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完顏馥玉嘆了口氣:“真是鐵了心一條道走到黑?”
“孩兒不孝。”
“常言道,兒女都是讨債的,你可真是,雙倍着來。”完顏馥玉扶着他手臂,讓他起來,“你若是選了這條路,估摸着你父皇不會讓你入朝,那日後可有什麽打算?”
“孩兒想搬到莊子上住,經商佃農,騎馬打獵,栽花植果,享田桑之樂。”段弘瑾微笑。
歷經諸難,他反而向往這種平淡的生活了。
完顏馥玉心疼極了:“我兒錦衣玉食慣了,哪兒過得了這種苦日子啊。”
“阿娘,您別瞎想。”他黑線,“我這堂堂五皇子,就算住到莊子上,這莊子也會是富麗堂皇,日常也是錦衣玉食。哪裏餓得着我凍得着我的,哪來的苦日子?你別老是看些民間話本,話本裏都是誇大其詞的。”
錦衣玉食長大的完顏馥玉抱懷疑态度:“總是有諸多不便之處。”她想了想,“我記得你在京郊只有一個小莊子?住得開嗎?”
“夠了,就我一個人,要那麽大的莊子幹嘛?”
“騎馬都不夠繞一圈的。”她白了他一眼,“我手上有一套京郊的莊子,是你外婆留給我的,地方夠大,前些年還修葺過一回,住着舒暢些。待會讓侍竹找出契子給你。”
段弘瑾咧嘴:“謝阿娘!阿娘最好了!”
“什麽時候你過來跟我說不斷袖了,要成親生子去,我會更好。”
段弘瑾撓頭傻笑。
“對了,你跟你二哥又鬧什麽別扭了?怎麽聽說你又頂了他一頓?”完顏馥玉覺得這兒子真是讓人頭疼,“你這性子也該改改。怎麽也不看看場合,見誰都怼呢?小心被參一個不敬尊長。再說,你二哥性子什麽樣你還不知道嗎?他看着你長大,管你都管習慣了,你也讓讓他啊。”
還有這一茬?
對其他人而言是前幾天的事,對他來說,可已經是上輩子的事了。他哪裏還能想得起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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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弘瑾撓撓頭:“好吧,那我一會出宮去找他道個歉。”
完顏馥玉欣慰點頭:“應當的。”
段弘瑾無奈。私下得問問大山,他究竟是為了什麽怼二哥的啊……
上輩子他心高氣傲,自以為能登上高位,對着關心自己的二哥不假辭色,還蠢得被大哥四哥當槍使,累得二哥背腹受敵,最後遭到父皇厭棄。
這輩子,說什麽也不能這麽蠢了,定要全力支持二哥上位。這樣,以後他就能安心抱大腿,當個纨绔子弟。
在景福宮蹭了頓午飯出來,他邊往宮外走,邊跟身後的木頭聊天。
“大山,今兒你在景福宮吃了什麽?”
“回主子,米飯,菜,肉。”
“那你吃了幾碗?沒把人鍋底吃幹淨吧?我這突然進宮,他們估計沒準備你的飯啊。”段弘瑾壞笑。
“……回主子,六碗,沒有。”
“噗!”段弘瑾被他一本正經的回答逗笑了,“那你飽沒飽?”他回頭佯裝兇惡地瞪他,“老實說。”
“回主子,”牛大山頓了頓,“沒有。”
段弘瑾滿意地點點頭,回頭繼續往前走:“看在你這麽老實的份上,一會兒帶你去嘗嘗京城的特色風味,豆汁兒!吃過嗎?”
“回——”
“直接回答,別動不動就回主子的,聽着煩。”
“是。沒有。”
段弘瑾頓時奇怪:“你跟在爺身邊這麽些年,還沒逛過京城嗎?”
“地皮子踩熟了,沒逛過。”牛大山一本正經回答道。
“那你日常休沐都幹些啥?”他幹脆停住腳步,轉過身看着他,心裏實在是好奇。
“練武,睡覺。”牛大山躲開他的視線,似是有些不好意思,“還有習字。”
“這麽乖。”段弘瑾啧啧道,“習字進度如何?要爺給你指點指點嗎?”
“只是認些字罷了,不敢勞煩主子。”牛大山垂下眼睑。
段弘瑾佯怒:“看不起爺還是怎滴?爺還就要教了。你休沐的時候要是不過來找爺,小心爺把你腿給打折了!”
牛大山微微低頭,掩住眼底一閃而過的期待:“是。”
段弘瑾輕哼一聲,這才回身繼續往前走。
“大山,我前段時間因為什麽跟二哥吵架來着?”
“回主子,因為你找人往四殿下府邸大門潑了桶狗尿,二殿下把您狠狠訓了一頓。”
段弘瑾無語,再次頓足回身:“四哥做了什麽?”
“慣有的口角罷了。”牛大山不以為然。
懂了,不過是打了個嘴仗,他就叫人往四哥府門潑狗尿了。
然後就挨訓了。
還真是……
他失笑。
轉回去繼續往外走。
剛出宮門,就遇上正下馬車準備進宮的大皇子段弘珏。
“大哥。”段弘瑾草草行了個禮。
“五弟這是又進宮?既然舍不得母妃,不如跟父皇說說,搬回宮裏再住些時日吧。反正你還沒成親,不需要顧着家裏。”段弘珏微笑,“省得這開府了,就跟還住在宮裏似的,三天兩頭就跑回來,跟逛自家園子似的。”
這言下之意,既說他沒長大離不開娘,又暗指他來去自如毫無規矩。
段弘瑾什麽人啊。
當今皇帝寵愛的皇五子!
