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1)
見他不高興了, 章朝旭縮了縮脖子:“那他确實是長得兇啊。還老是瞪我。讓我總以為不知道什麽時候得罪過他來着。”
段弘璟默然。
回想了下上輩子跟章朝旭日常,他有些黑線地發現, 通常能見到章朝旭的地方,都不會是牛大山喜歡的地方。沒暗中殺掉這個狐朋狗友, 已經算是牛大山的忍耐有功了。
“那他去哪兒了?這家夥雖然挺讨厭的, 但是架不住武功高啊。”章朝旭偷觑一眼陳二, “這個是新來的?能行嗎?”
陳二武功不弱,自然聽到了他的話, 極其自然地朝他笑了笑,但章朝旭總覺得這笑容有股不懷好意的感覺。
他瑟縮了下, 連忙收回目光。
段弘璟翻了個白眼:“當然。陳二也很厲害的。”雖然不如大牛。繼而糾正他, “別這家夥那家夥的, 我家大牛已經遷任西寧府指揮同知了, 正兒八經的從三品官員, 你得叫牛大人。”
章朝旭大驚:“當官去了?”
段弘璟得意地一揚腦袋:“當然。”
章朝旭側目:“是你給安排的吧?”
“哼, 是我安排的又怎樣, 我家大牛有腦子有武功, 難道還怕做不來這區區同知嗎?”段弘璟對自家大牛有着迷之自信。
章朝旭無語:“行行行, 牛大人最厲害了。”他催促道,“走快點,我都餓壞了。”
一行幾人到了珍馐樓。
早就在大門口候着的小李掌櫃迎上來行禮。
“起吧。”段弘璟揚起下巴,朝酒樓裏頭點了點,“先帶爺看看,改成什麽樣兒了。”
小李掌櫃應諾, 打頭引着他們往裏走。
Advertisement
段弘璟擡腳進去四處打量。
安管事雙手攏在袖子裏,恭敬地跟在段弘璟後頭。
一樓除了桌子長條凳,就只有一張高高的櫃臺,放置茶壺碗筷等各種雜物的木架子則擺在通往後廚的雜物間裏。
小李掌櫃輕聲給他解說各處擺放的用意,有些激動卻也頗為鎮定。
不會輕浮谄媚。
段弘璟心下點頭。安叔确實會看人。
珍馐樓這回整改,将牆上原來挂着的名畫都取了下來,留着光禿禿的牆面。
小李掌櫃解釋說:“這是等菜單子定下來,寫成條牌挂上去。”
段弘璟了然。
各種角落點綴擺設的古董撤走了,桌椅也不再是鑲嵌着大理石的名貴桌子。
窗明幾淨,看起來是簡單舒服多了。
章朝旭跟在他後面東張西望:“這樣挺好的。你這是終于發現之前的裝潢太矯情了吧。”
“嫌矯情,你還跟我來這兒吃飯?”
“舍命陪君子嘛!”章朝旭義氣十足地拍拍胸膛。
段弘璟無語。
信步走上二樓。
憑欄窗戶全都打開了,隔着走廊,一邊是包廂,一邊是座椅。
樓上保留了原有的酸枝木嵌大理石桌子跟圈凳。
廂房裏是風格一致的清爽幹淨。
段弘璟滿意地點點頭:“甚好。”轉身選了靠窗一桌子落座,他對小李掌櫃笑了笑,“這幾日菜色拟得如何了?搭幾樣給爺呈上來,爺嘗嘗。”
小李掌櫃恭敬應諾,見章朝旭的貼身仆人白芷已經開始給主子們泡茶倒水了,就識趣地躬身退了下去。
“你怎麽突然對這些庶務上心了呢?”
