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漫長的告別
2016年11月7日立冬, 巍城還未迎來這年的第一場雪,天已經冷得厲害。這夜風大,刺骨的氣流哐哐地撞在窗上, 但好在屋內暖氣充足, 緊閉的門窗隔絕了嚴冬的氣息,圈出了一塊溫馨安逸的天地。
齊辰帶着一身溫熱的水汽走出浴室,敲了敲筆記本鍵盤, 點開晚間新聞邊擦頭發邊聽。健氣的男聲播報着寒流來襲的消息,桌上的手機嗡嗡震了兩下, 一牆之隔的齊美如這幾天晚上一樣準時“啊!!!”地喊了出來。
夜晚只要有如此東拼西湊出的聲響就已經很美好。齊辰左右拉了拉胳膊,被齊美塞了太多蛋糕的胃部很撐,不知道要做多少個俯卧撐才能消耗掉這些多餘的熱量。
“2017年全國碩士研究生招生考試初試時間為:2016年12月24日至12月26日, 24至25日每天上午八點半開場,下午……”
新聞播到這裏, 齊辰從書桌上堆滿的書籍縫隙中摸出一支筆, 在紙上寫下了“12/24-12/26”的字樣,雖然是早已熟記于心的日期, 這回寫下來好像真的再一眨眼就要到了。鵝黃色的便簽紙翹了一個角,被齊辰整齊地撕下來貼在了書櫃的玻璃門上。
手機又嗡嗡震了幾下,這天已經要過完了, 還是有零星的消息發過來。這會兒是梁鋒,他直接轉賬了兩筆888, 并附言:新店開業忙暈了頭, 差點忘了兄弟生日!我們直男不說彎話, 別跟我客氣趕緊收錢拿去花!
齊辰揚了揚嘴角,他的确不用跟梁鋒這種富二代摯友客氣什麽。他回了句謝謝過去,梁鋒又發來一個廣告頁。三裏街“涼風”酒吧,照片拍得倒是有模有樣,可惜齊辰大概根本不會踏入這種高分貝又群魔亂舞的地方。他上滑長長的圖片頁看了幾眼,視線落向一排精致的酒架的時候,齊美又在隔壁喊了一聲。
十一點十分,客廳的燈已經滅了,齊辰走出房門到隔壁敲了敲門。齊美戴着耳麥沉浸在演唱會DVD裏,沒意識到自己的音量,也過了好半天才聽見門聲。
現在這個年紀的大多數女孩,要麽把房間裝飾得清新漂亮,要麽就是追星女孩N件套,手幅海報小卡貼紙滿屋飛,齊美最近就處于第二種模式。她飯上了一個什麽新火的偶像男團,About Five,并且沉迷于官配CP不可自拔,每晚睡前嗑一會,每晚齊辰都能聽見她隐約的鬼哭狼嚎。
他伸手把她耳麥摘了。
“爸媽都睡了你喊什麽。”
齊美捂了捂嘴,将視頻暫停。她想說好好馬上就睡,但下一秒她的視線落在了自家哥哥的臉上,她又驚奇地瞪大了眼。
齊美猛地跳起身捧住齊辰的臉左右看了看,“唉我突然發現……你跟周南長得好像啊?”齊辰皺眉掙脫開,齊美又道,“我說怎麽一直有種迷之既視感……真的,不信你看!”
