己大概是醉了吧。吳坤宇這樣想着,不然為何心心念念的都是他。全是俞溫。
像風一般擁抱住他,不顧一切地吻他。仿佛只有這樣才能将自己的愛悉數傳達給對方。一直以來恪守着兄弟師生,一直以來怕他生氣而遲遲不敢逾越過那道紅線。可我受不了了,俞溫。
俞溫,吳坤宇為了你,已經瘋了。
雨點一般的吻瘋狂落在他的額前,他的鼻梁,他的發鬓,他的唇邊。
這是他懷揣在所有青春歲月裏的秘密。
他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