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此為暗夜
誰的一夜無眠,誰的黃粱一夢。
嶄新的太陽總會升起,帶給世人溫暖的光。
最早起來的季晨打着呵欠踱到廚房裏,心念着今早要做什麽早餐來滿足這些口味挑剔的人。
“早啊。”齊廣祯手裏拿着牙缸,毛巾搭在肩膀上,朝季晨打個招呼。
“又被向謙擠下來了?”
“誰知道他,一大早上發神經。”樓上每個房間只有一個洗手間,總是争不過尹向謙的齊廣祯讪讪道。
“你們兩,不是冤家不對頭。”季晨笑道,從冰箱裏取出食材。
“齊廣祯站住!”吳坤宇飛快從樓梯上奔下來。
不明所以的齊廣祯怔在一邊,看那小鬼蹭地蹿進洗手間,咔噠利落上鎖。
“呀!吳坤宇!”
“哥,記得打豆漿!”
收到老小從洗手間發來的命令,季晨笑着搖搖頭,真是不平靜的一天。
“去我們房間洗漱吧。”鄭承烈也從樓上下來。
“好。”齊廣祯回身一腳揣在洗手間門上,“兔崽子你給我等着!”
“等着呢!”裏面刻意傳來嘩啦嘩啦的水聲。
“齊廣祯你怎麽現在連個小奶包都鬥不過,啧。”整理完畢的尹向謙精神不少,立在樓梯上俯視他。
“靠。”也不多說話的齊廣祯三步并作兩步跨上臺階,瞪一眼尹向謙,轉身進了房間。
“這一大早的,真是熱鬧啊。”
“你應該問什麽時候不熱鬧。”季晨忙碌中插話,“俞溫,看看面包好了沒,取出來再放兩片。”
“就知道支使我俞哥。”小騎士吳坤宇不高興了,纏在俞溫身後左跑右跑。
“我再不動今早你們就等着吃空氣吧。”俞溫拍一下吳坤宇肩膀,指指鄭承烈旁邊,“去,乖乖坐着。”
“哼。”輕哼一聲的吳坤宇沒敢再反駁。
“齊廣祯,死在樓上了嗎?!下來吃飯!”
“催鬼啊尹向謙!”
“你那頭發再弄也立不起來的,死心吧!”
“呀!”
“你們兩個……”
“管他們,俞哥喝豆漿,對身體好。”見怪不怪的吳坤宇倒一杯豆漿,推到俞溫面前。
“三明治,煎蛋,米粥,”匆匆跑下來的齊廣祯眼睛一亮,“回來了?”
“什麽回來了,還出任務呢。你記性被狗吃了?”
“尹向謙,不跟我嗆聲你會死?”
“安靜吃飯。”鄭承烈掃兩眼明明吵架卻還是緊挨彼此坐下來的齊廣祯和尹向謙。
瞬間清靜不少。
昨晚才出過任務,今天斷定不會有什麽大行動。幾個人熱熱鬧鬧吃了早飯,分工把碗洗好,自顧自散開。吳坤宇瞥一眼被鄭承烈叫進會議室的季晨和俞溫,默默撇撇嘴。
該死的0代。
本想和俞哥去喝奶茶的,這下也不行了。吳坤宇回到房間,難得勤快地收拾了桌子,把扔了一地的漫畫書按日期依次排好放進書架裏。百無聊賴地轉了幾圈,抱了抱枕趴在床上,先看了看今日新聞,滿足地發現他們昨夜的動靜果然上了頭條。翻個身平躺着,打開手機中二組成員的照片。
