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好一會後,直到覺着許諾呼吸都跟着不暢起來,他這才松開了方才禁锢住她的一雙手,那身子卻還是依舊立于她的面前。
不到一步之遙。
頭頂上方的白熾燈明晃晃的探照下來,他見着她瞪大了一雙烏亮的眼睛,隔的這麽近,他還是第一次這樣清晰的見着她的睫毛,長長的,還有點微微的自然上翹着,在白熾燈下甚至都有排小小的陰影投在了眼睑下。她是還未從方才的驚魂中回神過來,或者說還未從他碾壓上去後的驚濤駭浪中抽身出來,帶着一絲迷糊中的錯愕,心頭卻又是清明了然的,就這樣直直的盯着他,那如墨的視線便像是定格了似的。
他想着,約莫她把這場任性當做他的心血來潮了。
可是,他清楚着,這不是。
“厲、厲先生,有點晚了——”果然,她才一回神過來,臉上這才後知後覺的戒備回去,緊接着就語無倫次的提醒起來,那原本就已經發紅起來的耳垂此刻愈發紅的像是要滴出血來似的。
原本只有淺淺紅暈的臉頰上也早已滿臉通紅的了,白裏透紅的,愈發顯着人面桃花。
其實,他忽然很有沖動伸手去拂下那瓣桃花,然而也只是在心裏想想而已。
許諾話音剛落,不巧的是房間內再次啪嗒一下,斷電了。
其實那瞬間來臨的黑暗倒是讓許諾緩解了幾分心頭的暗湧狂潮。
“線路燒了。”黑暗中厲寅北沒事人般的提醒起來。
“沒關系,我手機可以照明的。”許諾立馬應道,言下之意無需厲寅北再逗留下去。
“你把上次用過的電筆和電膠布拿過來,我把線路修好後就回去。”他倒是也聽出許諾的言外之意。
果然,許諾想了幾秒後便也依言去沙發旁邊的收納盒裏翻找去了。
她自己已經開了手機上的手電筒,漆黑中又突然多了道光影,他看着前方那個小小的身影被放大數倍後投映在身後的牆壁上,不知為何眉梢間就跟着舒展回去了。
等許諾把電筆和電膠布找出來,之後又跟在厲寅北身後幫他照着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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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是這次的路線比較複雜難辨點,厲寅北檢查了好一會後才在廚房間燈泡的接線上找到了問題。
他做這些事倒是輕松的可以,沒一會後等他把一小截電線重新接下纏上電膠布後,再到電閘那邊開下,原本寂黑的房間複又恢複光明。
“厲先生,你怎麽連修電路都會。”滿室驟亮後,她才開口說道,話語裏倒是滿滿的欽佩之意。
“小事而已。”他應道,嘴角邊卻是不知不覺間微微上揚起來。
的确,在那樣惡劣的環境呆過并且都能生存下來,眼前這麽點小技能,實在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事情都已經處理好,厲寅北倒也沒有再逗留下去。
許諾一直把他送到電梯口那邊,他忽然轉身開口說道,“許諾——”印象裏似乎還是他第一次正兒八經的叫出她的全名,其實他還來不及說些什麽,她卻只覺得一顆心都似乎要蹦了出來,就這樣鮮活的要呈現在他面前了似的。
說不了謊做不了假。
可是,理智告訴她,這不可以。
“厲先生,晚安。”她及時的接上去說道。
他是聰明人,立馬明白了她的意思,所以就知趣的把下半句給咽了回去。
她是當做了他鬼迷心竅的一場沖動而已,理所當然就該随着窗外的傾盆暴雨消逝在風中的。
他們分明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她不情願和他過多交集。
