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臺風
齊美的微博主頁裏,最上面一條就是剛才轉發的周南生賀,緊接着下面是昨晚淩晨發的:
“哥哥生日快樂55555555”
北河第一反應是,這肯定說的是周南俞。可是往下一拉,這條她附上了一張她和齊辰的合照。
照片裏的齊辰露出了他從未見過的露齒笑容,深邃的眼睛又黑又亮。齊美抱着他的腰歪着頭笑着,紮着馬尾辮的模樣比之前見過的幾面看上去要小一些。
北河手指僵了僵。
後面還有好幾條:
“啊,啊,啊,失眠,心情複雜。”
“天啊我是不是瘋了給愛豆發私信怎麽可能會被看見啊T T”
“我的傻哥哥怎麽一天到晚讓人不放心!”
潛意識裏意識到了某種可能,左胸腔裏的器官開始砰砰砰加速跳起來。北河立刻切回了大號,長長的私信列表根本翻不到頭,他直接搜了一下齊美的賬號,然後點進了私信。
果然有幾條消息顯示出來。
“您好,打擾啦!”
“我是齊美,您應該……知道我是誰吧?”
“雖然不知道這種私信能不能被看見……”
“之前拍雜志合影的事情,非常感謝!!真的,我一定會好好珍惜拍立得和小北的簽名的55555”
“以及上次在哥哥家裏見到您,呃對不起我太震驚了所以沒有好好打招呼……放心我絕對不會對外亂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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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是想說,我哥一定沒講,但……”
“他和周南的生日同年同月只差一天,也就是這周三,是不是很巧?”
北河撐着胳膊從床上坐起來,呆愣愣地把最後兩行字看了好幾遍。
一條推送消息彈出來。天氣預報說今日十一月七日立冬,星期三,巍城有臺風過境,自北向南至頤都一帶皆有中雨到大雨,請小心出行。
緊接着另一條消息提醒跳了出來,是齊辰發來了一張圖,北河趕忙點開。
眼前的照片也是在這樣陰沉沉的天氣拍的,畫面正中的自己正抱着北鬥星睡得很沉穩。北鬥星縮在他懷裏,爪子貼着他的臉,親昵可愛。
齊辰:[圖片]
齊辰:我不在家,只能給你看之前拍的了。
北河盯着那張照片看了幾秒,心裏又甜又酸的,回複道:你怎麽偷拍我啊?
齊辰沒回複。
北河等了一會,繼續說:你今天要做些什麽?
齊辰:呆學校。
北河大概明白了齊美在着急什麽了。這人真是……
北河:呆一天嗎,我不在家煩你你就這麽用功啊?
齊辰:有新課題。
北河緊盯着那行“對方正在輸入中”,然而齊辰下一句發過來的話依然與他自己無關。
齊辰:你不煩。
像是——突然跌進了糖水裏,猝不及防的甜意中還帶着一種溺斃感。
齊辰說話和他這個人一樣坦然直接,不同于北河見過太多的那些糖衣炮彈,他用寥寥幾字就能撼動他,也只有齊辰能帶給他這種簡單又踏實的感覺。
然後他回憶起了那時齊辰的臉,在聽到他要離開給別人過生,再問道他生日是幾號時那個人猶豫了一瞬的樣子。原來他不是連生日都不告訴他,而是不想讓他來回跑或者為難。
還有那麽一點可能是,他不想失望。不想北河知道了他的生日,卻依舊趕不回來或者不趕回來,留他一個人在家陪北鬥星玩。
北河深吸了一口氣。
他是不想自作多情,不願細糾的,但他清楚的知道一件事。
他已經讓他失望過一次了。
那天晚上月光皎潔,齊辰在沒開燈的客廳裏問他的那個問題,始終是他心裏的一個疙瘩,想起來的時候就會刺痛一下。雖然隔日齊辰就表現出完全無所謂的樣子,但是那晚在他轉身的那一秒,北河是知道的,他在失望。
不會有誰願意當誰的替身,即使只是一開始,甚至只是鬼使神差的一瞬間。
鬼使神差的一個吻。
敲門聲響起的時候,周南俞挪開了睡姿慘不忍睹的楚笑飛,輕輕繞過還打着小呼的李其安,打開門看見了北河。
北河往屋內望了一眼,然後伸手把他拉出來。他神色匆匆,已經換好衣服背好包,像是随時準備離開。
而他也的确是來告別的。
“我有非常非常急的事,非常。”北河認真道,“所以我要走了,不用吵醒他們,也不用送我,我喊了車。”
完全沒給餘地的樣子,的确是北河的作風。周南俞看着他,動了動唇還沒說話,北河又放軟了口吻說,“對不起。”
“那天晚上是我不對,我也想跟你好好說的。你……”
“你要相信我。”
周南俞注視着他。北河不裝乖,眼眸依舊漂亮,可那閃爍的光沒有為誰停留太久,他垂下眼睛向他左手看去。那根紅繩好好地系着,并未取下,看來已經成為貼身飾品。
北河揚起笑臉,笑容裏寫着心滿意足。
這就夠了。
“我回頤都住是有要處理的事情,室友也很好很照顧我,真的不用擔心。”
“今天是因為……啊反正我機票也買好了,三個小時之後就飛,我回頭再跟你說,好不好?”
