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紅白
楚笑飛的家位于東岸以南的一個別墅群裏,他自己在沿江邊買了一間單人公寓,但是周末節假日還是會經常回別墅那邊,因為“家”的定義是有他的爸媽還有疼他的外婆所在的地方。
已經有粉絲從四面八方湧入了步行街,一頓火鍋吃完,三人跟打游擊戰似的竄上了車,楚家的老管家魏叔親自開車來接他們。坐進貼着反光膜的轎車裏,他們總算松了口氣。
“靠,這大冷天還跑得我一身汗,”楚笑飛抽了幾張紙蓋上額頭,然後往周南俞邊上靠了靠,“快,隊長,給我降降溫。”
這是一個他說了好多年都不嫌過時的冷笑話,AB5的冰山隊長,自帶給周圍空氣降溫的氣場。周南俞面露嫌棄地把頭往旁邊偏了一點,但也縱容他懶洋洋地靠在自己身上。
北河坐在周南俞的另一邊,周南俞因為楚笑飛的關系緊挨着他。北河的餘光掃過這個看起來總是很淡漠,但其實對誰都很紳士很溫和的家夥,又默默地把頭轉向了窗外。秋葉已經落盡,再過幾日就要立冬了,沿江邊被大人牽着手散步的小孩子已經換上了厚厚的衣襖。北河坐在車裏看完了白日的江景,車子駛過濱江路,開進了過江隧道。
吃飽了心滿意足就犯困,于是楚笑飛還真就枕着周南俞睡着了。沒什麽偶像包袱也沒有心理負擔,此刻的他就是一個被從小寵到大的孩子。北河越過周南俞看着他半張着的嘴,摸出手機偷笑着拍了一張照。
“早上五點就出門了,七點多的飛機。”周南俞輕聲道,“他怕起不來昨晚直接通宵和其安打游戲。”
北河頓了頓,用更小的聲音嗯了一聲。
這好像還是那晚告白的事情過後,周南俞頭一次心平氣和地主動和他閑聊起這些瑣碎的日常。其實也沒過去很久,但他們就好像是擦肩而過了的兩人,已經背離着走了好遠,任何一方從下個街口轉彎後,無論互相怎麽回頭尋找,都再也找不到對方了。
周南俞撐着座位坐起來一點,讓楚笑飛枕在了他的腿上。為了不那麽委屈楚笑飛的大長腿,只好委屈周南俞和北河再擠一點。
靠得很近了,北河能聞到周南俞身上的若有似無的古龍水味道。粉絲送的禮物裏面經常有這種東西,楚笑飛李其安無聊的時候能把收到的香水擺一排挨個當空氣淨化劑噴,噴出來喜歡的味道就互相串着用。
“你身上香水誰選的?”北河湊過去深吸了一口氣,“還蠻好聞的。”
周南俞因為他的動作而怔了一瞬,很快又放松下來。
“顧輝選的,他說挺适合我。”
“哦。”
楚笑飛睡着五分鐘,北河已經開始懷念他這個絕對不會讓氣氛冷場的人了。和周南俞尬聊不來,北河只能低頭看手機。他列表裏的聯系人少得不能再少,最上面置頂的是AB5的群聊,第二行是齊辰,第三行是景姐,往後數五行之內是公司裏相熟的同事,再往後的工作來往者就可以忽略不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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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動了動手指,點開群聊。李其安剛截了一段大約是什麽雷文裏的片段發上來,一邊笑得喪心病狂一邊說楚笑飛你這個老狗逼還有今天!顧輝發了一行省略號,北河點開圖掃了一眼,看到“楚笑飛被周南狠狠地按在門上”就默默地關掉了。
楚笑飛和李其安這對活寶沒事幹還會翻熱門的同人文看,北河對此哭笑不得。這的确有娛樂價值,但是如果知道隊內真的出現了越線的感情,他們會露出什麽樣的表情呢?
會像那天晚上的周南俞一樣,驚訝,不解,質問,然後避之不及嗎?
北河把楚笑飛張着嘴睡覺的特寫發到群裏,微微笑了起來。
“其安和顧輝回家了嗎?”