“嗯,就是突然想開了。”段弘璟頓了頓,想到上輩子這家夥的遭遇,突然想拉一把這個難得跟他比較聊得來的朋友,而且這家夥除了愛玩鬧些,人品倒是不錯。
“你要不要一起試試?我記得你挺喜歡算學的。”
“我?”章朝旭聳聳肩,“也就是瞎學了點。算學對經商開店這些兒可沒什麽用處。”
“那可說不準,再說,我覺得你的眼光挺好的。你當時說我這酒樓太矯情了,果不然就做不好了嗎?”段弘璟勸說道,“你手上有你母親的陪嫁莊子鋪子,也盡夠你折騰了。”
章朝旭有些遲疑:“做這些,是不是不太有出息?而且,不是有下人嗎?”
“……你小子就算不做這些也沒出息好嗎?交給下人,什麽時候家底被掏空了你都不知道呢。”段弘璟直接打擊他。
上輩子,他手裏的産業可不都是被嫡母嫡兄們伸手挖空了,最後只能依附嫡兄艱難度日。
“再說,想想你那家裏的一攤子破事兒,你還想蹚這渾水?就你那腦子,可不夠你那些嫡兄庶兄折騰的。”
章朝旭一想也是:“成。我就跟你學習學習,學着管管事,不說掙點小錢花花,好歹不能讓人給敗了。”他一臉神往,“指不定哪天兒我就能掙到買下芙蓉樓頭牌的銀錢了。”
“……”段弘璟無語,“你手上有什麽鋪子?我記得好像挺雜的。”
章朝旭板着手指數了數:“好像有布莊、點心鋪、糧鋪、南北貨雜貨鋪,雜七雜八的有七八個吧。”
段弘璟一頓:“有糧鋪?”
章朝旭點點頭:“當然啊,我娘的田莊都在偏南方一些,巴巴光運那點兒過來太浪費了,幹脆就把那邊的糧都一塊兒收了,再運過來賣掉。”他有些得意,“雖然花費頗大,但依然賺得挺多的。”
“這不是懂得挺多嘛!”段弘璟翻了個白眼,沉思片刻,擡頭确認道,“你真打算跟着我學經商?不跟你的兄弟們争了?”
“不是你讓我別争的嗎?”章朝旭眨眼,“再說,我原本也沒争,就是……”他撓撓頭,“想到我娘,總是忍不住要怼一下而已。”
想到他那年紀輕輕就香消玉損的娘,段弘璟心底嘆了口氣,伸手拍了拍他肩膀:“別想太多,你過得好,你娘九泉之下才會開心。”
章朝旭點頭:“嗯,所以我要努力賺錢了。争取早日掙到大錢!”
“那你聽我一回,你家糧鋪這兩個月收到的夏糧,都暫時壓着別賣出去。”
章朝旭一驚,左右看看,除了兩人心腹,确實沒有他人。
他壓低聲音問道:“是不是要搞什麽價格戰?屯糧打壓其他鋪子,然後我一家獨大?”他有些激動,“然後賺大錢?”
段弘璟扶額。
他當年是怎麽跟章朝旭混到一起的?看這幼稚的……
“你想太多了。反正屯着就是了。我不會害你的。”
“哦哦。”章朝旭點點頭,“那成,聽你的。反正糧食這些,放個一年半載不成問題。”
正說着,小李掌櫃領着人端菜上來了。
倆人就暫停下話頭。
小李掌櫃行過禮後,開始給他們介紹:“主子,章少爺,咱珍馐樓日後會以湘菜為主、京菜為輔。”他笑笑,已經不如剛見段弘璟時的緊張了,“京菜來來去去也就那個味兒。所以奴才今日鬥膽,全給安排了湘菜,讓兩位爺嘗個新鮮。”
段弘璟點點頭:“呈上來吧。”
小李掌櫃躬身領命,回身從小二手上盤子裏逐一往桌上端菜。
“這是秘制口味蛇。”在章朝旭驚悚的眼神中,他得意一笑,自信道,“我們酒樓,就要吃些旁人沒有的。別人聞蛇色變,我們偏就要吃蛇,還要吃得他們欲罷不能。除了這款招牌,還有青椒焖蛇、姜辣蛇、幹鍋帶皮蛇等。”
上輩子就吃過這道菜的段弘璟自然淡定自如,他想了想:“找個有名望的大夫,寫一寫蛇肉的補益之處,貼到一樓大堂上。”
小李掌櫃略有些驚喜,一臉欽佩地開口:“主子英明。奴才跟兩位廚子商量多日,才想到這法子,沒想到主子一聽就能想到。”
段弘璟擺擺手,并不多言。
上輩子他失去了……之後,滿心都是對自己的排斥厭惡,不肯聽禦醫所言好好保養身子,後來身子總會有些不得勁,遇到風雨天更是整日酸疼。
