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目光
在一些事情發生前, 人的确可能是有預感的。不管是針對或敵意,人禍還是天災,任何将為難你的它們, 都可能有微小的, 人類未曾解析出的實體。這是一種提醒,也或者是悲憫。
因為就算你察覺到又能怎麽樣呢?
臺上英氣的青年垂着眼湊近麥克風,吐出了那個名字:
“北河。”
被點名的人微怔了一下, 攝像機追着他的眼睛走,大屏幕放大着他表情中的每一個細節。而不只是他, 黑暗中落座的齊辰也有種被什麽蟄伏已久的東西,倏地紮了一下的感覺。
北河幾秒鐘的猶豫裏面,全是除了齊辰以外沒人能看懂的不解和委屈。他會怎麽選呢?還未真的去猜這個問題, 齊辰就已經知道答案了。
他總是逆流而上的戀人,不太知道逃避二字怎麽寫。
一片屏息中, 北河開口。
“我選大冒險。”
楚笑飛也肉眼可見地頓了一下。他抽出紙條, 然後極其緩慢地将冒險的題目念了出來:“國王從現場選出一名粉絲,冒險者要依據她的要求拍一張照片。”
全場第無數次爆發出驚呼和尖叫, 興奮和期許也化作實體将要溢滿這個空間。幾乎所有人都在祈禱可以成為那位幸運者,根本不會想到這個名額也可以用來給冒險者行刑。隐瞞,欺騙, 辜負真心,偶像失格。猜猜看罪名是哪一種?
楚笑飛視線偏移的一瞬間, 齊辰就知道他會說什麽了。但是這種預感有什麽用嗎?沒有的。就像楚笑飛曾經焦急地出現在他家門口, 擔心着北河追問着北河的去向時, 他們也曾有過這樣如同博弈的對視。只是現在他們離得太遠,他無法參透對方為什麽會做出這種超乎玩笑的舉動。他們的立場變得對立,沒變的是他依然什麽都做不了。
有心無用比束手旁觀還讓人感覺到折磨。
“第三排,右12號。”
身邊傳來了齊美倒抽一口冷氣的聲音。
很快周圍無數視線都投了過來,豔羨的,探尋的,還沒看清他是誰就難掩嫉妒甚至惡意的。目光也可以變得有形,讓人如芒在背,讓他自然交疊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收緊。掌心的汗都被吹涼了,心髒緩緩沉入水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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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是在擔心自己走到光下會怎麽樣,而是他發現了一個問題。
齊辰依舊目不轉睛地盯着臺上呆愣住的北河。星星依舊閃着光,只不過那是探照燈硬生生圍住他所帶來的光亮。
——你一直都活在這樣的目光下嗎?
人的眼睛可以說很多話,不光愛意和鼓勵,還有太多帶着目的性的主觀期許。想了解,想靠近,想滿足好奇,想辨別真假看穿僞裝,有那麽多人是想直接窺視進誰誰的毛孔裏的,這和當衆被拔衣服一樣讓人害怕。
齊辰動了動腿,膝蓋發力。沒別的意思,不是聽從誰的安排,不是為了配合什麽操蛋的游戲,他只是遵從本能想走到北河面前,替他擋住那些視線,擋住刺眼的光。
他想走到他身邊,捂住他的眼睛。
“不行!”
旁邊伸過來一條胳膊橫在他身前,齊美壓着聲音急促地勸阻他。
“……哥,別上去,真的。”
她眼中的東西太不一樣,那是焦急甚至祈求的。可惜寡不敵衆,她的目光也連同他們的一齊被吞噬在了光背面的陰影裏。
“我拒絕。”臺上的沉默被打破。北河提亮嗓音又說了一遍,“我拒絕。”
現場一片嘩然。
周南俞把麥克風移開越過李其安去喊楚笑飛,而始作俑者低着頭不語。可供發散的東西更多了,引誘人聯想甚至造謠的邪惡因子開始興奮地狂歡。北河胸口起起伏伏,騷亂聲中他把全場的視線全部的弓箭又引到了自己身上。
“妝,妝弄進眼睛裏了,特別難受。能中場休息一下嗎?”
“就十分鐘,”他起身朝臺下鞠了一躬,“對不起。”
五秒鐘的鞠躬,一聲對不起好像被幻聽擴成了十遍,齊辰知道北河想要說對不起的人裏一定就有他一個。
……你在跟我說什麽對不起?