“那……”周南俞難得卡殼,他居然感到無措,不知道該說什麽。
北河自然得同過去三年裏那個等待他一聲放學就撒丫子跑路的小孩一樣,好像他們間的尴尬和疏遠從未出現過。
但他自己卻不太回得去了。
他定了定神道,“那好,航班號發我,到機場跟我說。”
北河用力點了下頭,沒有立刻跑掉,“那我走啦?”
他退後了兩步,彎着眼睛朝他笑道。
“再見,周南。”
再見是個很平常的詞,他們總歸是要再一次見面的,他們還會經歷好多好多次再見。但這一回好像是不同的,周南俞怔愣了一瞬,下意識伸手,可北河已經轉身下樓了。他握住了輕盈的空氣,手腕上的紅繩貼着他的脈搏,以肉眼不可見的頻率随着他的心髒一起跳動,與血液共振。
北河走到門口才發現自己連把傘都沒,門外的狂風暴雨比他想象得還要誇張。司機正好打電話來,他麻煩司機将電話給門衛說了一下,讓車開進小區,好在門衛核對了一下信息就放行了。車開過來停在門口,北河跨了兩步坐進後座,衣服上已經砸滿了雨點。
臺風刮得路兩邊的樹都搖搖擺擺,北河抱着包茫然地望着這場洗刷城市的大雨,淅淅瀝瀝的水流順着建築物表面流下,于地面彙聚成河,再滾到下水道裏奔向不知名的地方。
他不好的預感被一一驗證:先是風雨,然後是堵車,然後他在機場停車層就迎面撞上了粉絲——或者是把他們當成假想敵的某個粉絲群體也說不定,幾個年輕男女直勾勾地盯着他看,交頭接耳的同時還在他身後指指點點。北河沒空理會,他也知道自己此時的模樣太匆忙以至于顯得有點狼狽,但是沒辦法,他一溜煙跑到安檢口,走VIP讓他感覺好點,鈔票萬歲。
然後就是晚點。無數delay的鮮紅字樣占滿了整張電子屏幕,抱怨聲四起,但天意難違。北河在貴賓休息室裏喝了杯咖啡,從十一點三刻等到了下午四點,雨總算小了一點。有零星幾個站姐在稍遠一點的地方拍他,他是真的挺佩服這幾個姑娘的,于是擡頭朝她們笑了好幾次。要是平常他在這兒坐這麽久估計早就被圍觀致死,看來這天氣唯一的好處就是能勸退大部分粉絲的熱情。
經歷過長時間延誤的人都知道,生氣是沒有用的,還不如省點精力,因為着急和無奈都反複過後,最終會變成由內而外的疲倦。北河一下午就坐在貴賓室裏最不起眼的角落,零零碎碎給十多個乘客或空乘寫了簽名。虧他還能維持禮貌又可人的皮囊,覺得能帶給別人慰藉一分,他就多積攢一點幸運。
也許是攢夠了幸運,五點四十分,他的航班開始登機。
之前北河一直掐點算着時間,飛機在跑道上又等了好久,久到他都不敢再看時間了。他點開和齊辰的對話窗口,猶豫着打了一行字上去。他想說我想要今天回來的,但是因為臺風的關系不知道還能不能趕上在今天過完之前回家。
他這麽說的話齊辰肯定就懂了,也會稍微開心那麽一下的吧?但是不能這麽說。北河按着退格又把斷斷續續的話删掉了。不能說這樣的話,說了好像就真的趕不上了。
頤都好久沒下這麽大的雨,齊辰把家裏的門窗都關上,站在北河房間門口猶豫了一下,還是開門進去了。窗戶果然沒關死,窗臺上積了一層水,窗邊的地板甚至北河桌前床頭也都淋到了雨。齊辰拿來了抹布和紙巾搶救了一下,還把可憐的小仙人球從洪澇中救出。
北鬥星一直追着他跑,這樣的天氣讓小家夥有點不安了。齊辰把它抱到自己房間,從音樂播放器裏随手點開了一個叫“雨夜”的歌單來聽。還真就這麽巧,第一首歌的前奏緩緩響起,然後他聽到了北河的聲音。
他不會聽錯,北河那種清澈的聲線微微壓着,喑啞的柔軟也依舊動人。他好像正俯在聽者耳邊念一首情詩,既天真又壓抑,把矛盾的特質都扔進大雨裏混合。真正有靈魂的歌聲應該是這樣的,認真聽的話閉上眼就能看見他站在聚光燈下的樣子。
少年背對着你,他唱動聽的歌給你,卻不曾真的看你。不知日後誰有幸能擁有他的所有柔軟和涼薄,多情與無情。
“喵,喵!”