視頻重新開始播放。
影像裏的演唱會已經進行到了尾聲。會場上空飄滿了銀白色的紙片,像是這年還沒來得及落在人肩頭上的雪花,和臺下的水色的熒光海交相輝映。鏡頭特寫給到了一個和齊辰外形輪廓極其相似的高個子身上,那人側着半邊臉,眉眼冷俊,還真跟他有着三四分相似。而未等攝像機拍到他正臉,另一個突如其來的小身影霸占住了屏幕。
眉眼彎彎的少年跳起身,呼地一下,吹掉了前邊高個子發梢上黏着的彩帶。随即那個高個子轉過身來,也勾着嘴角彈掉了少年額發上的紙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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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經過降噪也能聽出來,現場的尖叫聲倏地高了一個分貝。齊辰并不能理解這算發生了什麽激動人心的事,而齊美露出了一副很窒息的表情,抓着他的衣角喃喃道,“我不管,我現在就要開始攢錢,兩年內我一定要看一場看臺首排的AB5演唱會嗚嗚嗚嗚……”
齊辰無奈,只覺得他跟妹妹好像真的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別吵了,睡覺。”
“嗚嗚嗚嗚嗚好。”
叮囑好追星少女早點睡覺,齊辰退出了妹妹的房間。十一點一刻,客廳裏的挂鐘分針向下跳動了一格,這一天本來到這裏為止就可以結束了的。齊辰的二十二歲生日如往常的每一天一樣平淡,但是又足夠讓人滿足。
本來。
沙發邊座機鈴聲響起的時候,齊辰剛剛推開自己的房門,鈴聲在夜晚靜谧空蕩的客廳回響,顯得略有些刺耳。怕吵到已經睡着的爸媽,齊辰長腿一邁,快步走過去接通了電話。
“喂?老齊啊,大晚上的打擾啦!你這兒有份快件還擱門口吶,傍晚的時候就送來了,但我轉身跟人說個事就忘記了,瞧我這糊塗的。”
齊辰頓了頓,壓低嗓音道,“李叔,我爸已經睡了。”
門衛李叔咋咋呼呼的聲音繼續傳來,“啊,小辰啊,一樣一樣,你來幫你爸拿一下吧,我剛……唉,我剛不小心撒了些茶水上去,怕是什麽重要的文件,你要不……”
“好的。”齊辰沒有猶豫,“稍等五分鐘。”
距離小區門口不過百十米路,齊辰在睡衣外面裹了件長襖就踏出了家門。他還是低估了晚上的氣溫,沒有暖氣的北方冬日又幹燥又清冷,待他走下樓快步抵達門衛處的時候,他的指尖都涼了,到點積攢起的睡意也被這夜風吹跑。
門衛李叔也不容易,小小的亭子裏面配了個暖爐,值夜班的時候總是特別難熬。齊辰擠進小屋,一邊小電視上的戰争片放到尾聲字幕,李叔質樸的臉上滿是歉意,他搓了搓手,遞上一個文件袋。文件袋已經被小心地擦拭過,但是還是留下了一小塊被茶水侵染的痕跡。
“真是對不起,快看看裏邊東西弄濕了沒。”李叔抱歉道。“我不敢貼暖爐邊上,萬一燒着了……”
“沒事的,我回去拿吹風機吹一下。”齊辰朝李叔禮貌地點了點頭,“我先回去了李叔,辛苦了。”
齊辰退出小亭,被風吹得哆嗦了一下。他快步往回走,掂量了一下手中的文件袋。普普通通的牛皮紙袋子,輕飄飄的,放在手中幾乎沒有重量。他猶豫了一下,的确怕茶水暈開什麽字跡,便把袋子打開看了一眼。