完成任務後一起狂歡的,平日裏大家一起喝酒的,喝醉後成員各種搞怪的。雖說他們因為職業,十分避諱留下影像資料,不過對于二組的彼此,大家一致同意還是留下點什麽的好。照片并不多,很快便到了底。吳坤宇手指慢慢下滑,停頓片刻,還是點開了一個單獨的文件夾。
更多的,是名為俞溫的回憶。
翻着翻着,記憶的白紗窗似乎被午後微醺的暖風悄然掀開,而吳坤宇感覺身體仿佛擁有了那微風的輕盈,漸漸漂浮在空中,流出窗外,和雲朵一起倒退。然後,他低頭,看見了十五歲的自己,和十九歲的俞溫。
“我是俞溫。從今天起負責輔導你的射擊課程。”那時的俞溫似乎與現在并沒有什麽大的差別,還是一樣的溫文爾雅。他伸出右手,臉頰上挂着禮貌但疏離的微笑,眉宇間夾雜淡淡的憂愁。
“我的射擊課程早就結束了。”十五歲的吳坤宇懶散地斜倚樹下,睥睨着上下打量來者幾眼,并不領情。
“哦,是嗎。”俞溫忽然猛地沖到吳坤宇面前。
氣流微動。
等吳坤宇反應過來,一把□□已堂堂正正地抵住他脖頸的大動脈。那拔槍的手法居然快到讓一向以快槍手聞名的吳坤宇,也晃了眼。
“放開我。”吳坤宇不耐煩地歪歪腦袋,意想避開槍口。
“不想打敗我嗎?”俞溫持槍的力度加大幾分。
“打敗你有什麽好處。”
“打敗我的話,就把這把‘淘氣鬼’送給你。怎麽樣?”
M647-0.17HMR,“淘氣鬼”式轉輪□□,是吳坤宇一直夢寐以求的‘玩具’。可惜因為口徑特殊的緣故,偌大的K.S…裏,只有極少數人有資格配備這種槍。現在眼前這個看似純良無害的人居然拿它作為獎品。
真是,太卑鄙了。吳坤宇在心裏暗暗罵了句,但還是很沒出息的,有些動搖。
“不要嗎?”俞溫佯裝可惜地嘆了口氣,“高初速,高精度,并且附贈可以遠距離精确射擊的兩腳架接頭哦。怎麽樣,考慮考慮?”
吳坤宇與他僵持片刻,內心卻早已妥協。
“不說話就當你是默認了。”俞溫壞心眼地笑笑,“來,叫句俞老師我聽聽。”
“……”吳坤宇梗着脖子,任對方把槍由脖子轉移到太陽穴,都始終咬緊牙根,死不開口。
俞溫本就抱着玩的心态,看見小孩子如此固執地想要保留尊嚴的神情,淺笑着收了手不再逗他。
“明早八點,訓練場,不見不散。”
在他有如黑曜石般晶亮的瞳眸裏,吳坤宇看見了十五歲的自己。淡漠,倔強以及沒有來由的孤傲。尚未完全舒展開來的少年肢體,纖細而無力。在十九歲的他面前,自己的不可一世一擊即碎;自己悲天憫人的憂郁,才真的成為少年不知愁滋味的強賦新詞。
他轉身離別時的那一抹笑,漸漸化作一顆閃亮的行星,搖挂在吳坤宇的暗色天幕,為吳坤宇的暗色人生,釋放唯一的一點光亮。
自此吳坤宇便跟着俞溫,結識了俞溫的朋友,熟悉了俞溫的習慣,甚至與俞溫常光顧的那家奶茶店老板也混了個一等一的面熟。俞溫的一颦一笑,便是吳坤宇的指明燈,為他在迷茫中開天辟地,為他在無助中披荊斬棘。
十六歲那年,吳坤宇得到了俞溫的那把‘淘氣鬼’。但吳坤宇覺得似乎自己并沒有想象中那麽高興。