周南俞的鎖屏圖片就是當月的組合schedule,真是敬業又無趣。他看了一下手機,秒答:“後天的飛機。”
李其安和顧輝都是南方人,北河去兩家分別做過客。正式出道前他聽聞了太多前輩團裏暗潮湧動人心難測的傳聞,以至于出道頭一年他都在懷疑像AB5隊內相處得這麽好的組合是不是真實的。後來陸續去隊友家裏玩了一圈他就知道了,從上一代人就可以看出個中緣由。無論是周南俞有着躁郁症的母親,楚笑飛一派精英模樣的父親,還是顧輝沉默的父親和溫婉的母親,或者李其安最平凡但和睦大家庭,他們都擁有一個相對幸福甚至可以說是幸運的家庭環境,以至于這些孩子聚在一起陽光的地方就遠遠大于了不悅的摩擦。
北河一度以為這就是他不幸人生中的萬幸了。他隊友們的幸運聚在一起變成了他的幸運,所以說到底他好像都不能再覺得自己有多不幸。他的機遇已經彌補了鐵門裏昏暗的五年,直接載着他沖向光明。聚光燈毫不吝啬地照耀他,直到他都睜不開眼。他一直都做的很好,藏在光裏和這些好孩子一起,盡力捂住他荒唐的,破碎的部分。
但那終究不是他最後的歸屬。他總要離開的,他需要構築一個自己的家,回到最初的地方再站起來,如果有人陪伴就更好了,他已經擁抱住了一個模糊的輪廓。
所以已經決定放下的求而不得又算得了什麽呢。
“好堵車啊,”北河喃喃道,“我也睡一會兒。”
他把頭靠在車窗上,聽到周南俞嗯了一聲。
當他放下對身體的控制權,馬上一個轉彎過後,他的頭就會因為慣性而落在周南俞的肩頭。但是沒關系,現在他已經不會心跳過速了。一種帶着刺痛的平靜剛剛好。
倦意籠罩,所有聲音都快消失。最後的感官裏,老管家魏叔還是那麽喜歡聽粵語歌,甚至好心情地輕哼了起來。
“得不到的,從來矜貴。
身處劣勢,如何不攻心計,流露敬畏試探你的法規。
即使惡夢卻仍然绮麗,甘心墊底,襯你的高貴。”
從楚笑飛家吃完晚飯出來已經很晚了。上回北河只見到了他的父親,今天接待他們的兩位也非常好相處。北河似乎具有讓長輩一眼就喜歡上的特殊能力,雖然他自己都不知道是為什麽,楚笑飛的母親和外婆一起,硬生生拉着他聊了好久。
氣氛很好,甚至周南俞都笑了很多次。本來這一天以這樣收場就很圓滿了,沒想到楚笑飛喊司機送北河回去的時候周南俞也坐上了車。
“啊?你不住我家嗎?”楚笑飛完全狀況外,“我說我家什麽都有才讓你不用帶行李的!”
“我和小北說點事。”周南俞簡單道。
楚笑飛看了眼神色複雜的北河,又看了眼一臉正色的周南俞,求生欲使他沒有追問下去。
“……行吧,我給你留門,別搞太晚。”
果然躲不掉。北河坐在車裏,望着手機屏幕上點開的對話窗口,打上了一句“你和妹妹回家了嗎”,卻半天都沒有按下發送鍵,最後還是退格删掉了。
一路無言。老城區燈火漸滅,夜風竄進領子裏使他縮了縮脖子,北河跳下車就徑直往樓道裏走,周南俞沉默地跟在他後面。就算再不願,他們也不可能在外面交談,北河快速地低頭邁着步子,開門讓周南俞進了屋。
十點二十五分,家裏沒有任何光亮,北河不知道是該慶幸還是更緊張。餐桌上的三明治都被吃掉了,盤子也洗得幹淨。北河拉開一張椅子自顧自地坐下,然後迎上周南俞的又變得不太好看的臉色。
“你要說什麽?”
或許就是因為他這樣無所謂的态度周南俞才會覺得不悅。
……又或許是因為別的。
周南俞皺起了眉頭,也不跟他客氣,站在玄關沒動直截了當道,“收拾東西,跟我回巍城。”
北河不怒反笑,“隊長,這算哪門子硬性要求?”
周南俞望着他那張在月光下被暗紅色的夾克襯得越發得白的臉,那張既會可愛動人但其實無比擅長譏諷的臉,覺得一股怒氣湧上來。
他一直有種沖動,只不過他在壓抑,因為他讨厭一切失控的場景。
而且他恐懼于那份沖動的盡頭是什麽。
周南俞深呼吸再吐出氣,試圖放軟語氣。
“你別鬧脾氣了行嗎?”
別鬧了,別任性了,別鬧脾氣了。這一個月北河不知道聽過多少次這種話,他幾乎要冷笑出聲。
“你他媽要我說多少遍,我沒有跟你鬧脾氣!”
周南俞愣住了。
北河上一次以這種态度跟他這麽大聲說話還不知道是什麽時候,印象中的北河不是這樣的,或者說他從沒在他面前這樣過。
有人丢掉了假象裏的乖順,有人再用更深的怒意掩飾驚慌。
“……那你為什麽要待在這種地方?鬧到翔哥那裏別說你我了,景姐都得倒黴你不知道?別任性了現在就跟我回巍城——”
你沒得選。
周南俞不知道想對北河這麽說還是想對他自己這麽說。他長腿一邁拉起北河就往門口帶,北河大概沒想到他會動手,一時間差點沒站穩。
“我不!!!我任性什麽了周南俞?你管我?什麽叫這種地方?這他媽是我家!”
