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替身
對于北河來說,宋以翔的怒火和指責,輿論的猜測或質疑都不會讓他覺得害怕。讓他害怕的是照片中的另一個主角此時也正盯着屏幕,看着自己的身影被曝光在萬千雙探尋的眼睛面前,最普通的好奇也能扭曲成魔爪,非要把他扒個透徹。它們恨不得将他整個人拆解,然後再居高臨下地窺進他靈魂最深處。
但偏偏已經站在這種深淵邊緣,那個人在短暫的消化和猶豫過後,會抱着貓咪走出房間,來到他門前,輕輕地敲了敲,聲音也還是溫和冷靜的,沒有半分指責。
他根本不會覺得這是他的錯。
“北河。”
齊辰扣了兩下門。
“北河,開門。”
北河無措地坐在床上,他不想開門。一個讓他傻樂半天的夜晚居然以這樣讓人難堪的方式收尾,他要怎麽面對齊辰。
而齊辰也沒有再敲門,只是站在門口等。北鬥星在齊辰房裏睡了幾晚早就被這個主人收得服服帖帖,此時它異常懂事地咯吱咯吱撓了兩下門,又喵了兩聲将爪子塞進門縫裏,非要把另個小主人叫出來不可。
北河一咬牙,拿被子蒙過頭。可是很快他想起了什麽,跳起來沖過去打開了門。
和北鬥星一起竄進來是十二月淩晨的冷氣,不至于刺骨,但僅僅幾分鐘的時間也能讓人手腳冰涼,他趕緊把人拉進來關上門。
齊辰想說你還好嗎,又覺得這實在是句廢話。
北河也不說廢話了,他垂着腦袋,悶悶地說了最本質的:“對不起。”
齊辰打量了一下他的臉色,北河的面頰又開始不自然地泛紅。他擡手摸了一下他的額頭,果然有點燙,大約是在低燒。
“今晚吃感冒藥了嗎?”
北河重重地點了下頭。齊辰又道,“回去躺着吧。”
然後兩個人都站着沒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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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鬥星倒是愉悅地在鍵盤上亂竄,他從北河的游戲鍵盤上爬過,噼裏啪啦一通亂踩。齊辰伸手把它撈下來,一手抱着貓,一手拉着北河往床邊帶。
“你經紀人怎麽說?”
“……說明天過來找我。”
北河想象一下那個場景就要蔫了。本來宋以翔估計就等着戲拍完緩兩天再來跟他算賬的,結果他還搞出了這種事。這下好了,他不僅随便在外邊租房子住,還跟這個“來路不明”的室友不清不楚。雖然如果真有什麽進展,他也不會刻意瞞着熟人,談戀愛又不犯法。
他現在想起來了,偶像談戀愛雖然不犯法,但是所牽扯到的東西太多了。一是他收到的愛和期待分量太重,那其中有無數人的幻夢與理想,他無以回報,并且在某種程度上也失去了去愛的自由。二是這就不是他一個人的事了,如果被曝光得更多,齊辰甚至齊美,還有他自己的整個團隊,都會受到大不封頂的影響。
原來看清楚自己和周南俞之間的可能性的時候,他明明想得很清楚,把這些都算進去過了,怎麽一到齊辰這兒就全忘了呢?他剛才翻見輿論中央又有人開始對愛豆戀愛這種事情口誅筆伐,雖然她們說的苛刻逆耳,但不無道理。
道理他都懂,但是,但是。
不是才知道身不由己這四個字怎麽寫,他過去也經歷過很多次了,但是他從沒像現在這麽委屈過,特別是齊辰伸手蓋了一下他的眼睛,然後輕緩地說了一句,他不生氣。
“我不生氣。冷靜下來好好解決,沒事的。”
齊辰幫他關了燈,抱着張牙舞爪的北鬥星退出了房間,他已經盡力安慰,剩下的他也暫且沒想到能做什麽,反正這晚的失眠患者一定加他一個。
北河在黑暗中合上眼,不知道是生病所以鼻子不通,還是心疼到呼吸不暢。
他預感更讓他難受的事情肯定還在後邊。
——他沒猜錯。
淩晨五點半,宋以翔和周南俞一前一後從擺渡車上下來走上停機坪,全副武裝地踏上通往機艙的鐵梯。周景帶着公關組駐守公司大本營,昨天一宿沒睡,剛發了條消息來說網上能清的基本上都清幹淨了,現在準備多寫幾份通稿,後面什麽走向還要看天亮之後輿論的反應和他們作為當事人一方準備怎麽解釋。
宋以翔其實還沒完全想好,他只能先把周南俞帶上。要營造出周南俞從昨天開始就身在頤都的假象,大的輪廓做得到,但是根本經不起推敲。
塞鈔票能解決的事情都不算事,可怕的就是現在人都成精了,有些事鈔票擺不平。宋以翔可以塞錢給航空公司,安排他們最後時間停機坪上機,落地第一時間停機坪下機車直接開走的VVIP待遇,但是這些年通過各種渠道能查到藝人航班記錄的人太多了。
最重要的是,這個該死的娛記不知道是何方神聖,送來公司的照片很多,可爆在網上的不到十分之一,而且除了北河以外的另一個人是沒有露臉的。如果對面接着爆兩個人都有正臉的照片,那麽就真的護不了齊辰了。要是直接點要錢也好,對面偏偏什麽要求都沒提,就把人心懸在那兒。
宋以翔煩得直嘆氣,而周南俞卻沒什麽大反應,說到底平常他就是這種沒什麽表情生人勿近的一張冰山臉。此刻他戴着墨鏡帽子,把遮光板拉下來,帽子一壓開始補眠。宋以翔看着這小祖宗的半邊側臉,感覺自己可能出了個馊主意。
但是別說,這麽一看,周南和那個叫齊辰的小哥還真挺像的。不是說五官中哪裏特別像,而是整個輪廓和氣質,那不是能模仿出來的相似,而是源于更本質的某些東西。
當初北河從東岸酒店虎口脫險,沖到路邊猛地朝人撲過去的時候,宋以翔有那麽兩三秒以為那個人就是周南俞。後來說是室友,那天他驚魂未定怒火中燒,沒來得及細究,現在一回想,這小孩早就給出預告了。
還有一場硬仗要打,說危機公關不至于,但這的确是AB5出道至今第一次跟“緋聞”這個詞沾了點關系。真不知道該不該感謝緋聞對象是同性,他們還能利用CP腦來出什麽馊主意。
飛機沖上雲端,宋以翔眼睛一閉,想抓緊時間睡兩個小時。但他剛迷迷糊糊快進入淺眠,他一直以為已經睡着的周南俞冷不丁地開口。
“北河和那個齊辰在交往嗎?”