原來随着時間的流逝和年歲的增長,人真的是會變的。當年那個纖弱瘦小的少年早已過了只是得到一把槍便歡呼雀躍暗自滿足的年紀。
十六歲的吳坤宇尋找到了更大的理想。
他想變成廣袤遼闊的暗色蒼穹,擁抱天際中唯一的那顆明星。
忽然一聲巨響,吳坤宇從高高的雲上被狠狠摔下。驚醒了才發現,自己居然看着俞溫的照片睡着了。已經是下午六點了啊。側耳聽了聽,連一貫吵鬧的隔壁屋也十分安靜,吳坤宇略有些不爽。果然俞哥又沒跟他打招呼就跟着隊長出任務了。
他伸手撥一個電話過去。被挂斷。再戳一個,還是被挂斷。
再戳一個?吳坤宇猶豫再三,還是作罷。萬一打擾他執行任務就不好了。看看天色感覺還早,不如去買杯奶茶。這樣想着,他大搖大擺旁若無人地走進燦白房間,抄起齊廣祯的泰迪錢包,搖搖晃晃出門了。
夏季晚霞猶如瑰麗的綢緞,雕挽着缱绻的火燒雲,氤氲了天邊一角。夕陽依靠着雲彩纏綿,遲遲不肯歸去。不遠處廣場上一大群白鴿展翅追逐着快樂而去,牙牙學語的孩童們捧着谷粒仰着頭張望。帶有許願池的古雅典噴泉将空氣裝點的五顏六色。一陣微風帶過,沁涼的水珠便随風四處飄揚。
吳坤宇漫步在腳步匆匆的行人之間,有種說不出的惬意。真希望俞哥跟自己一起好了。他輕輕嘆口氣,戳開奶茶。那麽溫柔的俞溫,總是舍不得和自己置氣,卻什麽事情寧願和季晨那個天然呆說,都不肯告訴吳坤宇呢。
悵惘間,天色漸漸黑下去。吳坤宇不自覺加快了步伐。他答應過俞溫絕不在天黑的時候一個人出門。
“暗夜,吳坤宇?”
一個人跡罕至的轉彎,突然冒出一群黑衣人擋住了他的去路。
知道他代號暗夜,那麽也是組織的人吧。吳坤宇擡眼看了看将自己包圍的人群,不着痕跡地摸向腰間防身的短匕首。這些人的面孔他從未見過,加入二組後也不曾故意在練習生裏找過茬,如此看來,應當是後面幾個組的。
嘁,後面組的竟然也敢來挑釁。搶不到任務狗急跳牆嗎?吳坤宇望着遠處已經亮起的點點路燈,不耐煩地皺眉。血液中渴望黑暗的暴力因子似乎開始蠢蠢欲動。
“還以為二組的人能有什麽能耐,原來也不過是個愛喝奶茶的小屁孩啊。”對方挑釁的話一出口,立即引起了一片大笑。
“讓開。”吳坤宇咬着吸管。喜歡奶茶是俞溫的愛好,他不過是愛屋及烏罷了。
“怎麽,害怕了?”
他周圍的人大笑着附和,沒有人注意到吳坤宇已惱怒地捏緊了奶茶杯。
“讓開。”
坤宇,不要搭理那些渣滓。鄭承烈的命令猶在耳邊,你是二組的人。而二組人有着後輩組無可比拟的驕傲。吳坤宇強咽下氣。如果現在發作一定會被聞訊而來的安全部逮到,況且他也答應了俞哥不在外面打架。
吳坤宇眼睜睜看着落日西斜,下沉;最後的一絲餘晖也被吞沒在無窮盡的黑暗之中。眼底的暴虐之氣漸起,由黑夜而引發的狂暴氣息彌漫周身,躁動益加明顯。
“我就偏不讓,你能把我怎麽着?”為首的人嚣張地昂首挺胸。“還是其實你打不過想回去搬小俞哥出來給哥幾個爽一爽,也算作賠禮道歉了。哥幾個對不對?!”
