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嚴寬站在沈婉跟前, 把其父叫自己傳的信兒都詳細對沈婉說了。
沈婉聽完就說自己曉得了, 讓丫鬟桔梗帶着他出去, 到前面趙四娘那裏吃晚飯, 吃完晚飯再回金陵沈家去覆命。
嚴寬一來就對沈婉說了, 他來傳了信兒之後就要立即快馬加鞭趕回去。
所以,沈婉才做這種安排。
等到嚴寬走了, 沈婉才回內室去,景蘭那個時候已經吃完飯了,看到沈婉進來,就問她要不要繼續吃飯。
沈婉擺擺手說不吃了。
景蘭見她蹙着眉, 就又問嚴老管事的兒子從金陵來告訴了她什麽不好的事情麽?
其實這話也是多餘,因為嚴老管事的親兒子快馬加鞭趕到蘇州來這事情本身就說明了事态緊急。
沈婉去窗下的羅漢榻上坐下, 景蘭見她不吃飯了, 就捧着一杯茶過去遞給她。
接過景蘭遞過來的茶,沈婉喝了兩口,就放下了。
“蘭兒,你坐下, 我有話跟你說。”她招呼景蘭在身旁坐下。
景蘭就在沈婉旁邊的羅漢榻上坐下了, 看着沈婉, 猜測她會說出什麽話來。
“方才嚴老管事的兒子嚴寬來傳話, 話是我爹說的。我爹說,齊雲平寫了信去我爹跟前,告我收受了他跟劉莊頭的賄賂一共八百兩銀子。他要我爹秉公處理此事。我爹的意思是,他會查清楚齊莊頭和劉莊頭的賬, 讓他們把這些年欠沈家的銀子都退出來,莊頭自然也是不讓他們做了……”
“那姑娘收的他們的孝敬銀子也得退出來了?”
“嗯。我爹特意讓嚴寬來告知我此事,就是想讓我早做準備。”
“姑娘真要把銀子退出去麽?”
“當然要退,我爹說不能讓他這個沈家族長背上因私廢公的名聲。這話,蘭兒你明白麽?”
“族長是要保住他自己?”
“若他保我,必定被別有用心的人抓住把柄,那他族長的名聲就要受損了。這事情你也不想一想,齊雲平有那麽傻麽?他甘心既退銀子,又名聲受損,還跟我爹那個族長作對?可見這裏頭有人在給齊雲平做主,挑唆他寫信去告我。他這麽做,至多讓我退出八百兩銀子,日子過得難些,可他家受的損失比我大多了。這麽多不利之處,他都視而不見,實在是不像平常謹慎行事的齊雲平啊。因此,我爹推測怕是有人借着此事針對他的族長之位?”
“沈家能有資格夠得着族長之位的不就是你二叔麽?還有你二叔一直針對你來着。”
“連你也看出來了,因此我爹讓我顧全大局,寧肯自己艱難一些,也要讓他那個族長秉公處事。他在族長之位上,外人才會多給我幾分尊重,他蘇州的這些朋友也會多看顧我一二。”
景蘭點頭:“我懂了,姑娘,那咱們是不是還要湊成八百兩銀子來上交呀,要是那樣的話,咱們花了也有近一百兩呢,去哪裏找銀子填補上呢?”
“哎,少不得明日又要去當幾件衣裳了。”沈婉嘆氣道。
“要不然咱們想一想別的法子吧?”
“什麽法子?”