牛大山也不知道從哪兒得來的方子,經常弄蛇肉給他吃。那味道實在是難以下咽。
為了讓他吃下去,他竟然還去找了個湘菜廚子,隔三岔五就給他做各種蛇。
他就逐漸習慣吃蛇肉,也喜歡上了湘菜。
嗯,或許更喜歡的是牛大山背後的心思。
當時的滿腔憤懑苦澀,如今想來,竟滿滿的都是甜蜜。
感謝上天,讓他有重來一次的機會。
現下整改珍馐樓,他就立馬想到了湘菜。
那廂,小李掌櫃還在繼續介紹。
“這是剁椒魚頭。這款菜色,打算做成每日限量出售。每日淩晨出發去津城那邊采購新鮮的魚材,回來當天做完。所以這款菜會比較貴,主要是推給貴人們的。”
“竹筒粉蒸排骨,辣味合蒸。這兩款是做家常類葷菜。”
他看看兩位打量菜色的主子,略微猶豫了下,才從小二托盤裏端出兩盤菜,聲音有些緊張:“這是毛血旺,這是幹鍋肥腸。”
段弘璟見他這樣,不禁莞爾,瞬間明白他在緊張啥。
倒是章朝旭有些奇怪:“毛血旺?這名字忒奇怪。這做的是啥?”頓了頓,反應過來,大驚,“肥、肥腸?不是我想的那個吧?”
小李掌櫃見他這般吃驚,陪笑道:“是的。幹鍋肥腸,取得就是,咳,豬下水裏的,那個大腸做的。”
章朝旭怪叫:“那能吃嗎?那多髒啊!你怎麽給小爺上這些個菜?!”
小李掌櫃抹了把汗:“奴才、奴才這是打算将這個菜推給平民的,只是作為招牌,怎麽也得呈給主子嘗嘗……”
“沒事兒,這個我吃過。”段弘璟打斷他,對着章朝旭壞笑,“放心,待會你吃了可就停不了口了。”
“你、你真吃過了?”章朝旭瞪大眼睛不敢置信。
段弘璟沒管他,朝小李掌櫃點頭:“你繼續。說說這毛血旺。”上輩子他可沒吃過這個。
至于豬大腸,咳咳,那是個意外。
不小心又想到上輩子跟牛大山相處的細節,他心內嘆了口氣。
大牛這才走了一天,他就開始想他了。
“這毛血旺,是取生鴨血,加毛肚雜碎等輔料炖煮而成的,麻辣鮮香,味濃味厚,最重要的是分量十足還不貴,家底薄一些的,兩三個人點上一份,也盡夠了。”
段弘瑾打量了眼那一大盆的毛血旺,确實如他所言分量十足滿滿當當。
此外,小李掌櫃還呈上幾份素菜,包括油辣冬筍,手撕包菜等。
完了,小李掌櫃欠身:“本還有一味紅煨魚翅想呈給主子嘗嘗的,因魚翅需要隔夜泡上,今兒就沒法做了。望主子見諒。”
“無妨。本就是爺我突然到訪,日後再嘗也行。”
“謝主子體恤。”小李掌櫃頓了頓,吞吞吐吐地道,“還有一味紅炖甲魚,介個,因是大補之物,介個,不敢輕易給主子做。”他低着頭不敢看他們,想了想,急忙又補充道,“日後主子想吃了,提前吩咐一聲即可。”
章朝旭愣了愣,頓時哈哈大笑:“不不不,你做錯了。你就應該做上的。你家主子坐擁多少美人啊,是該補補。”
“……”段弘瑾懶得搭理他,轉對小李掌櫃點點頭,“行了,我們先嘗嘗。有事兒再叫你。”
小李掌櫃忙哈腰,領着小二退了出去。
段弘瑾朝邊上安靜站着的安管事示意:“安叔,坐下一塊兒嘗嘗,看看有什麽需要改進的地方。”
安管事猶豫了一會,就恭敬地躬身領命,挨着圈凳邊坐下。
下人麻溜地補上一套餐具。
為免得安叔不自在,段弘瑾也再不多說什麽。
章朝旭輕咳了咳:“吃飯吃飯,餓死了。”扶起筷子就打算開吃。
段弘瑾忙制止他:“慢着。”不等他問,轉頭看向他的貼身侍從,“去,給你家爺提壺涼白開來。”
章朝旭眨眨眼,不解地看着勾唇壞笑的段弘瑾:“這不是有茶嗎?而且,我不喝涼白開啊。”
“嗯,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段弘瑾并不打算告訴他。
辣這玩意兒,還是得自己嘗嘗才知道、才過瘾,不是嗎?