齊辰心疼的心髒都快不會跳了。
真正起身往外走的時候他是帶着滿腔怒火的。齊辰已經很久沒有覺得這麽生氣了,從前鮮少有人會讓他覺得被冒犯,或者準确來說,淡漠的他沒怎麽給過別人冒犯他的機會。他現在很生氣,非常,偏偏這個怒火還是沒有具體針對目标的。
不是突然發難的楚笑飛,不是無法沖上臺将人帶走的自己,不是任何人,而是他們所有人現在所處的,荒唐的狀态。
追上來的齊美被擋在了洗手間門外。水龍頭裏的涼水嘩啦啦流下來,冬日的涼水是冰的,水刺到指尖,再被齊辰捧起澆到臉上。鏡子裏的目光好陌生,就像什麽冬眠已久的野獸被吵醒,神志不清怒火先燃,他所看見的是玻璃裏的光碎裂的樣子。
“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請在……”
齊辰放下手機,深吸了一口氣。
好,現在,先思考。他努力讓自己冷靜,冷靜和自控是他最擅長的事情,此刻卻差一點就維系不了。
不說把北河帶離場,現在見到他都很難。他最想做的事是确認對方的狀态如何,然後第一時間填補他所需要的安全。如果做不到的話他也必須留在現場看到最後,即使覺得再難受,也要看到最後,然後在結束以後第一時間去向他的身邊。
看到最後,感受那些目光的重量,然後以後都陪他一起扛。
齊美站在洗手間門口刷微博,飯圈真實的爆炸。比起嗑糖,什麽牛鬼蛇神都出來解析探案了,一時間“南北是假”“笑北不合”“神秘男飯”等等等等各種言論都冒出來了。李其安和顧輝的solo從最後一個環節提前被搬到了這次中場休息之後,更有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工作人員”煞有介事地講說南北笑三個人正在後臺争吵。
不合言論仿佛被坐實,齊美本來就一頭霧水受盡驚吓,現在更是要急哭了。待她終于看到了走出洗手間的齊辰,她沒忍住整個人撲了上去。
齊辰的額發滴着水,他伸手握住了齊美的肩把她穩住,然後沉聲說了句,“沒事,回座位吧。”
齊美:???
她沒感覺錯,齊辰剛才走出去的時候是帶着一股煞神氣息的。她上一次見他這樣還是中學時期,有男生開她玩笑作勢要掀她裙角被齊辰看見,齊辰二話不說直接拎着對方胳膊把人甩了三四米遠。那時候齊辰還不是現在這副萬年冰山臉,但那一瞬間他目光裏的攻擊性是能殺人的。
一邊是妹妹,一邊是戀人。如果真的直面北河“被欺負”,齊辰還沒爆發齊美已經先開始害怕了。
這一切已經變得太瘋狂了。
不能回去。這是齊美的第一反應。她沒辦法想象齊辰繼續坐在一群單純又可以致命的粉絲中間,看着舞臺上努力賣笑的北河是一種什麽體驗。恍惚中她甚至開始自責,去年九月她不拉着齊辰去那場演唱會就好了——
要這麽想嗎?
她追上他的腳步還想說什麽,另一只手伸了出來同時攔住了他們倆人。女子舉起挂在身前的工作人員挂牌,“周景。”她朝齊辰點了點頭,“我們見過的。”
要是往常看到這種高挑幹練的禦姐,齊美是要多看幾眼并給自己打氣,想着趕緊向人家學習早日走向人生巅峰的。可此時她看着周景只覺得救星來了,北河說過她是圈內最照顧他的人,自然也是眼下能幫上忙的。
“那個,他是——”
“我知道,”周景朝齊美禮貌地笑了笑,打斷她的話。“這邊請。”
他們是踏着楚笑飛的鋼琴聲走入後臺的。與事先所有人猜測的,甚至官方透露的曲目安排不同,楚笑飛彈了一首《歡樂頌》。
他彈得非常快,譜子都像是四手聯彈版本的。複雜的曲調被指尖重重地敲出,比起炫技那更像一種宣洩。臺下幾乎所有人都被震懾了,那是屬于楚笑飛的火焰,但卻像一捧不合時宜的大火燃盡了氧氣,壓的人無法呼吸。
一串爬音走到盡頭,高昂又婉轉的旋律不知道是在縱聲大笑還是嘶吼着哭,周景咯噠一聲壓下了門把。
門後站着的人不是北河,是周南俞。
齊美再一次倒抽了口冷氣,可能會有人傻傻分不清周南和齊辰,但她這輩子都不會認錯那張臉。她下意識繼續跟着齊辰走,卻被周景攔下了。
“我們在這等吧。”周景壓了壓耳返,“還有三分鐘。”
“北河在哪?”
齊辰開門見山地問,他不想花時間跟周南俞做無用的周旋。一個心裏窩着火的人看本來順眼的東西都可能變得不順眼,更何況周南俞這種各種意義上都有理由使他不悅的人。
周南俞靠在桌邊,他們連眉間皺起的動作都是一模一樣的,冷冽的眼神碰撞在一起,算不上有攻擊性,但誰都沒有退讓。
“他在隔壁補妝,找你來的是我。”
換作大多數人在這種狀況下估計翻個白眼就摔門走掉去隔壁了,而齊辰卻沒動。這是第三次他面對周南俞的時候給出了足夠的禮貌和尊重,連他自己都覺得有些神奇。
“有事?”