“不知道沈家蘇州老宅的房契還在不在呢?要是在的話,姑娘可以将這房子拿去典當換錢,約定當期,等有錢了贖回房契就行。現如今這老宅也被姑娘修葺一新了,也看得,想必也能當個二三百兩的。若是有了二三百兩,姑娘就算将八百兩銀子退出來,還可支撐一陣的。”
沈婉聽了忽然眼睛一亮,她說:“我怎的忘了,老太太讓我來蘇州管理三百畝田地,住在蘇州沈家老宅,這田契和房契都交與我了,我放箱子裏鎖着呢。”
景蘭一拍掌,高興道:“這真是天無絕人之路,那明日姑娘就拿着房契親自去一趟當鋪,用房契換些銀子救急吧。”
沈婉補充道:“要不然我把田契一并帶上,也拿去當銀子,要當就多當些。”
景蘭問沈婉三百畝良田能當多少銀子。
沈婉答:“江南地貴,尤其蘇州一帶都是人多地少,三百畝地去當,就算折價一半,也要當兩千兩銀子的。”
景蘭:“那還是別當了,咱們一下拿那麽多銀子也沒處用,真到要用這麽多銀子的時候再說吧。”
“也好,那我明日就拿房契去當一筆銀子應付過去再說。”
“那我讓白菊早點兒燒水給姑娘洗漱了早些歇下,明日一早還要去鎮上的當鋪。”
“嗯。”
景蘭随即去叫白菊燒水,然後服侍沈婉洗漱了躺下歇息,她自己還是到外面宴息間的羅漢榻上睡了。
次日一早起來,趙四娘送了早飯進來,沈婉吃過了飯,叫上小厮平安和平富,讓翠竹作陪,自己拿了房契坐着轎子去了金河鎮上的當鋪,拿房契做抵當,當了銀子二百四十兩。她跟當鋪定了,過年之時贖回,要是逾期則收房。
她才拿着二百四十兩的銀票回到老宅,他爹派來的魏管事帶着小厮就到了,他們說奉了族長之命,請沈婉帶上劉莊頭和齊莊頭送給她的孝敬錢八百兩銀子,回金陵沈家,老太太要親自過問齊雲平告沈婉訛詐他們銀子的事情。
沈婉倒是沒想到此事竟然驚動了老太太。
她問魏管事既然老太太要過問自己收受劉莊頭和齊莊頭孝敬銀子事情,那是不是應該也要讓劉莊頭和齊莊頭一起去金陵,到老太太跟前一起對質。
魏管事道:“鮑管事已帶着人去請劉莊頭和齊莊頭了,還有老太太吩咐租種沈家田地的雇農也請去幾人。”
沈婉聽了,就覺得老太太考慮得如此周祥,自己根本不需要擔心一點兒。
“那魏管事稍等,我這去收拾一下,随你坐船回金陵。”沈婉說完,回了內室,把魏管事來說的事情對景蘭說了,然後她讓景蘭收拾幾件兩人的換洗衣裳,帶上八百兩的銀子回金陵沈家。
“我也去?姑娘,我這脖子上的印兒還在呢。”景蘭不情願道。
“穿上高領的衣衫就能遮住了,不妨事,等到坐着船到金陵就天黑了,再歇上一晚上,第二日起來一準兒沒了。”沈婉摸了摸景蘭脖子上已經淡了些的草莓印兒說,“快去收拾。”
景蘭只得聽話地去找出來沈婉跟她的換洗衣裙出來打了個包袱。
沈婉把今日典當蘇州老宅得的二百四十兩銀票,以及上次沒兌的五百兩銀票,還有現銀六十兩都放進了一個小錢箱,又放進景蘭打的包袱裏,讓她背着。
看看床頭箱子裏面剩下的一百四十兩銀子,那就是她全部的家當了,這還是拿沈家老宅的房契去當的銀子。
沈婉暗暗打定主意,這一次上金陵去把齊莊頭鬧出來的事情處理後,回到蘇州就要想辦法做買賣賺錢了。
景蘭換了件高領的衣衫後,攬鏡自視,見側頸上的草莓印兒将将遮住,總算是松了口氣,不過現在天氣已經是初夏了,這高領衣衫可是秋冬時節才穿的,這會兒穿實在是有點兒古怪。
