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六、雪狐(1)
沒有花珠子的生活真是百無聊賴,了無生趣。無論去到哪兒,都覺得自己是一只癟了的皮球,怎麽扔怎麽踢都彈不起來。又不敢再跑到失戀俱樂部,怕被花珠子看見。最終我還是蹭到失戀俱樂部來了,我想躲在角落裏偷偷看她一眼。
自從我和花珠子第一次見面摘下了面具,後來我們就沒再戴過,但是現在必須戴上。奇怪的是,失戀俱樂部的電腦竟然不聽我指揮了,無論到哪臺電腦,無論輸入什麽內容,出來的面具全寫着“愛小妞”,我不可以鼻子上頂着個愛小妞到處亂逛,據我所知,失戀俱樂部內是有巡警和救護員的,一旦發現過分出格的事,他們也會像110和120那樣笛音大作去處理局面。
在屏幕群中穿梭,我突然明白了電腦的腦子在想什麽了。有一次花珠子要考試,連着幾天不能來失戀俱樂部,她要我每晚來的時候都在每臺電腦前輸入一句“花珠子,我想你”,說這樣她就算在學校複習,腦細胞也是活躍的,就能考出好成績,我老老實實這麽幹了三天,而且三個晚上整晚就幹這事。電腦們都記住了我對花珠子的感情,像我現在這樣想花珠子想得發狂,它們當然要取笑我了。
無處可去,無處想去,我一屁股坐在門邊的矮凳上,看大門內的模特表演,也不知何故,今天的模特有幾十個人,全扮成了邁克爾傑克遜。有五歲剛登臺表演的邁克爾傑克遜,有十二歲大紅大紫的邁克爾傑克遜。有幾個假的邁克爾傑克遜:一個在漂白皮膚,一個在娈童,一個在吸毒,一個在外星球飼養大象,一個在玩抛嬰,一個在高壓氧艙維修青春,一個在搞同性戀。有二十來個真的邁克爾傑克遜:三個在開演唱會,三個在跳太空舞,五個在接受“人道主義總統獎”等各種獎項,兩個在作曲,兩個在彈琴,兩個在寫詩,兩個在演講,一個在開兒童樂園,一個在養育孩子,一個在當教父,一個在治皮膚病,一個在吃鎮定劑,一個蜷着身體倒在地上(被私人醫生害死了)。
唯一的兩個非邁克爾傑克遜模特均穿着白衣服,一個在朗誦:如果世界充滿仇恨,我們仍然安于種地。如果世界充滿憤怒,我們仍然敢于安慰……
一個在唱:日出呢,雨呢,還有你說過,我們會得到的一切呢……你有沒有看到,地球在流淚海岸在哭泣,啊……
我坐在門邊看了不知多久,只覺得眼睛裏腦子裏胸口裏全是邁克爾傑克遜,他們順着我的眼淚冒出來,從我的口唇裏呼出來,我覺得我馬上就要失去自我了,慌張之下站起身來,忙忙亂亂地走到黑色大廳的一只藍眼睛前,腦子還沒來得及指揮,手指就摁下一串字母,藍眼睛彈出一張潔白的面具,鼻子上有兩個幼圓的天藍色漢字:“天使”。他确實是天使,我笑了。
我笑了,說明我由邁克爾傑克遜變回自己了,說明我明白了我是來見花珠子的。悲劇可以淨化人的心靈,升華人的靈魂,我不知道我的心靈和靈魂是不是被淨化被升華了,只知道我現在沒有了再見花珠子的願望。了無目的,剛才耳目接收的信息馬上便又湧上來,就算是愛上了邁克爾傑克遜,我也還不想馬上到天堂去找他。我專注地往那些花花綠綠的地方轉,以置換我眼睛和耳朵裏的內容。