章朝旭撇嘴:“裝什麽神秘的。”
等那侍從下樓去讨了一整壺水上來,段弘瑾才示意他動筷子:“吶,現在吃吧。”
章朝旭反而不敢動手,總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
他舉着筷子遲疑地在幾盤菜上空來回游移,遲遲不敢落筷子。
段弘瑾也不管他,提醒安管事道:“安叔,可能會有些嗆口,你吃慢些。”見他點頭了,才拿起筷子一伸,夾起一塊蛇段,慢條斯理地咬了一口,嚼了幾口咽下,甚為滿意地點點頭。
章朝旭見他毫無異樣,也跟着夾了一塊蛇段,湊近鼻端聞了聞。
确實是有些嗆人的味兒。
他疑惑地再看一眼段弘瑾,見他垂眸面不改色地嚼着蛇肉,猶豫又猶豫才試探地咬了一口。
安管事見他們都舉箸了,才跟着動手,夾了塊蛇段小心翼翼地送入口中。
“嘶,咳咳!”章朝旭舉着手上咬了一口的蛇段不停呼氣,“怎麽這麽辣?”
段弘瑾不以為然:“你不習慣而已,多吃幾口就好了。”轉而又吩咐安管事,“安叔,要是吃不慣,嘗嘗就好。”
剛吃了兩口的安管事漲紅了臉,咋舌:“主子,這味兒也太狠了吧。客人會喜歡嗎?”
京城這邊的飲食偶有加辣的,來源都是來自諸如茱萸之流,口味并沒有這麽重。
不怪得這倆人第一口下去都吓着了。
不過,段弘瑾信心滿滿:“他們會喜歡的。”繼續下筷子。
章朝旭看看他,又看看自己筷子上的蛇段,咬牙:“今兒我就舍命陪君子了!不過這什麽肥腸、毛血旺什麽,別想小爺幫你試菜!”撂下狠話,甩開膀子就吃将起來。
沒多會,就自己打臉了。
“這肥腸真香!”扒拉完一碗飯,他把碗往邊上一遞:“再給爺來碗飯。”
他的侍從接過碗,小心翼翼地回話:“爺,您已經用過三碗了,再吃就得漲得慌了。”
“欸?”章朝旭詫異,“爺吃了這麽多了?”他摸摸肚皮,發現還真有些撐了。
“啊呀,這辣菜真夠味兒。”他揮揮手,示意侍從不要再添了,“弘瑾,你這是哪地方的菜?這是要火啊。”舉起拇指表示贊賞。
“湘菜。”悠哉地挑着肥腸嚼着的段弘瑾好笑,“怎麽,不嫌棄太辣了?”再瞄一眼肥腸,“也不嫌棄肥腸粗俗了?”
章朝旭嘿嘿傻笑:“那不是沒試過嗎?”
安管事也點點頭:“入口嗆辣,嘗時鹹香,過後餘味無窮。挺好!”想了想,“不過,女人小孩體弱,不是太适宜吧?”