但沒辦法,沈婉要她陪着去金陵,她不去不行,再說了,她其實也是不太放心沈婉的,想着她畢竟懷上了身孕,如今又要應付齊莊頭弄出來的糟心事。自己陪在她身邊,即便給她出不了什麽好主意,但讓她可以有個小肩膀好靠,給予她慰藉,總是好事。
沈婉留了翠竹在老宅看家,順帶管理家裏的兩個丫鬟和外面的兩個小厮,翠竹高興地答應了。
一開始她曉得沈婉要回金陵沈家一趟,不帶她,她還挺沮喪呢。
後面聽沈婉說,要她看家管事,她就又高興起來了,畢竟她還從來沒有管過人呢。
景蘭随着沈婉去了金陵,她就頂替了景蘭,開始管家管人了,這在她看來,也是受重視的表現,在新來的小丫鬟和小厮面前也很有臉面。
沈婉跟景蘭一起随着魏管事上了沈家派來的一艘航船,很快她們就看到了齊莊頭和劉莊頭,還有幾個租種沈家田地的雇農上了另一艘船。
遠遠地,沈婉也看不清齊莊頭和劉莊頭的臉色,沈婉也不以為意,只是報以冷笑。
認為齊莊頭和劉莊頭此舉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想起前幾日齊雲平的兒媳婦周氏還到自己跟前來奉承,才幾日呢,就轉投了她二叔那邊,寫什麽揭發信去告自己的狀了。
說實話,沈婉不覺得自己做錯了,她這個做法是絕大多數人都認可的合理的做法,最大限度上地顧及了雙方的利益,顧及了沈家的聲望。況且,老太太既然叫她來管理沈家在蘇州的這三百畝田,她就有權利采用她認為正确的方法來管理。或者會有人說,她既然查出來了劉莊頭和齊莊頭私吞沈家田地的出息,就應該讓劉莊頭和齊莊頭把這些銀子全部退出來,而不是拿一部分去中飽私囊。
要是有人這樣說,沈婉就會問他,要是劉齊兩位莊頭不退呢,是否要把這事訴諸公堂,見了官,收回了銀子,但沈家的名聲呢。畢竟劉齊兩位莊頭這麽多年來替沈家管理這三百畝田,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江南的大家族凡是請人做莊頭管理田地,都會讓所請的莊頭占些便宜的,這叫做體恤下人。只是,劉齊兩位莊頭占的便宜多了一些而已,一般來說,他們占沈家的便宜在田地産出的一成到兩成是合适的,可他們竟然占了一半以上,這就是太貪了。
為了兩千多兩銀子要對簿公堂,讓沈家背上一個苛待下人的名聲。
雖然這不叫苛待,可看在旁人眼裏,就覺得沈家那麽大一個家族,家私億萬,居然為了這麽點兒銀子見官,那就是苛待。
總之,大家族的治理跟一條名言有異曲同工之處,那就是治大國若烹小鮮。
什麽事講求一個大事化了,小事化無,無論何時要以顧及家族名聲和利益為上,不要為了一點兒小事小錢,就鬧出挺大的動靜。
因此沈婉會認為收受劉齊兩位莊頭八百兩銀子當真是利人又利己,同時也顧及了沈家的利益的做法。
在這件事情裏面,沈家的利益不是銀子,而是名聲。
沈婉覺得,即使讓老太太站在自己這個位置上,她也會這樣做。
“蘭兒,走咱們進艙裏去歇着。”沈婉冷冷地看了不遠處那條船上的劉莊頭和齊莊頭後,将手放在景蘭手中,款款一笑,柔聲道。
她現在可是把景蘭昨晚說的話記得清清楚楚,景蘭不喜歡她那麽強勢,喜歡她溫柔相待。
那麽,就對景蘭溫柔起來好了,她是個女人,要溫柔還不容易嗎?