其實一直到很久很久以後,齊辰都始終不太确定,這個看似随意的決定是不是真的改變了他的一生。如果他沒有看袋子裏的東西,他是不是就不會只身去往別市,也許他也永遠都不會發現這件事,然後齊美不會因為想念久未歸家的他,而找了個沒人陪的借口讓他去演唱會,他也不會因為不想回家而去了梁鋒的酒吧,然後他就不會遇見那個人。
如果不會遇見那個人,他的人生也許也會是一直這麽平淡并且幸福的。但是——僅僅想象一下這個可能,就讓人覺得遺憾了。
或者說,這一切早有預兆呢,每個被安排的人或事都恰好走到了那一步,連一個不太相幹的門衛叔叔打翻茶水的時間都被算準。如果是被命運必将推往的方向,那麽或早或晚,他總會站在這裏,總會踏着淩晨的寒風停留在路燈底下。細小的飛蟲耗盡最後的力氣向滾燙的燈罩撲去,齊辰把紙袋掉了個邊。他抽出裏面薄薄一張紙的時候,有一個方塊狀的東西滑落,吧嗒一聲掉在了地上。
齊辰彎腰撿起它,微微皺起了眉。
那是一張銀行卡,嶄新的,沒有鋼印署名。
他不由自主地将視線轉向了手中的紙上。高級文書紙張,僅僅用手指捏着就很有質感,紙上用純黑簽字筆寫了簡單的兩行字,字跡剛勁有力,像是出自成年男性之手。
久未問候。
以此答謝過去一年裏對小辰的養育之恩。
沒有落款,沒有任何冗長的消息。短短幾個字讓齊辰呆在了原地,那雙一向平靜的眼睛裏能看見冰川碎裂的樣子,那裏寫滿了震驚,震驚之後又是無從化解的茫然。
可他畢竟還是齊辰,他呆了一會兒,就把兩樣東西重新放回了紙袋裏,然後沉默着擡腳朝樓上走去。重新打開家門的時候屋內依舊安逸,齊美也已經睡下,昏暗的客廳裏落下小半邊月光,被凍得生理性發抖的四肢緩慢地回溫。齊辰放輕腳步回到了自己的房間,暖黃色的臺燈亮着,早就播完新聞視頻的電腦已經自動鎖屏,堆在桌上的書等着他繼續翻閱,沒畫完的圖紙草稿垂在桌角,一切都和過去無數個夜晚一樣。
但一切又都不一樣了。
齊辰在書桌前坐了很久,不知道多久,久到他有種馬上天就要亮了的錯覺。可是還沒有,夜晚還很長,他重新把牛皮紙袋裏的信紙抽出來,這回他留意到了背面寫着的六位數字。多可笑的直覺,他幾乎立刻就知道那是什麽了。
找一個24小時的ATM并不是難事,齊辰再次輕手輕腳出門的時候裹上了厚重的衣服,但怎麽還是好冷。夜晚的長街上走過零星幾個路人,有花了妝的姑娘踩着高跟鞋踉踉跄跄地走過,有喝得肚子渾圓的中年男人互相架着胳膊大聲說笑,有加班到現在的白領板着疲憊的一張臉急匆匆地拉開出租車的門,這城市将睡未睡,醒着的人其實很多。
可世界正常運作,為什麽只有現在他覺得如此荒唐?
ATM機利索地把卡吞了進去,齊辰緩緩地按下那串數字。941107,是不是太沒新意了?他漠然地站在那裏,望着屏幕上顯示卡內餘額處的好長一串數字。
220萬整。
所以說,真的是太沒新意的數字了,還不如梁鋒的888,土裏土氣,但直白到可愛。齊辰點了退卡,握住那一張冰涼的卡片,把手縮回口袋裏,慢慢往回走。
齊辰常被誇理性冷靜,但是有時候理性的本能會讓人處于一種冷靜到詭異的狀态。如果今年一年220萬,去年210萬……按照這個邏輯,他很快在腦子裏算出了一個數字。那并不是他們這種家庭裏的孩子可以接觸到的金額——不,從這一刻開始,“家庭”這個詞也變得奇怪了。
淩晨三點半,并不陌生的時間,熬夜作圖的時候也是動不動擡頭就天亮,但是這晚的夜空黑得透徹,黑得像假的,黑得好像再也不會有白晝。齊辰輕手輕腳地轉開門鎖,落在客廳裏的月光已經換了一個角度。該睡覺了,齊辰脫下外衣甩到椅背上,然後趿拉着棉拖走進浴室,望向鏡子裏的自己。
小辰跟你長得一點都不像,比你年輕時候帥多了!
