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我在桌子底下坐了很久,坐到雙腿麻木,哭到流不出淚來。我起身穿好衣服下樓,我一直低着頭。走到玄關處時,殷上在身後喊我:“衷諾辰。”
我頂着一雙哭腫的眼睛回頭看向他,他欲言又止,似乎想說什麽。我見他遲遲不開口,最後轉身開門走了。
我漫無目的的一直往前走,來到一座橋上。我翻身坐上橋欄,雙腿跨出欄杆外,看着腳下湍急的河流。
我媽是投河死的。此時此刻看着腳下的河水,我突然想知道,我媽自殺前站在橋上,心裏在想什麽?她有沒有恨過我沒見過面的爸爸?有沒有恨過造謠的街坊鄰居?又或者她跳下去的時候會不會害怕?
她死的時候我才六歲,見到她屍體時,已經是一座非常恐怖的“巨人觀”。但我當時并不害怕,那是我媽媽,她只是睡着了。我想過去喊她起來,周圍看熱鬧的人攔着我不讓我過去。外公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我看着眼前的水面,喃喃自語道:“我被騙了。”
“被人欺負了。”
“我心裏好疼啊。”
有那麽一剎那,死的念頭在我腦海裏一閃而過。
跳下去就解脫了。
我又想起,我媽自殺後的那幾年,外公白發人送黑發人,天天以淚洗面。他總是對我說:“辰辰,不管以後發生什麽,都不要有自殺的念頭。那是懦弱的表現,是懦夫。”
死多容易,活着才是真的難。
“只是被騙了感情,只是十五誤會了而已。”我對未來感到迷茫,眼淚似開了閘的洪水,接連不斷地往外流淌,“可是我好難過啊。我該怎麽辦?”
“十五為什麽信徐松不信我呢?殷上為什麽要騙我呢?”
“我會好起來嗎?”
“應該會吧?我也不知道。”
我擡手擦臉上的淚水,卻怎麽擦也擦不盡。我收回腿,扶着欄杆跳回地面上,接着往前走。我找了一家24小時自主取款機的銀行進去呆着。
我有些哭累了,靠着牆壁睡了一會。第二天,天光剛亮,我就起來了。街對面是一家包子鋪,店家正在裏裏外外地忙活。我走過去,店家擡頭問我:“來兩個肉包嗎?”
我身無分文,并不打算買,只是問對方:“現在幾點了?”
“五點半。”
“嗯,謝謝。”
我身上沒錢,也沒有什麽朋友,找不到可以求助的人。
八點多的時候,街上的店鋪都開門營業。我找了幾家門外貼了招工啓示的店鋪,進去問還需不需要招人。
對方聽到我沒有身份證時,都搖了搖頭拒絕。我的身份證和銀行卡之前被徐松拿走了。
我在街上閑逛到中午,酷暑難當,我又餓又渴,嘴巴裂開了幾道血口。
路上有人正在發傳單。我接過對方遞給我的傳單,停下腳步,看了眼傳單又擡頭看了眼對方。對方會意,以為我是想咨詢傳單上的商品,非常殷勤地說:“帥哥,要買家具啊?進來看看啊。”
“不是要買家具。我是想問,這個傳單……”我支支吾吾地說,“發傳單還缺人嗎?我想……”
“哦——想發傳單?你進去問問老板吧,我也不知道還要不要人。”對方朝身後指了指,“就這家。”
“謝謝。”我進了對方指明的家居城,找到了店裏的老板,問老板還需不需要人手發傳單。
“我這裏倒是不需要了,不過我朋友那邊需要人手。”老板是一位心寬體胖的中年男人,和藹地說道,“在游樂場那邊,需要穿玩偶的道具服裝,天太熱,沒人願意幹。你願意試試不?願意的話,我給你聯系。”
“可以。”我點了點頭,猶豫道,“只是……”
“怎麽了?”