就怕她柔情似水起來,景蘭受不住。
果然,景蘭真是有點兒受不住了。
被她這一笑弄得小心髒撲通撲通亂跳,她就是吃這種溫柔婉媚的人設。
“唔,好。”她嗓子發幹道。
沈婉見狀笑得更妩媚,眼波流轉之際,對景蘭眨了眨眼。
這樣的大小姐……
景蘭有點兒吃不消,這不是在光天化日之下跟自己眉目傳情麽。
她迅速地低頭,不敢再看沈婉的眼睛,而是低聲提醒她注意腳下。
到了船艙裏坐下,沈婉非要讓景蘭坐她身邊,然後把頭靠在她小肩膀上,說她有些乏了,想要靠在景蘭的肩膀上睡一覺。
景蘭只得把肩膀借給她靠着,沈婉閉上了眼,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睡着了。
好在這一艘沈婉和景蘭坐的船,船艙裏面只有沈婉和景蘭,魏管事等人都坐在船艙外面,不然人家看見她們如此親密,難免會覺得怪異。
沈婉突然改變了畫風,不走高冷的冰山美人兒路線,變成了柔如柳枝沒長骨頭的溫婉婦人,景蘭覺得吧。
咳咳,她又喜歡又覺着有點兒不踏實,總覺着不太對勁兒。
——
此時在另一艘船上的齊莊頭和劉莊頭卻是哭喪着臉,看起來極度不安。
沈家現任族長沈昌派出的鮑管事找到齊莊頭和劉莊頭之前,沈世連派到蘇州來的心腹董管事就搶先一步到了。
他先去找到了齊莊頭,再讓齊莊頭派人去把劉莊頭通知來。
三人關着門在屋子裏時,董管事就把自己的來意說了,他掏出來三千兩銀票,讓劉莊頭和齊莊頭到了金陵沈家老太太跟前,承認那兩封寫給大老爺和二老爺的信是他們兩人商量之後,由齊雲平動筆寫的。
齊雲平聽了董管事的話,才知道二老爺和其子沈世連讓人照着自己的筆跡僞造了兩封信,告發大小姐沈婉收了他跟劉莊頭的孝敬銀子,并說那是訛詐。
如此一來,他的莊頭之位保不住了不說,還會名聲受損,以後在金陵和蘇州都無法立足。
甚至要是不收下董管事帶來的二老爺收買他的銀子,他還要傾家蕩産,然而傾家蕩産還不夠,還要得罪二老爺。
他還想到,要是堅決不被二老爺收買,去郦老太太跟前揭穿二老爺僞造書信揭發沈家大小姐收孝敬銀子的事情後,郦老太太會怎麽處置二老爺呢?二老爺會說些什麽為自己開脫呢?
恐怕到最後還是要推到他這個莊頭身上,說他膽小不敢揭發沈婉,他才代筆的。
他這樣做,不過是為了維護沈家的利益,也是為了懲罰害死老族長的大小姐。
郦老太太頂多會責罵二老爺用的方法不正當,最後二老爺依然會沒事。
二老爺沒事的話,齊家人就會有事了。
于是他打消了之前要投靠大老爺的念頭,更何況這些年來,他積攢着這份兒家私十分不容易,董管事願意拿出一千兩來收買他,他得了這個銀子,退了這些年從沈家私吞的銀子之後,家業就保住了。
沒了名聲,背井離鄉,有這份兒家業就能保證一家人基本的生活,至于,以後怎麽樣,走一步看一步吧。
齊雲平覺得自己千算萬算,沒算到二老爺如此膽大,竟敢僞造書信告發大小姐,把自己一家人拖下水,到頭來形勢逼得他只能接受二老爺的收買,幫他在郦老太太跟前圓謊。
但這麽做,他真得覺得好不甘心!
至于劉莊頭,是比齊雲平更沒有遠見的人,見董管家願意拿出兩千兩銀子來替自己補那個退出這些年私吞沈家銀子的虧空,也就答應了配合二老爺在郦老太太跟前演戲了。
兩艘船上午巳時末(上午十一點)離開蘇州的,到了下午申時末(下午五點)就到了金陵。
碼頭上早有沈昌派來的沈家的轎子和馬車,接着沈婉等人就往沈家大宅去。
作者有話要說: 日萬活動終于要結束了。T^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