“無妨,不是還備有京幫菜廚子嗎?況且酒樓主要是做的就男人生意,辣菜更好下飯,也更好下酒。”段弘瑾朝剛上樓候在不遠處的小李掌櫃招招手,“酒水都準備好了嗎?”
小李掌櫃躬身:“回主子,酒水一共七種,屆時會分成四個價位,每種酒都已經備好足夠分量放入地窖。”
“做的不錯。”段弘瑾點頭,“找人算了哪天适宜開張了嗎?”
“回主子,算好了,五月二十八。”
章朝旭詫異:“咦?那可沒剩幾天了。”
“回章少爺,咱們樓,”小李掌櫃胸有成竹,“已萬事俱備,就等到日子了。”
“好,那就拭目以待。”
五月二十八,黃道吉日,宜開市。
珍馐樓重新打開大門。
因宮女一事,朝廷上下的眼睛都盯着段弘瑾。
這些時日段弘瑾一改往日撩雞鬥狗逛青樓的習性,安安分分窩在府邸裏,除了給一個破相的侍衛求了恩典,竟然旁的什麽事情都沒管。
大家正疑惑不解之時,這珍馐樓竟然再次開業了。
這、這五殿下憋了這麽久就是把酒樓再次倒騰出來?
大夥堅決不相信。
但是打探不到內情啊!
于是人潮紛紛湧向珍馐樓,想看看這五殿下最近是在搞什麽名堂。
原來的珍馐樓,也就那樣,菜色什麽的也說不上好,甚至還不如別的官員家眷開的各種小酒樓。若不是沖着五殿下的名頭,估計早就開不下去了。
這重新開張,怎麽突然……風格大變?
這、這竟然吃蛇?
這、這竟然吃豬下水鴨下水?!
天啊,這五殿下一定是為了賺黑心錢拿腌臜東西騙人的。
定要點上幾份,然後鬧上一場告到官府去——
咦?怎麽紅豔豔的?
嘶,好辣!
嘶,好吃!
天啊,這些東西怎麽這麽好吃!!
一時間,珍馐樓天天爆滿。
人一多,帶得周邊的百姓人家也跟着來湊熱鬧。
然後,珍馐樓名聲大噪。
段弘瑾看着小李掌櫃呈上來的賬本,咋舌——這錢原來這麽好賺。
他不過是出了點銀子讓人去南方搜羅廚子,再買些辣椒,獲益直接比以往翻了三番。
看來以後不用愁養不起他家大牛了。
六月份,收夏糧。
除了偶爾進宮,或拜訪段弘瑜,或接受章朝旭的不定時騷擾,段弘瑾一直窩在府裏,密切關注着各處莊子的收成及後續安排。
因囤積糧食的事兒已經交代給段弘瑜與章朝旭,他收好自家莊子産出的收成,就撒手不管了。
南下的下人也開始陸續帶回他需要的人。
七月份。
這一天格外炎熱。
禦書房四個角落各放置着一個雕花銅盤,堆上高高的冰山。
另有宮侍站在銅盤一側,對着冰山往中間送風。
整個禦書房清涼又安靜。
剛下朝走進禦書房的建寧帝段昭烨呼了口氣,扯了扯衣領,正準備坐下喝口茶。
突然,窗外傳來一聲清脆鳥叫。
段昭烨頓了頓,揮手:“你們先出去。”
“是。”衆宮侍躬身退出禦書房。
門板剛剛合上,一道黑影出現在階下,單膝跪地:“主子。”
段昭烨一點都不驚訝,端起茶幾上的茶盞喝了口潤潤嗓子:“說吧,有什麽事了。”
“回主子,查太監總管李達今晨寅時末在西花園一角與鐘粹宮二等宮女清莺會面,并從其手上拿到一小包粉末,經查實,是墨汁鬼傘的粉末。”
“難怪朕下朝了還不見李達人影。”段昭烨似乎一點也不驚訝,眯眼問道,“墨汁鬼傘是什麽玩意兒?”