周南俞壓下門把,北河幾乎咬牙啓齒地閉上眼。某一瞬間他甚至已經做好了他們今晚吵到明天上新聞頭條的準備。可理智又在說,要不要再妥協一回,真鬧出事了要麻煩的人太多。
而且你看,你又惹他生氣了。
——去你媽的。
周南俞緊握着他的手腕把他拉出來,北河還是想罵髒話,可下一秒他另一邊手腕也被握住了。溫熱的皮膚緊貼着他,突如其來的溫度讓人心裏一悸。
是齊辰。
這突然出現的家夥帶着讓人更意想不到的強勢。他稍稍用力,把北河拽到了自己身後,然後直視着面前和自己個頭氣場都相當的人。
“他說不你沒聽見嗎?”
北河在那一瞬間甚至有流淚的沖動。像逼近懸崖又獲得靈藥,一腳踏空墜入氣泡海洋。
這是什麽預兆?
周南俞直直地盯着齊辰看,似乎在分辨什麽。不好的預感來的太遲,北河後知後覺到周南俞一定也看過那些圖屏,畢竟是帶着#長得像周南的男飯#的tag上的熱門,對于和自己扯上邊的人他怎麽都會看兩眼。
想拉走齊辰已經來不及了,周南俞微微睜大了眼睛,轉而以一種難以置信地眼神望向北河。
不是你想的那樣。
北河想要喊出聲,但在那之前齊辰握緊他手腕的手微微加重了力度。
好似在傳遞一種想讓他安心的力量。
“如果沒有什麽事了的話,”齊辰沉聲道,“借過。”
到底都是演技很好的人,周南俞退後半步,很快壓下了神色。
“貴姓?”
“免貴姓齊。”
齊辰拉門帶着北河進去,呯一聲把人關在了外面。
真是厲害了啊齊辰。北河苦中作樂般地想。
把我和周南俞相繼關在門外過,真是單純又直接到可怕的人啊。
再次回到這個客廳,依舊沒有開燈。齊辰握着北河的手松開,兩個人都略顯不自然地沉默了半晌。
是該道謝的。北河壓下心裏翻滾着的酸脹,想好好跟齊辰說句謝謝。但等他瞥見齊辰的表情,他又說不出話了。
齊辰也在生氣。
北河心頭一跳,他已經想到了最壞的可能,甚至在這其中品到了一種古怪的甜味。
他新買的窗簾沒合上,月光透過客廳的窗戶落在齊辰的半邊臉上。高挺的鼻梁,深邃的眉眼,冷俊的氣質,他和周南俞很像。但是他們是不一樣的,他很清楚啊。
周南俞也陪他去過那個夢魇一般的地方,但是周南俞的做法是給了他一個安慰的擁抱,然後說如果需要幫助一定要告訴他,他也可以不擇手段。這是周南俞的體貼方式,他會過問,會承諾,若被拜托他定會履行,但是他就是不會直接強勢地幹涉。而齊辰是拉着他跑了,怒意和厭惡毫不掩飾,又像兩個逃課的小孩一般快樂。
周南俞也會帶他出去吃飯,不過他會定最好的餐廳最無人打擾的環境。而齊辰是把棒球帽扣在他的頭頂,帶他擠公車,帶他去晚江,帶他穿過街巷去熟悉的小店,就好像了然他真正需要的平凡。
——不是,這些都不是重點。
周南俞會主動松開他的手,而齊辰會主動握緊他的手。他們是不一樣的,明明都是克制又規矩的行者,周南俞不會允許自己越線,而齊辰卻因為他北河一次又一次做出不符合自己常态的舉動。
“北河,我問你一個問題。”
齊辰的聲音比他想象中的要溫柔太多了,甚至比他們過往每一次說話的時候都要溫柔。
你早就該問了。
那種想哭的沖動又冒出來,北河咬着牙嗯了一聲。
“你最初接近我是不是因為我跟周南俞很像?”
齊辰望向他的目光也很溫柔坦然,裏面寫着最直白的話語:
不要緊張,不要說謊。
“你和他并——”
“是,還是不是?”
北河張了張嘴。
“……是。但是——”
齊辰輕嘆了一口氣,然後捏了捏眉心,往房間走去打斷了他的話。
“不早了,快休息吧,晚安。”
門被關上的時候北河仰起頭來,這樣就不會有什麽奇怪的液體從他臉上滑落。
你怎麽搞成這樣了。
北河慢吞吞地回到自己的房間裏,蹬掉拖鞋,進進出出他的雙腳早就被凍得冰涼。
果然貪圖太多是要遭報應的,他沒有愛,又怎麽會漂亮地愛人,他缺失的部分來找他讨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