所以,如她的願罷。
第二天,等許諾起來去上班時,外面卻是個大晴天,早已不見昨晚暴雨的蹤跡,唯有下來時見着樓下的水泥地上被沖刷的幹幹淨淨,那地上枯黃的落葉也早已被清潔阿姨掃到一邊,聚成了滿實的一大堆,在晨曦的照耀下也別有一番景致。
許諾望了下那噴薄而出的大太陽,還是冷,她下意識的挪了下自己的圍巾,經過小區門口的時候,她看了一眼停在保安亭邊上的垃圾車,這麽早,打掃衛生的保潔員就已經掃了一圈的小區。
生活,總有不易的時候。她心想道,便加快了步伐匆匆朝前面走去。
許諾走過去沒多久後,在保安亭裏聊了一小會的保潔阿姨便出來了,手上拎着一個有些破舊折損掉的方盒子,一邊碎碎念着,“也不知道誰家的孩子這麽浪費,把這麽個完整的蛋糕就扔在樓下的垃圾桶裏了,包裝都還沒拆,幸好大早上的還沒有髒東西扔上去,我拿回去給家裏的孫女吃——”
“多半是年輕人,咱們可舍不得這麽糟蹋——”保安亭裏的師傅繼續伸出腦袋附和着應了一聲。
那保潔阿姨穿着臃腫的棉大衣,沒一會就把已經倒掉的空垃圾桶朝裏面推了回去。
許薇薇的化驗報告要下午才出來,到時候許諾還得請假去醫院裏一趟,早上一到公司裏,她就抓緊時間處理手頭的事情了。
許諾趁着開電腦的啓動緩沖時間,想了想還是發了條短信給林程遠:中午過來一趟,我們談談。
冷戰了這麽幾天,靜下心來想想,她當然也知道林程遠那時說了幾句讓她不要凡事都光顧着許薇薇,其實也是出于關心她的緣故。
原本她以為昨天是她的生日,林程遠好歹會摒棄這麽點小情緒,過來一趟的,她也順着這個臺階和好就是了。
結果到了今天,林程遠還是毫無動靜。
今天早上過來上班的路上,許諾無端就有點隐隐不安起來,更何況,許薇薇那糟糕的身體狀況就足夠令她頭疼的了,她也實在沒有精力再和他鬧別扭什麽的,還不如自己先退一步求和,這才發了短信給林程遠。
“可以。”沒多久,許諾的手機上就收到了林程遠的回複。
許諾盯着那兩個字看了好一會,不知為何她總覺得林程遠像是還在生氣似的。
不過許諾也沒閑工夫再去揣摩了,因為半個小時後,她臨時接到通知,華城那邊的對接團隊要過來開會。
其實主要是今天早上的官方消息一出來,政策面的利率上調,而且連帶着商業銀行的房貸門檻和利率也都跟着收緊上調,這樣大幅度的宏觀環境一宣布,預示着樓市還要迎來新的寒冬,開發商都是跟着緊急調整了方向。
畢竟,樓市先前的黃金時代已經過去了,現在開發商的日子大不如前,自然對宏觀環境的政策是無比敏感的。
康嘉拿下的鉑金年華是華城的壓軸項目,計劃是要造當地有史以來最大的商業城,版圖內還有兩個五星級酒店要入駐,無縫拼接三年後的8號地鐵線,不管是宜居還是商業投資方面都是首屈一指的,先前華城拍下這塊地皮的樓面價就已經達到史上新高,眼下這政策一變,雙方立馬緊急召集團隊商讨對策。
原本吳文華這段時日是出差去了的,居然也在上午11點前趕了回來。估計是接到通知後立馬買機票回來的。
華城那邊除了整個營銷團隊還多了一幫人過來,其中帶頭的便是厲寅北。
康嘉這邊自然是以吳文華為頭。
雙方人員都到齊後,偌大的會議室也坐的滿滿當當起來。
由于形勢不容樂觀,談論時除了發言的人,會上一片沉寂,大家臉上都寫着一副打硬仗的架勢。
許諾還是第一次在工作場合上見識到厲寅北的驚人之處,言辭犀利見解獨到,果斷且強勢,一如他平日的作風。他發言時下面的人俱都斂容靜聽,是誠心佩服的姿态。
雙方探讨下來,就當前的最新形勢政策,重新把宣傳外包方面的方向和側重點都重新定位了下,不知不覺中到了下午一點鐘都還沒有散會的意思。
開會前許諾就把手機關機了的,不過等她不小心帶到都已經一點了,她知道這個點上林程遠肯定在樓下等了的,不免有些心不在焉起來。