“一種南方植物,若與酒同食,為劇毒。”黑衣人一板一眼地解釋道。
段昭烨詫異:“這都弄上□□了?”而且,鐘粹宮?成妃?“李達!成妃、不,卓雪麗!”他一巴掌拍在茶幾上,震得茶盞蹦了兩蹦。
黑衣人低頭不語。
段昭烨背着手疾步走了兩圈,站定:“李達現在哪裏?”
“回主子,屬下已經讓人把他打暈關起來了,包括鐘粹宮清莺。”
“好好!傳令下去……”
篤篤。
“萬歲爺,刑部尚書張德安、大理寺卿黃臻甫、左都禦史梁宸求見。”禦書房外守着的禦前太監恭謹請示。
段昭烨詫異。這才剛下朝,有什麽急事讓這幾位這時候突然過來?
他揮手讓暗衛隐去身形,再讓人進來。
宮侍打開門,幾位大臣低着頭魚貫進入,甩袖,跪下,磕頭行禮。
“起吧。”段昭烨擡手,“幾位愛卿這時候來找朕,可是有何要事?”
三人依然跪着不起來。
頓了頓,張德安率先開口:“臣有事啓奏。”
“說。”本就不愉的段昭烨看他們吞吞吐吐的樣子,語氣自然不太好。
張德安吞了吞口水,再次磕頭:“淮陽府知州狀告都轉鹽運使司運使鄒成輝截留官鹽、私營鹽業、賣官鬻爵。經查證,一并呈上來的證據翔實确鑿。”一口氣說完,就趴伏在地不敢擡頭。
旁邊的黃臻甫、梁宸更是頭都不擡。
“什麽?”段昭烨唰地一下站起來,“他這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誰給了……”他一頓,反應過來,“都轉鹽運使司運使鄒成輝?”
張德安顫着聲音回道:“是。”
段昭烨擡腳一把踹翻椅子:“畜生!”
半晌,段昭烨才平複下急怒的情緒:“這事還有誰知道?”
張德安磕頭:“淮陽府知州将所有證據分為三份,同時送往刑部、大理寺、督查院……”餘下就不敢再往下說了。
這基本就是滿朝皆知的意思了!
段昭烨氣得不行:“那淮陽府知州何在?”
大理寺卿黃臻甫抖了抖,請罪道:“回皇上,淮陽府知州已、已撞死在大理寺門口。”
“好!好!好得很吶!”段昭烨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朕以為自己這天下河清海晏、朝堂安穩,沒想到就挨了這麽一大耳刮子!”
堂堂從五品知州,為了狀告一個都轉鹽運使司運使,竟然撞死在大理寺前。
是什麽讓一個從三品的都轉鹽運使司運使如此嚣張?
都轉鹽運使司運使是誰?
那是大皇子段弘珏的岳父,大皇子正妃的父親!
這淮陽府知州哪裏是狀告都轉鹽運使司運使啊,他是在狀告當朝大皇子!
而且,他還撞死在大理寺前,擺明了就要把這事兒鬧大。
跪着的幾人能想到,段昭烨更是想到這層。
他壓着怒火背着雙手轉了兩圈:“筆墨伺候。”
接連幾道旨意發出。
且不說淮陽府連帶京城這邊被撸下多少官員,後宮也受到不小的波及。
成妃直接被一捋到底,降為貴人,遷出鐘粹宮主殿,移居偏殿。
大皇子則被禁足思過,日後不得過問朝政。
這是徹底把大皇子繼任的可能給打掉了。
朝堂內外頓時嘩然。
當然,外人并不知道鐘粹宮竟然與皇帝身邊的大太監暗中來往。
也沒有人注意到皇上身邊的大太監李達不見了,或者是,注意到了,但在這節骨眼上,大家不敢妄加議論。
旁人只看到皇子後妃都被嚴懲了。
然後大家争相贊嘆皇上聖明。
彼時,段弘璟正惬意地坐在二皇子府裏喝着冰糖銀耳炖燕窩。
段弘瑜有些嫌棄地看着他:“你怎麽也學你嫂子喝這些個膩死人的糖水了?”