他聲音冷冷清清的,聽得宋以翔一下子又清醒了。
“啊?”宋以翔反應了兩秒,嘆了口氣,“不知道,最好沒。”
周南俞不說話了。
宋以翔又道,“拿你來擋槍是下下策,我沒說一定會這麽做,你……”
“沒事。”
周南俞打斷了他的話,然後一路沉默到了落地。
十二月五日,頤都下了今年的第一場雪。
雪花很小,飄灑在路邊上來不及積起就化成水。窗外白蒙蒙一片,天光漸亮,碩大的都市即将蘇醒。
而北河天沒亮就醒了,或者說他都不确定自己前幾個小時那種狀态算不算睡着。他起床洗漱,對着鏡子裏自己憔悴的臉露出一抹自嘲的笑容。從玉山回來的時候在齊辰面前生病賣慘那叫适當心機,現在出這種事還搞一副病恹恹的樣子就叫沒有擔當。
他一點也不想這個時候生病,但事實是他頭疼的快裂開了。
嗑了兩粒退燒藥,又灌下去兩大杯熱水,北河看着時間等着宋以翔來收拾他。七點剛過的時候顧輝發來一句“醒着嗎?”北河盯着那條消息看了半天,最終還是沒有回。八點半楚笑飛打電話來,他沒接,緊接着是李其安,他直接挂了,然後在群裏發了幾個表情包,說了句“對不起爸爸們,別擔心”,就退出去沒再看了。
九點。齊辰的生物鐘準到吓人,客廳裏傳來碗碟碰撞的響聲。他不常下廚,但煮個速凍水餃還是不用動腦子的。他簡單弄了兩碗水餃當早餐,準備好以後來敲北河的門。北河沒地方逃避,坐到桌前擠出了個難看的笑容給他。
沒話好說,北河低頭發消息,他現在唯一敢說話的人就是周景。當初幫他發酵演唱會上的“男飯”圖頻然後順藤摸瓜找到齊辰的是她,後來前幾日在家中認出齊辰但沒戳破沒跟宋以翔告狀的也是她。周景知道他不少心思幫他打了很多掩護,寵親弟弟都不帶這樣的。
所以他要被愧疚淹沒了。
剛才周景給他發了眼鏡和感嘆號的圖标,提醒他宋以翔快到了。北河回過去幾個哭臉,周景沒再回了,怕是也在忙着料理他的破事。
十個餃子很快就被食不知味地吞下了肚。齊辰起身收好碗筷,然後坐回桌前,剛才開始就一直有人在給他發什麽消息。北河一開口才發現自己嗓子都是啞的,他難堪道,“齊美……”
齊辰明白他意思。
“沒說什麽。”他看了眼手機屏幕然後倒扣在桌上,“不用擔心,她理得清。”
是了,北河蔫了回去。比起擔心別人還不如先擔心作為當事人的齊辰和他自己。
九點四十,有人敲門。北河渾身一震,然後任命般地拖着步子挪到門口。從貓眼裏确認了門口是宋以翔,他打開了門。
在宋以翔面前他絕對認慫,但是他目光稍稍一轉,就看到了全副武裝,但是能窺見一臉嚴肅的周南俞。
北河呆住了。
“草,凍死了……”宋以翔搓着手進屋,周南俞也跟了進來。
齊辰還能不緊不慢地倒了杯熱水放在桌上,看到周南俞的時候他頓了一秒,然後又走到廚臺前沖了個杯子倒了第二杯。
宋以翔光看這一幕就服了。齊辰跟周南真特麽一毛一樣,也是個狠人。
北河站在客廳中央坐也不是站也不是,還是宋以翔給他留面子,把他拉到房間想先跟他單獨談。可在門關上的瞬間,北河一想到讓齊辰和周南俞在外邊單獨對峙的場景,心髒都不會跳了。
這的确是個很有意思的場景。
如果是在路上碰見個跟自己有着三四分像的人,多看兩眼,還能算有緣,更別說像他們倆這樣身高體型幾乎一模一樣,氣質相同,五官再有個三四分像的人。
和這樣的人面對面有種非常奇妙的感覺,不同于在鏡子裏看自己,而是窺見了更模糊不清的一個反光面。就算沒有北河站在中間,他們的影子還是能重合在一起,這是一份還沒人探得清始末的孽緣。
齊辰和周南俞對着沉默了兩分鐘,沒人想做第一個開口說話的人。排斥說不上,好感也沒有,但是他們卻有一種默契。
他們知道彼此對于自己的看法是什麽樣的,因為他們對于彼此的看法一定是一樣的。
他們甚至知道對方在想什麽,因為他們所想的也是一樣的。
——到底誰才是替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