“兩件事。”周南俞坦然又直白地與他對視,“第一,你和北河在一起了?”
齊辰頓了一秒,反問道,“你是以什麽身份來問這個問題的?”
“北河的朋友,同事,AB5的隊長,楚笑飛的兄弟。夠不夠身份知情?”
周南俞簡潔有力地回應,這答案的确有着一定分量,所以齊辰也沒多猶豫。
“是在一起了,所以?”
“你想清楚跟他在一起要承擔的風險了嗎?像今天這種,”周南俞頓了頓,似乎在找合适的措辭。“像今天這種都算小狀況了,真正遇上事的話——”
“今天這種難道不是可以避免的嗎?”齊辰被他問得有點上火,或者說在他眼裏周南俞這種自認為很冷靜很理智的樣子把他壓下的火又勾了出來。
裝什麽呢你?
“這是我要說的第二件事。”
周南俞不是不知道齊辰上火,他自己也上火,今天好多人上火,上火就能怎麽樣了嗎?何種揪心何種怒意他都品味過,只是壓制甚至壓抑是他的特長。
他自己也隐約發覺到可悲的特長。
“楚笑飛生北河氣的原因三言兩語解釋不了,我剛才聽了個大概,有些事情北河不知道,連我也沒能及時搞清楚。笑飛性格比較——”
“等下,”齊辰第二次打斷他說的話,因為他真的覺得沒有必要聽了。“不用跟我解釋這個,楚笑飛在想什麽他能跟北河說清楚就可以了。我想知道的,我能夠知道的,我都會等北河自己告訴我。”
齊美第三次倒抽一口冷氣。旁邊另一扇門打開,北河走了出來。雖然眼睛還是有點紅,滴了眼藥水又仔細補了妝的他看上去給人的第一反應不是哭過,而是漂亮。
眼尾泛着的紅讓人心醉,眸中閃着的水光是墜落的星辰。他表情淡淡,卻已經足夠讓人移不開視線。五分鐘內止住抽泣迅速将自己複原的能力不是人人都有,而這如今被劃在職業素質裏,沒有人覺得不對。周圍來來回回都是疾步行走的工作人員,場控們來回跑動,服裝師推來衣架開始打理下一個環節他們将要換上的衣服,隐約間宋以翔在不遠處壓着嗓子打電話的聲音和周景在一旁講電話的聲音交錯在一起,所有緊繃着的人群之中,只有她和北河是靜止着的。
齊美在那一瞬間特別想哭。
她張了張嘴,指了指身後的門,說了句無聲的“齊辰”,北河看懂了她的口型。
他依舊表情淡淡,該有的悲喜都不太有,齊美在這一瞬間的北河眼中居然看到了齊辰的目光裏常有的那種淡漠。
無畏的,無所謂的淡漠。
他壓下門把将門推開了一點,而那兩個人語氣不算太好的對話使他的動作停住了。
“你想清楚跟他在一起要承擔的風險了嗎?像今天這種,像今天這種都算小狀況了,真正遇上事的話——”
“今天這種難道不是可以避免的嗎?”
“這是我要說的第二件事。楚笑飛生北河氣的原因三言兩語解釋不了,我剛才聽了個大概,有些事情北河不知道,連我也沒能及時搞清楚。笑飛性格比較——”
“等下,不用跟我解釋這個,楚笑飛在想什麽他能跟北河說清楚就可以了。我想知道的,我能夠知道的,我都會等北河自己告訴我。”
齊辰盯着周南俞,從未爆發過的戾氣和頑劣争先恐後沖了出來。
“你錯失的東西,不要覺得我也會傻到放走。”
周南俞愣住了。
齊辰勾了勾嘴角,挑釁地看着他。
“謝謝你的提醒。但北河的男朋友是我,你們其他什麽人跟他怎麽樣是你們的事情,我和北河的事情不勞你費心。”
“你害怕的東西,我不害怕,所以不會像你一樣推開他。”
楚笑飛最後一個爬音彈到了盡頭,北河推門的手收了回來。
“到時間了。”周景提醒道。
北河點了點頭,朝呆住的齊美淺淺地笑了一下,星星劣質的光被洗刷幹淨,他頭也不回地朝聚光燈的方向了出去,每一步都很堅定。
齊辰慢了幾秒推門出來,剛要往隔壁走,就被齊美攔了下來。
“你聽。”齊美的胸口起起伏伏,“你聽……”
“北河在唱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