段弘璟毫無所動,繼續慢吞吞地喝着糖水:“這糖水煲的不錯,清甜不膩口!”
最重要的是,滋陰潤膚。
咳咳,至于為什麽需要,就無須跟二哥說了。
反正達官貴人多有喝燕窩保養的習慣,他說與不說也無甚關系。
段弘瑜也不管他,指節扣着桌面:“鄒成輝被貶斥入獄,鄒府被抄。這麽大的財路直接斷了,想來這一次,大哥也算是傷筋動骨了。”
“當然,父皇不都說了嗎?日後不得過問朝政。大哥這是沒有翻身的可能了。再說,本就無需把他放在眼裏。他的母妃、成妃也不過是區區司庫之女,若不是靠着從潛邸一直跟着父皇的資歷,再加上生了皇長子,她哪兒來的資格封妃?如今大哥的母親不在妃位,母家無勢,妻族也倒了,”段弘璟不屑,“就算父皇不發話,他也無需多慮。”
這點段弘瑜倒也認同:“那淮陽府知州倒是可惜了。”
“咦?那知州不是二哥你的人?”段弘璟詫異。
段弘瑜點頭:“是。他……”他嘆了口氣,“大哥他們在淮陽做得太過了。我也沒想到這知州竟是如此決絕。”
“各人自有各人緣法,所求不同罷了。”段弘璟又吸溜了一口燕窩,不鹹不淡地安慰他。
“估計大哥也沒想到,買幾個女支子竟然惹來這麽大的麻煩吧。”段弘瑜想到這一切的開端,覺得簡直像是鬧劇。
“那還不是因為我明察秋毫。換了旁人可不一定能想到。”段弘璟得意地一揚下巴,“話說,二哥,我這回算立功了吧?幫我個小忙如何?”
“說說看。”
段弘璟放下碗:“我想去西寧府玩玩,你幫我想個理由呗,不然父皇不讓我出京。”
段弘瑜皺眉:“好好的,你去西寧幹嘛?”
“咳,在京裏悶得慌,父皇還老往我後院使勁兒。”段弘璟撇嘴,“我就想出去走走,順便做點小生意什麽的。”
段弘瑜想到最近兩月這倆人的鬥智鬥勇,笑了:“你那後院可真是……燕瘦環肥,各色美人都湊齊了吧?聽說還在禦花園撞見不少貌美姑娘?”
段弘璟郁悶的不行:“堂堂皇子,竟然被逼着想看人家!這跟逼着嫖客上床有什麽差別?我都要成為全京城的笑柄了。”
段弘瑜莞爾,不過他有些懷疑:“怎麽不選個好些的地方?要玩的話蘇杭淮陽一帶不錯啊,那邊景兒好,還富庶,就算想做點什麽生意,也做得。”
“以後找機會再去,這會兒就想去西寧。”段弘璟谄笑,“二哥你去跟父皇說說吧,你說,他肯定會聽的。要是我去說,他保管把我踹出來。”
段弘瑜失笑,繼而板起臉:“你啊,就不能服下軟?軟玉溫香,多少人羨慕不來的,你犟着幹什麽?”
“那有啥辦法啊,我對着女人就是硬不起來。”段弘璟一臉無辜。
“試試啊,你試過了嗎?”段弘瑜皺眉,“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你想過日後沒有?難道你想一輩子不生兒育女?”
段弘璟的腦袋碰地一聲砸在桌面上:“二哥,我的好二哥诶,求你別念了。你和父皇,見我一次念一次,不嫌累得慌嗎?”
“你若不是死犟着,會招念嗎?”等等,“母妃沒念你?她也知道的吧?”
段弘璟有氣無力:“知道啊。這不,她煩我呢,都不愛搭理我了。”
“……”好吧,母妃也确實不是會啰嗦念叨的人。“所以你就躲出京城?”