母妃是在目前後位空虛的後宮中,地位最高的貴妃!
從小連衆皇子都退避三舍、作天作地的京城一霸!
關鍵是他還不傻!
妥妥地聽出了他話裏的機鋒。
當下段弘瑾就直接怼了回去:“大哥,你自己不愛去看母妃,還不許我去母妃面前盡孝嗎?”
就差沒指着他腦門說他不孝了。
“你!”段弘珏被噎得說不出話來,“你這是對大哥說話的态度嗎?”
段弘瑾不耐煩地翻了個白眼:“就許你夾槍帶棍的說我壞話,不許我怼回去嗎?怎麽?仗着年紀大了欺負人啊?臉咋那麽大呢?”
段弘珏沉下臉:“五弟的聖賢書都白念了。嘴巴這麽臭。小心傳到禦史耳中,奏你一個不敬尊長。”
“不牢你費心!多得你們這幫子長舌婦,我被彈劾的可不老少。”
“堂堂皇子,竟如市井婦人般罵人!”段弘珏背在身後的手緊握成拳,臉上卻一副語重心長的樣子,“五弟你這性子也該好好改改,不然以後怎麽上朝做事,別人可不比我們自家兄弟,能縱容你這般無禮放肆。”
“行了大哥,收起你那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我可不吃這一套。”段弘瑾擺手,“看你是有事進宮的吧?趕緊忙你的去。我這還有事呢。”
這個大哥才是真的傻子。
還以為自己居長能賺得幾分優勢。
殊不知父皇在幼年賜名就已經作出暗示。
大皇子段弘珏,三皇子段弘玦,倆人異字同音。
若真的有意讓大皇子上位,怎麽會出現這樣的狀況呢。
他也是上輩子争鬥到最後,才琢磨出來的。
不過,他才不會給大皇子解釋這些,一禿嚕說完話,也不管他高興不高興,轉頭就直奔自家馬車,扶着牛大山跳上車。
陳二鞭子一揮,噠噠噠地就轉出內城。
段弘珏盯着遠去的馬車,陰沉着臉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車門打開,隔着簾子指揮着陳二把馬車駕到東坊大街口,讓陳二自去覓食,段弘瑾領着牛大山鑽進熱鬧的人潮中。
東坊西市,是京城兩大市集。
東坊聚集了各類店鋪,吃穿住行無一不包,只要你想得到的東西,這兒都能找到。
段弘瑾那半死不活、已經被他關掉的珍馐樓就在這東坊的主街上。
而西市是胡市,賣得主要也是胡人帶來的一些貨品,像是珠寶、香料、美酒等。
西市最著名的還要屬那能歌善舞的胡姬。不過這個可不能帶木頭去看。
因想着自家侍衛的肚子沒填飽,段弘瑾帶着他東拐西轉,直接往目标前進。
牛大山緊緊跟在他身邊,張着手護在他身側,好幾次把險些撞到他的人給擋住了。
段弘瑾完全沒注意這細節,興沖沖地兜進一條胡同。
胡同口搭着一個布棚子,支着幾張矮桌并長條矮凳,兩兩三三的行人坐在裏面。
攤檔上的漢子吆喝着:“豆汁兒,新鮮滾燙的豆汁兒!熱燒餅、熱果子,裏邊有座兒哪!”
段弘瑾眼前一亮,伸手拽住牛大山的手臂沖到攤子前:“老板,來兩碗豆汁兒,四個焦圈,燒餅油果各來兩個。”
漢子瞪大眼睛看着眼前這個漂亮得不像話的男人,完全沒注意到他說了什麽,失神地吞了吞口水:“客、客官,要、要點什麽嗎?”
牛大山原本正呆呆地看着抓着自己手臂的纖長手指,聞聲回神,掃了一眼面前的漢子,立馬就冷下臉來。
他掙脫段弘瑾,擡手把他攔在身後,淩厲的目光盯着攤子老板,重複了一遍段弘瑾點下的東西。
漢子抖了抖,眼前這個男人臉帶刀疤,兇神惡煞的,真吓人。
他忙哈腰賠笑顫着聲音道:“馬、馬上來。裏、裏邊有座兒,裏、裏邊請。”
被護在身後的段弘瑾勾起唇角,心情愉悅地跟着牛大山步入布棚。
牛大山左右望了望,挑了張角落的矮桌,擡手直接用袖子擦了擦長條凳,才引着段弘瑾坐到靠牆位置。
段弘瑾坐好,見他還站在一邊忙着瞪退旁邊幾桌客人的好奇視線。
遂仰起頭伸手扯了扯他衣擺,待他回頭,就笑眯眯地看着他:“這凳子好矮啊。你要是不坐下,我跟你說幾句話,脖子就得酸了。”
牛大山被他臉上的笑容晃得失神了一瞬。
掃視周圍一圈,想了想,果斷挨着他坐下,高大的身軀徹底擋住外人探視打量段弘瑾的目光。
大長腿窩在小矮桌下,略微一動,就能挨上自家主子的。
他忙垂下眼睑,不敢直視身邊的笑顏,生怕如雷的心跳被對方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