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生桑之夢
“文總?文總?”
文杉被叫醒之後,他才發現自己竟然睡着了,小助理試探的喊着他,生怕文杉發脾氣,但文杉只是捏了捏鼻梁,擡起頭看着她。
“怎麽了?”
小助理眨了眨眼睛,将手中的東西遞給他。
“這是公司收件,是一張喜帖。”
文杉擺了擺手,讓小助理離開了辦公室,他背後的牆上,寫着:time翻譯工作室。
喜帖是大紅色的,傳達着那對人的喜悅。
這封喜帖來遲了一些時間,但他還是收到了,不出意外,新郎是戚森,新娘是厲寶兒,他們都沒猜錯,也沒看錯,他們真的結婚了。
雲城現在是秋天,公司門外的那棵楓葉樹還在掉着葉子,看上去有些凄涼,文杉整理了一下西裝,拿起喜帖就離開了公司。
“文總!”
女孩看着出門的文杉,立刻站起了身,她腳邊匍匐着一只吐着舌頭的薩摩耶,桌上癱着一只英短金漸層。
“謝了。”
“不客氣文總。”女孩笑了笑,目送着文杉出了門。
他經常會帶它們來公司,又将它們交給門口的小姑娘帶着,這倆家夥很聽話,不吵也不鬧,這也讓文杉覺得安心,他不喜歡吵鬧,心境格外的平淡。
“叮當球球,我們去見爸爸好不好?”
叮當沒有理他,趴在副駕駛搖了搖尾巴,文杉知道它在無聲的回答,球球倒是興奮地叫了幾聲,文杉系好了安全帶,才慢慢地驅車離開。
戚森和厲寶兒的而婚禮如期到來,文杉去的時候戚森特別的驚訝,文杉梳起了大背頭,看的老同學有些瞠目結舌,他一直都是插科打诨不學無術的模樣,如今看起來,倒确實是成熟了幾分。
他被安排在了老同學的一桌,文杉看上去很是冷淡,也沒有人敢上去和他搭話。
戚森別着一朵香槟色的花,那一小節紅條上寫着新郎二字。
“杉!時光喃?他怎麽沒來?”
文杉碰了碰手機,知道婚禮馬上開始了,他說道,“可能堵車了吧,我催催他。”
“那行,等完了我們過來好好聊天啊!”
一陣喧鬧之後,戚森跑得沒影了,大家都沒看見新娘子,但文杉知道,今天的厲寶兒一定很美,她每次打扮的時候都會花很長的時間,以前是他在等,後來有了時光,再後來這個麻煩事兒落在了戚森身上,但他很是樂意。
婚禮的進行曲不是通俗的音樂,戚森作為當初的樂隊隊長,自然對音樂有獨特的見解,這并沒有讓文杉感到奇怪。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厲寶兒一身潔白的婚紗慢慢地走進了現場,正如他所想的那樣,一切都像原本該有的那樣發展。
文杉不記得他們的誓詞是什麽樣的,但他永遠都記得戚森和厲寶兒的笑容,在所有人的起哄之中,兩人交換戒指再到親吻,他們一桌一桌的敬酒,走着通俗的婚禮過場,他們的幸福,充斥着整個現場,讓所有人都置身于這份熱鬧,文杉覺得滿足。
直到婚禮散場之後,厲寶兒和戚森才又換了件衣服,厲寶兒看見文杉的時候,也是驚訝的,像以往一樣的打了個招呼,整個現場,幾乎只剩下他們這一桌。
“今天,就當是個小聚會,能聚齊老同學實在是不容易!”
戚森上着頭,說着熱鬧的話,所有人單獨給了份子錢,唯獨到了文杉這裏,他的紅包,比所有人都厚重了一份。
戚森笑着收下,但仍是免不了調侃幾句。
“文杉你太夠意思了,一個人包兩人份!”
文杉低頭笑了笑,沒有說話。
“但你也太不夠意思了,說好大四開學一起聚餐,結果你和時光居然一起轉學了!”
