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四、叼客(1)
某年某月某日,星期天,大白天,我的雙腳硬把我拽向一片草地,那裏有幾棵大樹,大樹旁卧着一塊大巧克力,我不用擡眼,就知道失戀俱樂部幾個字在柔情蜜意地向我抛媚眼。
我的雙腳把我拽進了紅色的大門,要我定住在門內一側,我的眼睛也不受腦袋指揮,就開始搜索腦海裏的幾個青年男女,它看到了幾個大明星:北極熊,雪豹,大熊貓,企鵝,大袋鼠,藏羚羊。明星們在門內開聯歡會,有毛的毛閃閃,沒毛的翅展展。我的腳也不問問眼睛看夠了沒有,就又把我拽到黑色大廳,我的手也開始不聽話起來,很快就在一個藍眼睛前輸入幾個字:同性戀。咔滋,藍眼睛利落地送出一張海水藍薄餅,上面寫着:愛男人。我腦袋瓜一激靈,使了不少勁才扯住雙手,免得它們去揍藍眼睛一拳。我的手腳很合作地來到一只紅眼睛前,并摁下同樣的三個字,咔滋,紅眼睛響亮地彈出一張紅色的薄餅,上書:男人女人都愛。同樣的三個字又被我輸進一只橙色的眼睛,橙眼睛溫柔地送出一張橙色薄餅:愛女人。我的腦子開始變得聰明起來,迅速指揮我到餘下的幾只色眼前輸入另三個字:性取向。眼睛們分別遞來黃綠青紫四張薄餅,上面分別寫着:異性戀,戀物狂,自戀狂,無性戀。我的嘴巴差點沒張開發出六月鳴蟬的叫聲,肚子卻不聽使喚,讓笑聲在腹腔內四處亂撞。我回到橙眼睛前,對她眨了眨眼,用手指問她:性取向?她臉上一片紅粉,滴答送出一張薄餅,薄餅中央幾個方正舒體愉快地輕舞:女同性戀。這張薄餅被我挂到了臉上。我到處亂瞧,沒發現臉皮的海洋裏有一行與我相同的鼻文,我很得意,因為我是唯一一個知道電腦性別和性取向秘密的智者。
我晃着橙色的鼻子到處亂逛,紮到人堆裏也如入無人之境,有了鼻子上那幾個輕舞的小精靈,我不再擔心會被人捏屁股,就算得不到秋香,滿頭白發的唐伯虎也不會瞧我一眼了。說句真心話,我是想女人想瘋了,離婚八年,我禁欲了六年。年輕的時候我的欲望是自由奔放的,離婚以後也曾自由奔放過,後來卻好像猛的被閹割了一般,興趣全消,還正兒八經地禁起欲來,日子過得安定散淡無色無味,不死也不活。我曾堅信那是最好的日子,可來失戀俱樂部逛了幾圈之後,我好像變了,突然又想活了,又想要女人了,而且日日夜夜都在想。我沒有女人已經太久太久了。我今天就是來找女人的,找和我一樣的女人。
目的如此明确,我不再去看各種字體的鼻文,也不去看各種功能室,也不再去留意五花八門的各種圖像各種活動,我的目光只停留在人的兩個部位:胸和眼,前者為第二性征,後者可稱第三性征。目光落在胸上,我臉上發熱,轉到眼睛,只好神色黯然。那些被我目測了第二第三性征的人,有的躲避,有的鄙夷,有的憤怒,也有同情憐憫的。還有個別眼裏跳躍幾顆火星的,只是那星星之火很快就都悄悄熄滅了。
不知花了多長時間,我把我兩眼能張望的兩腳能丈量的大道小道全張望丈量過了,就是說,我已經面積盡可能大地在人群中廣而告之:“我”在這兒,歡迎志同道合者來約會。然後來到一個多道交彙點的角落,坐下來,很有點像自動零售機标的:此物一毛五,要的領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