好不容易又等到半個小時後,會議才結束。
許諾從會議室裏出來後就着急的朝她自己位置上走去,把記事本往桌上一放,就着急的朝電梯那邊走去了。
吳文勝散會後便邀請了華城那邊的與會人員一起吃飯。他想着平日都沒有機會宴請厲寅北聊表心意,難得這次都到自家門口了,立馬動用他自己的資源,訂了個這邊最好的飯店。
結果等他們閑聊了幾句出來後,厲寅北還是淡淡的接道,“不用了,我趕時間。你們去吧。”
他說這時,似乎若有所思在想着什麽,吳文勝順着他的視線朝前面望去,可是除了剛下去緊閉着的電梯門,空無一人。他知道厲寅北這人是出了名的疏離,向來很難接近,而攀附這種事自然是連想都無需去想的,再次吃了閉門羹的吳文勝只得繼續尴尬的笑笑道,嘴上依然說道,“那下次方便的時候再說。”
說完後才畢恭畢敬的把他送到電梯口那邊。
話說開發商的日子不好過,他們這種地産廣告公司,本來就是依附開發商才經營的下去,自然也是有些艱難起來,業內差不多時間起步的地産廣告公司因為業績慘淡已經倒下去一片了,吳文勝一想到這個事實也是憂心忡忡起來。
康嘉地産廣告公司所在的大廈旁邊就是休閑廣場,旁邊吃喝玩樂一應俱全。
許諾從大廈裏出來往前面的廣場那邊張望了下,這個季節在外邊吹寒風逗留的行人并不多見。果然,她随意一望,就看到林程遠孤零零的坐在星巴克那邊露天的木椅上,雖然點了杯咖啡,不過他也只是毫無焦距的看着廣場中心發呆起來。
害得他幹等了一個小時多,許諾也有點歉疚,想到這時,她早已疾步朝他坐着的位置那邊走去。
“程遠,等很久了吧?”許諾剛走近就開口問道。
“還好。”見着許諾過來了,林程遠冷淡的應道。
“外邊風大,我們要不到裏面去吧?”許諾想着他約莫是還在生氣,外邊風聲呼呼作響的,她也凍得瑟瑟發抖,說完後就起來打算到裏面去。
“不用了,就這裏吧。”林程遠冷冰冰的開口應道。他說這時,許諾才察覺出他的異樣,許是在寒風中吹了太久的冷風,他的頭發也吹得有點淩亂起來,精神萎頓,一雙眼睛布滿血絲。
許諾還是第一次見着他這樣不修邊幅的樣子,心頭跟着驚駭了下,仿佛是預見着要有事情發生,她自己先搶着認錯起來,“程遠,我知道上次是我不對,你說得也有道理,等薇薇身體好點了我會讓她盡快獨立,你不要再生氣了好不好?”
“我沒生你的氣。”林程遠說時神情依舊冷漠,不待許諾接話,他又顧自說了上去,“我生我自己的氣。”
“程遠,你怎麽了?”林程遠說時不茍言笑面色暗沉,許諾已經有不好的預感,眼下也顧不得和他計較先退一步關切的問道。
“我知道自己沒有家産工資又不高,買套房還得節衣縮食四處借貸做一輩子的房奴,你會做出這樣的選擇,我不怪你。”他還是面無表情的複述起來,可是那話語裏的譏諷之意卻是不言而喻的。
果然,林程遠話音剛落,許諾的臉色頓時唰的慘白起來,原本還有點餘溫的手心不知何時已經冰冷起來,她頓了好一會,才讷讷的接道,“程遠,你明知道我不是這樣的人——”
“那是怎樣的人?”他随即冷笑了下,帶有血絲的眼睛繼續譏諷的看着許諾。
“你是不是對我有什麽誤會?”許諾知道林程遠平日性子溫厚,極少會有這麽涼薄傷人的時候,方才聽他寥寥數語後,她縱是被激的心頭狂跳起來,可是憤怒過後,她還是勉力克制住情緒冷靜的問道。
“誤會?我自己親眼看到的還會是誤會麽?”林程遠繼續冷笑了下。
林程遠剛說完,許諾身上的手機又跟着響了起來。許諾看了一眼,那是許薇薇前幾日住院時主治醫生的電話,她怕自己抽不開身特意留了以備萬一的,眼下醫生會主動打電話過來,她也顧不得邊上林程遠的情緒不佳,驚魂不定的先去接了電話。
電話那端也只是寥寥數語,許諾只是不住的說道,“我會立馬過來的。”說完後就挂了電話。