“你說什麽?”本在努力克制自己的吳坤宇霎時狂暴模式全開。這群人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在吳坤宇面前提及俞溫,更不該不知好歹地妄圖以語言侮辱俞溫。
他吳坤宇被別人怎麽樣都可以,但惟獨,惟獨受不了的,就是自己悉心保護的俞溫在人前人後受一丁點的委屈。一丁點都不行。
俞溫是他的逆鱗,他的心酸,是他最最不能被觸碰的底線。
吳坤宇緊緊攢起了拳頭,再也無法壓制的狂躁瞬間爆發,風一般地發動了攻擊。
“此為暗夜。”
他如是說。
混亂厮殺在聞訊趕來的安全部抵達之後不得已草草結束。
“下次敢再叫他小俞哥,我就閹了你。”扔下狠話,吳坤宇仍不解氣地猛踹對方兩腳。
“小子火氣還挺大嘛。你小俞哥一定沒見過你這樣。”跟以往的五大三粗式壯漢存在天壤之別,這一次安全部來的人有着圓鼓鼓的包子臉,笑起來甚或可以說,有些可愛。
“再叫一次我也閹了你。”
安全部,K.S.下除負責執行任務的行動部外,存在的另一個大部門,負責處理情報和叛變人員。兩個部相互獨立,但同時相互牽制。安全部監視着行動部的每一個在編人員,以保證絕對忠誠。譬如這次組間成員的街頭糾紛,安全部的人不消十幾分鐘便趕到了現場。
這也是讓身處行動二組的吳坤宇十分不滿的地方。他們時刻被監視,被束縛,而看似掌握了更大自由權的安全部,其實也不過是上面圈養的——狗。
吳坤宇捂着挂彩的手臂,斜眼瞥來人一眼,啐了一口坐在馬路邊上。
“哈哈哈,小朋友,你的生殺大權現在可是掌握在我手裏呢。信不信我一通電話就能讓你見不到明天的太陽。”包子臉倒是毫不掩飾地大笑起來,“所以說話客氣點,對你沒有壞處的。說不定我大發善心,一不留神就放過你了呢。”
“不需要。”
“我是V,跟你俞溫哥同年,乖乖叫哥吧,吳坤宇小朋友。”自稱V的人跟上前一步,揉揉吳坤宇的頭發,“放心,這件事我不會向上面彙報的。”
“嗯?我怎麽沒見過你?”聽聞對方自稱是俞溫的朋友,吳坤宇不滿地從他的魔爪下掙脫出來,狐疑地再三打量,發現自己确實沒見過。
這不可能。俞溫的每一個朋友他都經過了詳細的調查,俞溫不可能還有他不認識的朋友。
“以前的事了。”V似是看出吳坤宇的疑惑,笑道,“我和他是0代成員。”
“哦。”0代和1代雖然僅有一毫之差,但那一毫足以将吳坤宇隔出千米之遙。組織裏只有0代才曾經享有過将軍親自教導的殊榮。而自己不過是之後被将軍挑中的‘幸運’的孩子而已。
0代俞溫,是他無法觸及的過去。
“還有,剛才那些人是十組的,接下來怎麽做不用哥哥教你吧?”V笑笑,遞給他繃帶和藥粉,“別擺出一副沮喪的樣子。知道自己有黑暗狂躁症就不要一個人大晚上在街上逗留。傷了路邊的花花草草多不好。”
“我沒病。”吳坤宇面帶陰霾,不去接繃帶和藥。
“盡管表面上俞溫将吳坤宇看做需人提攜照顧的孩子,但實際上很難說,吳坤宇究竟為俞溫擋了多少明槍暗箭,這些我都看得清楚。”
“你怎麽……”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似是看出他糾結的心情,V好脾氣地拉過他的胳膊,撒上藥粉,簡單撕下條繃帶給他包好。
“嘶——輕點。”
“現在知道疼了?打架的時候可沒見你皺一下眉。”
吳坤宇別開臉,擺出一副‘随你便’的樣子。
“我知道你對俞溫什麽心思。可是吳坤宇,俞溫需要有他自己的人生。”
“你不能一直這麽病下去。”
說完話的V轉身,消失在茫茫夜幕裏。
“我沒病!我才沒病!”
吳坤宇沖着他的背影嚷。
“我一個人在晚上也能好好的!我沒病!嘶——”
激烈的情緒牽扯到痛處,他這才後知後覺地感到傷口,和血。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也要加油哦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