北鬥星在齊辰懷裏亂扒,齊辰撓了撓它的下巴。
“聽到了嗎,能不能聽出來這是誰?”
齊辰為了确定而看了一眼歌曲介紹,的确是北河,這還是他的單人solo曲,發行于兩年前。雨聲不知來自曲碟還是來自窗外,少年輕聲在唱:
It’s rainy, I’ m not lonely.
臨近十一點的時候齊辰洗澡出來,看了一眼手機發現兩個未接電話,都來自齊美。今天一天他回的消息和電話基本上比他過去兩個月的分量要多了。中午的時候梁鋒拉着他扯了半天,下午打視頻回家的時候爸媽又輪番上陣,從學業到工作計劃到什麽時候找對象聊了個透徹。
以往齊辰是很不喜歡一直說話的,但是今天到底還是不同。從昨晚開始到現在陸陸續續中學大學的熟人都發來了消息,有過去一直關照偏愛他的女孩發來的走心祝福,還有幾哥們一言不合直接打錢的。齊辰冷漠着臉心想自己人緣什麽時候這麽好了,但其實一條一條都認真看完并且回複了。
也有人提起,問他說為什麽本科畢業以後要跑到人生地不熟的頤都來讀研,明明父母妹妹還有過去二十多年間的兄弟朋友都在巍城啊。
他認真地思考了一下這個問題,有沒有後悔過呢?也許是有過。
他慢慢打下回複說,我現在在這裏過得也很好。
齊辰抱着北鬥星窩在床上,電腦裏的歌随機跳到下一首,空調暖暖的風拂在臉上,窗外的雨好像小了。
一切都很安逸,齊辰抽了本書翻了兩頁,漸漸地被困意包裹住。
如果兩年前的今天,他沒有接到那通電話的話,或許他現在會在巍城過得更好。
但是沒有如果,所以他不再後悔。
——
驚醒的時候是十一點半,他睜開眼睛,北鬥星正用爪子推他的臉,看時間他才剛睡着半個多小時,這天居然還沒過完。
齊辰茫然地打量了一圈,伸手把電腦合上,在準備關燈的時候才發現手機亮着。他以為又是齊美,直到瞥了一眼來電人,他整個人都愣了一下。
他當然不知道齊美找他是因為,她看見了某個人在機場飛奔而去的一小段視頻,還有隔着玻璃拍到的,那個人在貴賓室裏捧着杯咖啡,坐在角落裏垂着腦袋等待的樣子。不過沒關系,她想說的以另一種方式傳達到了。
“喂齊辰,你睡了嗎?”
北河的聲音和剛才音響裏的完全不同,是帶着點雀躍的,上揚的語調。
齊辰把北鬥星再一次伸向他臉的爪子撥開,清了清嗓子道,“沒有,怎麽了?”
電話那頭的人輕輕舒了一口氣,頓了兩秒才說,“你能不能來小區後門接一下我?我還有五分鐘就到了……但我沒有帶傘。”
齊辰走出門才知道這雨是真的很大,幸好下午他不放心北鬥星獨自在家就盡早從學校回來了,搶在了電閃雷鳴之前,不然就算帶了傘這路途中他也夠嗆。
不過有人沒帶傘,卻還是趕在最糟糕的天氣,跟着臺風的腳步一起自北而來。
出租車在眼前停下來的時候,齊辰就像被細微的電流擊中一般心悸了一下。還沒等他走過去,一個小身影開門跑了出來,快速地跨了三步撲到他傘下。
“趕上了……”
北河看了一眼占滿水珠的手機屏幕,十一點五十七分,他彎着眼睛笑了起來。
“生日快樂!!”
齊辰怔愣着望向他那雙亮晶晶的眼,明明陰雨日烏雲避天,他卻依舊看見了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