“我沒有身份證。”
“不用身份證,做一天結一天工資。也不用簽合同。”老板說,“七十塊一天,這活兒有點辛苦。”
談妥後,老板幫我聯系了他朋友,挂了電話,轉頭告訴我說:“就是人民路那條街上的游樂場,你過去就行了,我已經跟我朋友說好了。”
這一片我不熟,沒有去過人民路,一路上問了三個人才找到游樂場。跟門口的保安說過來意後,保安給負責人打了個電話。負責人是一位幹練的女性,見到我的第一句話就是:“怎麽來的這麽晚?老李電話打過來都有一個小時了,我還以為你不來了。”
我抿了抿嘴沒說話。負責人看來我一眼,說:“跟我來吧。”
她帶我進了一間開着空調的辦公室,接了杯水遞給我。我接過水一口氣全喝了,還是渴。
“不夠再去接一杯。”
“謝謝。”我又去接了一杯,兩杯水喝完,感覺身體裏的熱氣散了些。
“老李跟你說過沒?我這裏要穿玩偶服的,一個頭套有十幾斤重。你行不行。”
“可以。”我點點頭。
“行,那下午你先試試吧,七十一天。今天我也算你一天,工資日結。”負責人說完帶我去倉庫領了一套服裝給我。
我穿着喜羊羊樣式的棉服,帶着十幾斤重的喜羊羊頭套,站在三十幾度的高溫下,還沒兩分鐘,就已經汗流浃背了。
熱汗流進了我眼睛裏,我不能擦。我拿着手裏的氣球,一個個分給游樂場的小朋友。
每站一個小時可以摘下頭套休息十分鐘。我摘下頭套的時候,臉上的汗就像下雨似的往下淌。
十分鐘後,我帶上頭套站起來,繼續給每位路過的小朋友發氣球。
有位小朋友跑的時候沒看前方,撞到了我。玩偶服很重,我被撞倒在地,有些頭暈。加上一天沒吃飯,我坐在地上直犯惡心,有些想吐。
撞倒我的小孩子已經跑遠了,我晃了晃被撞暈的腦袋,拍了拍身上的灰,站起來繼續發氣球。
很難熬。
熱。
渴。
餓。
暈。
終于熬到晚上七點游樂場閉園,我累得全身無力,整個人都虛脫了。
負責人給我結了今天的工資,問我:“明天還來嗎?”
“來。”
由于餓了一天餓過頭了,就覺不出餓了。出了游樂場後,沒有什麽胃口吃飯。
我找了一家偏僻巷子裏的旅店,門面很破,裏面也不太幹淨。前臺是一位正磕着瓜子,看着電視的五十多歲女人,我問:“住店,多少錢一間。”
“标間五十。”老板娘看着電視頭都不擡地說道。
“有沒有便宜點的?”
“有,閣樓,沒空調沒風扇,三十。”老板娘這回擡眼看了我一眼,“這天這麽熱,閣樓受不了。”
“沒事,就要閣樓吧。”我只有七十,我只能省一點。
“身份證給我登記下。”老板娘說。
“身份證忘記帶了。”
“沒身份證?”老板娘終于停下了嗑瓜子,站起來雙手懷抱胸前說,“這可不好辦啊。”
“能不能通融一下。”
“再加十塊,四十。現在查得嚴,要是被查到沒身份證讓你住,我還得被罰。”老板娘眼裏滿是算計,“我也很為難啊。”
我點點頭,沒有再還價,交了四十塊,拿了房間的鑰匙上樓。
閣樓由于是在頂層,太陽直曬,比別的房間熱的多。進了房間後,熱氣撲面而來。
我脫了衣服,去浴室沖了個澡,沒敢用她這裏的沐浴露。洗完澡後,我又把衣服洗了,洗幹淨晾在廁所的繩子上。
我躺在床上,滿身疲憊,很困,但是熱的睡不着。
太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