一扇彩虹形狀的五顏六色的大門吸引了我的視線,門上方的室名也非常有趣:□□3室,我站在門前欣賞了好一會兒,因為那些各種形狀的色塊極其鮮豔可愛甜蜜,像小朋友的花花裙子花花褲子花花笑臉花花笑聲。我不覺以強盜的聲音念叨:“芝麻開門!芝麻開門!”念完後我吓了一大跳,因為門馬上嘎吱就開了,是整道彩虹都開了,是彩虹從中間劈成兩段閃開了,很快又在我身後閉攏了。可很快我就鎮定下來:我正置身于一個八角形的房間裏,仿玻璃地板,仿玻璃天花板,七堵牆就是七個大屏幕,上面正無聲播放着《聰明的一休》《獅子王》《海的女兒》《蠟筆小新》《鼹鼠的故事》《玩具總動員》《白雪公主和七個小矮人》,七個帶着耳機的小朋友坐在房間中央的小板凳上,有笑得花花的,有瞪大眼睛的,有嘟着嘴巴的,有搖頭晃腦的,有手舞足蹈的,也有靜默得像一尊小雕像的。
我在□□3室呆了一晚上,估計沒什麽地方比這兒更美了,純淨的玻璃天,純淨的玻璃地,純淨的屏幕牆壁,純淨的一群娃娃,七部動畫片的鮮亮色彩在玻璃天和玻璃地上閃爍,如同一個琉璃宮殿。我一會兒看看《獅子王》,一會兒看看《蠟筆小新》,一會兒看看《海的女兒》,後來就坐在那個最小的男孩身邊,和他一同看《鼹鼠的故事》。
《鼹鼠的故事》共有五十五集,這是小鼹鼠告訴我的(小鼹鼠就是那個看《鼹鼠的故事》的小男孩),我們看到第十五集 ,彩虹門開了,這是我進門後第七次被打開,前面那六次是六個孩子的爸爸或者媽媽打開的,這次應該是小鼹鼠的家長了。
“寶貝,回家了。”一個柔美的女聲,但只有我聽到,小鼹鼠帶着耳機聽不到。
“呵呵,還有個天使陪着小鼹鼠看動畫片呀?”女聲吃吃地笑起來。
我一激靈,想起自己的面具,忍不住嘆氣:唉,他要有這樣的童年就好了。
“呵呵,你說誰啊?你沒事吧?”
“邁克爾傑克遜啊,我有什麽事。”我瞪了瞪那個莫名其妙的女聲,一瞪剛好就瞪到她的鼻子上,其大名曰:雪狐。看來一家子都是動物。
“媽媽,媽媽。”小鼹鼠轉過頭來,扯掉耳機。
雪狐蹲下來讓他抱着脖子,仰頭親了親他的下巴,這樣他們的兩個鼻子剛好組成了一個直角,一側寫着雪狐,一側寫着小鼹鼠。我很想知道這電腦到底怎麽揣度出他們的狼子野心的,便說:
“你們的鼻文是怎麽來的呢?”
“電腦給的。”孩子奶氣說。
“呵呵,你先告訴我們你的天使是怎麽來的呀。”雪狐的聲音還是那麽柔美。
“我輸入了邁克爾傑克遜。”
“呵呵,他是你的偶像呀?看不出來呢。”
“你們的呢,電腦是怎麽判斷一個人為動物的?”
“我不是動物,我是鼹鼠,因為我喜歡鼹鼠。”孩子争辯道。
“呵呵呵,等一下你輸入‘我’字,看看你是誰呀。”雪狐說完整了整孩子的衣服,牽着他的手要離開。
“阿姨,你也和我們一起走吧,你也要回家睡覺啦。”孩子仰頭看着我,把另一只手伸了過來。我握住他的小手。
“你現在就試試看,看看你是誰呀。”走出大廳後雪狐說。
藍顏。電腦把我轉化到臉皮的鼻子上。
“呵呵,今天認識了一個藍顏。”雪狐笑得很暧昧,“明晚再見。輸入藍顏。”然後在我面前袅娜生姿地走進了夜幕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