三大姑八大姨中某個打趣的聲音傳入耳中,她們的臉變得有些模糊了,模糊到最後變成了齊美的臉。
啊?這是你哥哥啊,親哥哥?我還以為是你男朋友……哇啊好羨慕啊你哥哥真帥。
“妹妹”的朋友甲乙丙,她們豔羨的目光也變得扭曲起來,混在鏡子中,揉成了一團破碎的光。
齊辰又從自己的浴室裏退了出去。
一家人共享的空間和物品真是太多了。出房間門左轉往前直走到頭,更大的一間帶浴缸的浴室裏,齊辰在黑暗中抽了兩張紙巾,蓋在女式卷梳上抓了一把。
後來破曉還是來了,齊辰睡了一個很沉很沉的長覺,并不存在什麽徹夜難眠,他滿足了他疲倦的身體的需求,一覺睡到日上三竿。
新的一天又開始了。婦人在廚房裏哼着小曲,中午的飯餐是昨天吃剩的,簡單熱一熱就能上桌。齊美拎着書包回家,嘀咕着老哥居然還在睡,一邊困得翻白眼一邊在桌前坐下。一家之主這時候端着茶杯走出來,敲響了他的門。
“這孩子昨天又通宵看書了?”
“不是媽說啊,你看看你哥哥,你再看看你!”
“靠,我又怎麽了……”
齊辰在混沌中睜開了眼睛,仿佛在深海中醒來,浮浮沉沉,終究還留着一縷氧氣。他有條不紊地洗漱,穿衣,目光掃過桌上的牛皮紙袋,然後揉着眼睛邁出房門。
是個天氣很好的一天,日光傾城。叽叽喳喳的女孩又忍不住吹起了自己喜歡的偶像,母親教育她別不誤正業了,父親微笑着坐在一邊盛湯,齊辰沉默着坐在一邊,一切如往常一樣。
如往常一樣:他的确不愛主動說話來着,也不喜歡笑,不喜歡聒噪,會覺得別人認為有趣的事情無趣,所以一直淡漠着一張臉。沒有人覺得有什麽不對,連他自己也覺得神奇。
——我為什麽會在這裏?
為什麽以前沒有發現我跟他們不一樣?
也許換做別人會破口大罵,會厲聲質疑,但齊辰不會,沉默是他的習慣,是他的盾牌,也是他最脆弱的部分。他是應該問清楚的吧,也許問清楚了就只是個婉轉感人的故事,跟電影戲劇裏的無二,并沒有多少讓人心寒的部分。
但是萬一呢?
萬一知道更多不比不知道要好,有時候無知才最開心,事到如今他還不明白這個道理嗎?
“哥,你在不在聽我說話呀!”
“嗯。”
——你知情嗎?
“小辰啊,怎麽光吃飯不加菜啊,嘶,奇了怪了你倒是吃不胖體質,你看小美這胳膊是不是又粗了一圈……”
“媽!!!!”
“不會。”
——你是知情的吧?
“小辰?”男人伸手在他眼前晃了下,“怎麽在發呆?”
——你是主使嗎?
他張了張嘴,喉嚨幹澀,但還是緩緩吐出了一個音節。
“……爸。”
男人看着他,“嗯?”
齊辰緩慢地眨了一下眼,很奇怪,他怎麽都看不清眼前這位慈父的面龐。
“看到一根白發。”齊辰輕聲道,“我幫您拔一下。”
又是牛皮紙袋,好像一夜之間全世界就只剩這一種文件袋了。齊辰從樓裏走出來就近找了一間咖啡廳坐下,長桌前有一窩高中生正在閑聊,落地窗邊被媽媽抱着的小孩子正在往玻璃上哈熱氣寫字。他繞開了人多的地方,選了個相較安靜的位置坐下,利索的把文件抽出來,越過密密麻麻的英語名詞和數字百分比,他直接翻到最後掃了兩眼。
綜上,樣本A(F)與樣本C,D存在血緣關系,親緣率:99.7%。
樣本B(M)與樣本C,D無血緣關系,親緣率低于0.1%。
早知道數字是最死板也是最忠誠的,現在它又冒出了最熱心又最狠心的內核。齊辰頓了幾秒,面色如常地把文件收好,起身去前臺點了杯熱咖啡。他在店裏坐了一會兒,充足的暖氣使人不太想邁出去,特別是對于走出門也不知道要回到哪裏的人來說。
這件事是這樣的:一個你從未刻意信奉,但其實每時每刻都在珍視的東西,一個你潛意識裏堅信,至死都不會出錯的事情——現在告訴你不是那麽回事,它是假的,是捏造的,是不存在的,是片面的是荒唐的。然後可以發散的東西就更多了,而它們偏偏都是負面又真實的存在:謊言,欺騙,隐瞞,所有能動搖人心智使人反胃的東西一股腦竄出來。壞情緒如洪水猛獸般襲來,沒有機械一樣能按照編程裏“應該”怎樣做來行走的人類生命,所以不管不顧地鑽進牛角尖是太輕易的事情。
這都能是假的,那還有什麽是能相信的?