戚森拍了拍文杉的肩膀,一身的酒氣。
“這三年,你們都不和我們聯系,我認了,居然也不跟寶兒聯系,同學聚會也不來,是不是我不結婚你也不來呀。”
鬧哄哄的人群讓文杉默不作聲,他喝了一口桌上的酒,将戚森拉着坐了下來,一旁的厲寶兒看着他,也只是看着他。
“我聽說你和時光一起開了家公司?混得不錯啊。”
“你還真給時光買了棟樓啊,小杉杉,我也要。”
戚森扭捏作态的說着,明明的玩笑話,卻在文杉的心上狠狠地紮了一刀。
“時光喃?堵車堵那麽久啊!”
戚森嚷嚷着,愣是想時光待會兒來了,把他給灌翻的架勢。
文杉擡起頭看了一眼桌上的人,他認識的,不認識的都在,就像是在大學聚會那樣,一切都是那麽熟悉。文杉抿了抿唇,身旁的戚森肆意地揮着手呼喊着。
“時光怎麽還不來,我要把他喝翻!”
戚森在咆哮着,文杉沉默着,他顫抖了身子半刻,做所有人的注視下,慢慢的說出來四個字。
“時光死了。”
時光死了,死在了三年前的那個晚上,死在了讓文杉買燈泡的那個晚上。
文杉買完電燈泡之後去了小公寓,他開門前,隔壁的住戶一臉沒睡醒的樣子,煩躁的說着時光家的狗叫了一晚,愣是沒讓人睡着過,文杉帶着抱歉的樣子開門進去了。
他沒有在床上看見時光,而是在浴室的浴缸裏,看見了時光,他看見了一個安詳沉睡的時光,他從來沒有見到這樣的時光。
法醫說,屍體死亡八小時。
文杉擡起頭看了一眼外面的太陽,八個小時前,時光還在和他打電話,或許就在那個時候,他割開了自己的手腕,看着自己的血液噴湧,他一直在想,時光是不是很痛,痛到和他一邊打電話聊天緩解。
直到溫臨志告訴文杉,時光是遺傳學先天無痛症,他才知道,時光不痛,他一點都感受不到痛,就連他的心都不會痛!
那天之後,他沒有告訴任何人,而是低調的去了學校說明情況之後,轉學了,他離開了雲城,離開了大學,離開了那個回憶滿滿的地方,仿佛不曾來過,他斷掉了與所有人的聯系,他想跑出那個将他畫地為牢的圈子,但他始終沒有離開時光。
時光說,他怕黑。
他不想被埋在陰冷黑暗的地下,他渴望陽光與希望。
他在沼澤裏混跡了一生,死後祈禱能到天堂。文杉覺得可笑,時光不會痛,可他卻痛的要死,他沿着手腕上的氤氲割下去的時候,文杉仿佛感覺在割着自己,他也躺在浴缸裏,看着那些刺眼的紅色流逝。
他無法體會時光,因為他怕疼。
他連小時候打針都是苦的死去活來,時光在旁邊笑他。
文杉一直不明白,時光的這份心思,究竟是因為許佩佩,還是因為沈未尋。
他後來去雲城的中學,他想挖出埋下的東西,他才發現,那棵大樹早已經被砍了,他已經找不到那個位置了,一切都成為了過往...
他确實開始跟着父親做事,他學習商業上的一切,他曾一度不接受治療,他想忘記,可直到他把球球和叮當接了過來,他只覺得時光和沈未尋這兩人很煩,居然還留下讓他記得過去的事情。
不能忘記那就算了,文杉全身心的投入到複健,他将時光記得清清楚楚,那是一段雖是都被揭開的傷疤,他不是時光,他做不了自己的黑匣子,那他只能接受,接受事實,接受時光已經死去的真相。
他恍然間想起了沈未尋,那個面對時光是霸道專橫的沈未尋,他若知道自己用命換來的時光還是死了,他究竟會怎麽樣,他會後悔嗎?文杉也不知道。
複健的訓練日複一日,直到偶然間他想起來了,在大三的那年,他還欠時光一個生日禮物。
那天他問時光想要什麽,時光說讓他給棟樓。雖然遲來了多年,但他還是買了,就像時光那個淺藍的,醜的不像話的杯子。
他取名:time工作室。
時光不是一直想開家翻譯工作室嗎?