“哪有!”段弘璟抗議,“我是很正經的要去做生意的。”
“是嗎?”段弘瑜懷疑,“巴巴跑去西寧?西寧有什麽?”突然想到什麽,“我記得你曾經給一侍衛求官來着,好像就是在西寧上任?”
“所以才要去西寧啊,不是有熟人好辦事嗎?”段弘璟義正辭言。
“……你一個皇子還需要熟人?”眯眼看他,“是不是這侍衛……?”
段弘璟做了個鬼臉,站起來就往外走:“不明白你在說什麽。我要回去啦,二哥你記得幫我在父皇面前美言幾句啊~”
段弘瑜看他急匆匆溜掉,更是懷疑。
繼而一想,就算是真的,一個幾年內都不見得能回京的外官,一個皇子,讓他們見見又何妨?
反正也不可能有什麽結果。
遂放開此事。
跑掉的段弘璟松了口氣。再想到宮裏還有個難纏的母妃,又頭疼起來。
“看來,西寧府那指揮同知就是你相中的人了。”完顏馥玉一臉淡定地開口。
“咳咳。”段弘璟被嗆了個突然,“母妃你……”
“我生的兒子我了解。”完顏馥玉啜了口花茶,“不然你會巴巴地給他求官,現在還準備跑過去?”
“他是我救命恩人,我給他求個官兒當當怎麽了?難道我這皇子的命這麽不值錢嗎?”段弘璟不滿。“再說,難道您就不信我是真去做生意的嗎?”
“得了,跟我有什麽好隐瞞的。母妃又不是那吃人的妖怪。”完顏馥玉擡手輕拍他一下,“話說,你怎麽相中他的?就因為他救過你一命?我記得他還破相了,那還能看嗎?”
“什麽破相,就是臉上多了道疤而已。”段弘璟特別不滿,怎麽誰都這麽诋毀他家大牛啊,他家大牛看起來爺們着呢!
有道疤更顯氣勢好嗎?
再說,誰說他們之間只有救命之恩的。
哼,夏蟲不可語冰。
“得得,兒大不中留了。”完顏馥玉扶額,“你既然相中他,怎麽還把他送出去當官兒?留在你身邊當個貼身侍衛不好嗎?神不知鬼不覺的。”
段弘璟見确實是瞞無可瞞,不甘不願地接口:“總不能這樣偷偷摸摸一輩子吧?再說,誰家睡了個丫鬟,都得給人一個通房的名號呢,我怎麽能做那等吃幹抹淨不認人的事。”
“你是不是傻?”完顏馥玉白了他一眼,“他現在當官了,你就更不能給他名份了。”
“事在人為,以後的事情誰知道呢。”段弘璟擺手,繼而得意道,“再說,他現在是正兒八經的官身,起碼性命就保住了。就算父皇知道了,按他的性子,也不會輕易要了大牛的性命,大不了把他發配得遠遠的。”
完顏馥玉琢磨了一下他說的話,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這是打算守着他過一輩子?”
段弘璟撓頭:“嗯。”
“……你貴為皇子,就算不是三妻四妾,左擁右抱也屬正常,怎麽就……”完顏馥玉盯着他,“就算是男女之間,一生一世一雙人尚且難以做到,你真就打算直接在這歪脖子樹上吊死?”
“娘,你信我。我是真的想好了的。”段弘璟扶着她的手臂輕輕晃了晃,猶如小時候般撒嬌道,“你幫幫我,除了大牛,我誰都不要。”
完顏馥玉臉色有些蒼白,苦笑:“枉我之前還自持冷靜自如,就算聽說兒子斷袖、甚至……也能笑而置之。真事到臨頭,知道有這麽一個男人讓我兒子傾心了,也真打算一條道走到黑了,我卻……”
段弘璟抿唇,離開座位跪在她面前:“娘……孩兒不孝,讓您操心了。”
完顏馥玉擡手輕輕順了順他的發尾:“小璟,你要不要再想想?你的體質,萬一真的……你就回不了頭了。你還年輕,還有很多事情還沒經歷過,還有很多人沒有遇見到,說不定将來,你會發現你還是喜歡女人呢?娘實在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