奇怪的膽怯和自慚讓他覺得新奇,他對還愛着的人們都會變得抗拒,而遠離這種愛和仰仗就像讓皮肉分離。
有那麽幾秒鐘裏齊辰是想打個電話給梁鋒,甚至是齊美的。但是那份奇怪的理性又按捺住了他的這股沖動。他要說什麽呢,不善言談的他是沒有辦法用貼切适當的話來表述出什麽的,更何況就算他可以,對方也不會懂。
——沒有人能懂,沒有人能百分之一百理解他的感受。除非有一個人經歷過他經歷的一切,擁有與他完全相同的人格,記憶,品性,思維方式……這樣的人是不存在的,只有他自己一個。人是孤立的群體動物,活在自己的精神世界裏,現實中根本不存在感同身受這回事。
所以他決定由自己來消化這種信仰崩塌的瞬間。
齊辰依舊如往常一樣生活,就像什麽也沒有發生過一樣。家中的父親并未提起那封沒有收到的快件,也不知道是不是門衛李叔打招呼的時候忘記提了,于是它就像從未存在過一樣。聖誕節的時候他平靜地去考試,平靜地答完卷子,然後,然後——
下雪了。
雪花洋洋灑灑地從遙遠的天上落下來,城市被染白,噪音也被吞噬。根據分形幾何的原理,一片雪花的周長可能超過地球直徑,硬核的現實和軟性的浪漫是在一起的。
無疾而終也許就是最好的結局,被刺疼的人只有一個就夠了,其他的不需要再戳破。
然後齊辰收拾好了行李,拖着箱子走出了那扇門。他跨過了一千兩百多公裏的距離,最終又停在了另一扇門前。拿鑰匙使勁轉才能打開的老式鎖孔換成了密碼鎖的黑色玻璃屏,181206,嘀一聲,他拉開了門,小旋風一樣的身影總是能掐準時間,正正好好,穩穩當當地撲進他懷裏。
“歡迎回家!”
那個人抱着他的腰仰起臉,漂亮的眼睛彎成月牙。跟他一樣孤單又勇敢的家夥,一直在努力地說着愛意。
這也是冬夜,離開春還有段時日,太過平凡的日子,他連日期都不記得。可是就在這一天,就在這一秒,他突然釋懷了。
他可能永遠都不會知道他自己本來的姓氏,但他還是有資格擁有一個歸屬的。他覺得他好像有勇氣直視立冬之日了,他也覺得生日這天的确應該被慶祝,無論好的,壞的,真的,假的,無私的,自私的,他是可以擁抱這一切的,無論那到底是什麽樣的真相。
齊辰恍然間終于走回了夜晚長街的這頭,他目送走了過去那個時空獨自遠走的自己,然後跟還沒來得及下雪的漫長冬天,無聲地說了句再見。
“——因為我不是齊家的兒子。”
齊辰自嘲地揚了揚嘴角,望向面前愣住的男人。
多勇敢,多無奈,多自私:我依舊愛着你們,但是。
“所以由我自己來選擇我的家人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