文杉開了,但他也後悔了,工作很忙,忙到一日三餐都有些顧不上,他好讨厭時光啊,為什麽總是在他的腦海裏。
沒過多久,溫臨志和溫蘊離開了雲城,他們走的時候,文杉去送了送,他記得第一次看見溫蘊的時候,她像是炙熱的太陽,但此刻的她,像個落寞的月亮,她挂在沒有星空的天上,變得冷清許多。
戚森和厲寶兒一直聯系他,但文杉視而不見。時光愛幹淨,他将工作室打理得井井有條,時光怕黑,他便安了許多的小燈,他希望有一天會有一個少年走進這裏,走到他的面前,說要來實習。
他想,如果時光還在,他也會是這個樣子,恭恭敬敬的對着領導說話,文杉只是想想就覺得好笑。
8點24依舊在成雲大學的那邊開着,文杉回雲城的時候去過幾次,裏面依舊是形形色色的年輕人,直到他坐在吧臺上冷靜的喝着酒,他才發現他也許老了,他沒有精力像那群年輕的學生一樣,拼酒或是在舞池跳躍。
沒有人一直年輕,但總有人在年輕着。
幾個少年與文杉擦肩而過,他們不小心撞到了他,明明看起來有些痞氣,卻還是不停地跟文杉道歉,他笑着擺了擺手,仿佛眼前的一切回到了過去。
他曾幻想着,如果沈未尋和時光都還在,那麽現在會是什麽樣子,他戛然而止,不敢再想,眼前的氤氲逐漸散去,他才發覺自己的酒量也變差了。
沒過多久迎來了冬天,文杉收到了一個來自西藏的包裹,他有些茫然的拆開,那是一束包紮好的格桑花,他看見了寄件人,是施奈。
這三年的冬天,他都會收到一束,他想起時光的小公寓裏的确有一束,原來施奈一直都在,文杉本想告訴施奈這些日子發生的一切,但那束格桑花開得甚是豔麗,他删去了手機裏的號碼,最終還是沒有告訴他。
那些年的事情,終究是過去,他們或許是漸漸忘記,忘記腦海裏那個坐在教室窗邊的少年,忘記那個溫柔似水的少年,忘記他們曾關注的少年。
那扇緊閉的大門再也沒有打開過,櫻花開了,春天就來了,等待文杉的,不是消失在黑夜裏的影子,而是那個溫暖的午後,男孩将手中的書遞給他,他的聲音軟糯可愛,讓他不要亂扔課本,在那個雜亂無章的走廊,男孩提起掃帚幫他掃去垃圾的下午,在那個背着書包放學的傍晚,他走在文杉的前面,揮着手叫着他的名字。
時光只是走得快了一點,他帶着他的黑匣子一起離開了,離開了這個世界,離開了這個孤獨的地方。
文杉不再去想太多,他也不再糾結時光究竟是因為誰。時光這個人啊,滿身黑暗與痛苦,卻還是想着要給他們一點陽光,文杉很無奈,但他此刻只想帶着那份曾經的溫柔,好好地活下去。
文杉走出婚禮現場的時候,最後一縷黃昏早已落入地平線消失,天邊緋紅的臉頰他看不見了,天色已經黑了。
秋天的天總是黑得很早,街道上依舊是人來人往,那些無處可尋的人,又會趕去哪裏,他們在何種境地生活,他們是否也伸出手想要抓住什麽。
這場喜悅在黑夜裏慢慢地散去,但他知道一切都與自己無關了,文杉擡手看了看時間,8點24分,頭上的月亮很圓很亮,今夜一定能睡個好覺。
時光,你能看見的對吧...
作者有話要說:
全文完 無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