不到幾分鐘的時間,她的臉色卻是愈發慘白起來,甚至于連着額上都有層薄薄的冷汗冒了出來,整個人明顯的心不在焉起來。
“程遠——你看到了什麽?”她回過神來接着話題讷讷的應道,一時間心亂如麻,整個腦袋裏鬧哄哄的,卻又覺得根本聽不清周遭的動靜。
只是她這樣的神情,落在他早已篤定的心上,倒像是做賊心虛後的極力掩飾而已。
“那麽你告訴我,大半夜的厲寅北到你住處幹什麽?他的車子就停在你住的樓下,我在下面幹等了好幾個小時,許諾,你告訴我,大半夜的,他一個人在你那裏做什麽!我和你認識這麽久了都沒有呆到這麽晚過!你告訴我啊!”林程遠說着說着忽然就聲嘶力竭起來,右手一把握住他自己面前裝着咖啡的紙杯,本來就是紙質的盒子,他這麽用力一擰,紙杯立馬被握得皺成一團,那杯裏的咖啡也跟着溢灑到了木桌上,随即順着木桌上的縫隙開始往下滲去,沒一會就滴答滴答的濺到了下面的水泥地上。
“程遠?”她像是不認識了他似的,繼續狐疑的喊了他的名字。
“也對,這應該也不是他第一次到你那裏吧,要不然上次他的外套怎麽會在你那裏呢?許諾,我不計較,但是并不意味着這一切我都不知曉。”他繼續氣勢洶洶的朝她吼起來。
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眼裏自然是揉不得一粒沙子的。
許諾還是一聲不吭的,無比安靜的望着面前出離憤怒的林程遠。
“諾諾,你知不知道,昨晚我過來時都預備着向你道歉的了,我知道上次我說的人生規劃裏面只有你,不包括薇薇,是我說錯了,這個星期我都逼着自己改了計劃,你放心不下薇薇,大不了我自己累點多加班盡量多掙點,我也幫你一起照顧薇薇,就這個星期我已經連着加了三天的通宵,一個人接了兩個人的工作量,同事都說我瘋了,我可不是瘋了!”林程遠說着說着忽然又滄然笑了起來。
“程遠——”她還是繼續喊着他的名字,他的努力她怎麽會不知曉呢?
只是還輪不到她繼續出口,林程遠忽然嗖得一下站了起來,“我們分手吧,你自己多保重。”
他剛說完這一句,甚至都不待去看許諾的反應,就已經大步離開,光留了個孤傲清冷的背影給她。
只怕忍不住,忍不住再多一秒,就要回心轉意。
厲寅北是坐許諾的下一班電梯下來的。
車子剛開出來不久,因為視線開闊,徐虎自然一眼就看到了前面廣場木桌前幹坐着的那對小年輕,他記得,那個男的就是先前和許諾一起在售樓處那邊出現過的。
不過他也知道外面風大,他可不想再次下車打的回去,倒是沒有多嘴了,想着直接開過去而已。
未料到後座的厲寅北忽然開口說道,“側邊停下。”
“哦。”徐虎便也找了靠邊的位置停好車。可是厲寅北也沒有立刻下車,正好他又是坐在主駕後面的那個位置上,徐虎也看不到他的動靜又不敢去張望,便也無所事事的望着外面。
也不知道多久後,後面的車門忽然打開,等徐虎扭頭望去,厲寅北早已下車徑自朝方才木桌那個方向大步走去了。
方才林程遠走後,許諾便一動不動的坐在木椅那邊。
其實她應該要立刻先去趟醫院的,然而眼下就這麽癱坐在這裏,她甚至覺得連起身的力氣都像是失去了。
直到覺着有人出現在面前,她這才讷讷的擡頭望了一眼,開口說道,“外面的風太大,沙子吹進去了。”平和的倒像是在自言自語似的。
她說話間還是平靜的模樣,其實方才厲寅北坐在車上,就已經瞧見她的側臉,還有微微聳動起來的肩側,即便是哭,也是沒有聲息的。
就像她這個人,安安靜靜的存活在這個世上,平凡且渺小,卻毫不卑微,用她的方式抗衡着這個冰冷的世界。
這是認識她以來,厲寅北第一次見着她哭的模樣。
不美。
可是他知道,他偏偏就記住了她此刻的樣子,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