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入夜之後,富貴堂裏燈火通明。
堂上最正中的一把扶手靠背椅子上坐着蕭家的族長蕭永清。
在他下手方左邊坐着他的兒子蕭延祿, 在他右手方坐着蕭家二房的蕭永泰, 還有他的兩個兒子蕭延平和蕭延喜。
蕭家雖然有好幾房人,但族長蕭永清只是叫了二房的人來, 主要是二房他兄弟的兩個兒子蕭延平和蕭延喜參加了這一次的“捉奸”行動。在了解清楚事情的前因後果之前, 在對這件事有個初步的處理結果之前, 作為族長的蕭永清是不會召集全各房的人來議事的。
如果有可能的話, 蕭永清甚至希望這件事能夠不了了之。他雖然對嫡長孫蕭玉琅幹出了如此令人羞恥的事情很失望, 但他依舊是希望蕭玉琅将來能夠從他爹手裏接過去族長之位。
富貴堂中間站着垂頭喪氣的蕭玉琅, 他剛才知道了他娘在知道他跟唐端淑被沈婉等人捉奸之後,就暈倒了, 這會兒正請了大夫來給她診病呢。
他很想過去看一看她,但卻被他爹叫住了,讓他在他祖父來之前,對他這個爹說實話。要是他不說實話,到時候出了纰漏, 他爹保不了他。
于是他就粗略地跟他爹說了,他跟唐端淑之間的牽扯,當他爹聽到他說這一次被捉奸都是沈婉設計害他的時候,他爹給了他一耳光, 罵他:“你還知不知廉恥為何物, 照你說起來,你媳婦抓你還抓錯了,你要是不跟那個小婊|子偷情在先, 你媳婦豈會來捉奸?”
蕭玉琅捂住被打得紅辣辣疼的側臉,不服氣地嘀咕道:“阿婉那種跟塊冰一樣的女人,哪個男人會受得了……”
蕭延祿便說:“你受不了也不該吃窩邊草啊,這下被捉了奸,要是嚷出去,你這個蕭家嫡長孫的臉還要不要,你還不得被全金陵城人笑話啊 ,連帶着我們蕭家也要名聲受損。”
蕭玉琅道:“兒子失策了。只是這件事曉得的只有二房的二叔三叔,還有那個何家茶坊的麻氏,麻氏多給她些銀子封口,再讓她兒子到咱們蕭家當差,想必她不會說出去。”
“也只能先這樣了,只是,為父還是擔心二房的人會借此事提出你好色失德,不配做蕭家長房以後接掌蕭家的人。你也曉得,這些年,二房對咱們長房執掌蕭家多有不滿。”
“他們敢!”
“你還別說他們不敢,我想這一次的事情你祖父為了保住你,怕是要拿出一些好處來給二房了,不然二房拼個蕭家名譽受損,也要把你跟你表妹偷情的事情洩露出去,要把你給毀了。故而,等一會兒你見到你祖父時,萬萬不可頂撞他,他要你說話,你就一口咬定是那小婊|子勾引你,你祖父怎麽罵你,你就受着,另外還要向他誠懇認錯,說你以後再不敢了……”
“是,爹,兒子都依您說的辦。”
兩父子議定此事之後,不一會兒,作為蕭家族長的蕭永清就來了,緊接着二房的蕭永泰就帶着自己的兩個兒子蕭延平和蕭延喜也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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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彼此見禮之後各自落座,只有蕭玉琅識趣地站在堂下。
果然,蕭永清一來就把蕭玉琅痛罵一頓,接着讓他老實交代跟唐端淑到底是怎麽回事。
蕭玉琅就按照其父教的,都是因為唐端淑百般勾引挑逗自己才中了招,而且他還把今天跟唐端淑在何家茶坊偷情說成是第一次,是武氏母女故意設計,在酒裏面加了春|藥,他控制不住才出了事情。接着他就抽了自己幾個耳光,跪下向祖父認錯。
他這一出戲一唱,蕭永清就沒那麽大火了。
蕭永清讓蕭玉琅繼續跪着,接着征詢自己二弟的意見,問他二房的人是什麽意思,如何處理這事情。
蕭永泰在來之前就跟自己的兩個兒子說好了,一定要抓住這一次的機會,把蕭玉琅這個嫡長孫接掌蕭家的資格給撸了。
蕭玉琅一失去執掌蕭家的資格,宗房這族長之位就有可能旁落了,而二房是最有可能得到這個位置的。
為什麽這麽說呢,因為蕭玉琅是族長蕭永清唯一的孫子。
蕭永清一輩子除了正妻之外,納妾十幾個,但只有他的正妻給他生了一個兒子,這個兒子就是蕭玉琅的爹蕭延祿。
蕭延祿長大之後成親娶了唐氏,又跟他爹一樣,除了唐氏之外,另外有七八個房裏人和妾,可這些女人沒有一個給他生孩子的。
唐氏給他生了一兒一女,兒子就是蕭玉琅,女兒是蕭如玉。
蕭玉琅跟表妹唐端淑私通的事情洩露出去,蕭氏族人完全可以借機指責他寡廉鮮恥,毫無道德可言,根本就不配作為宗房族長的繼承人。因為他們不能容忍将來全金陵城或者說全天下的人指着蕭家人的臉說,他們的族長是好色無德之人。
大概正是因為二房的人對宗房的族長之位一直有觊觎之心,所以沈婉一派人去通知二房的蕭延平和蕭延喜,讓他們為她做主,他們就去了,跟沈婉彙合在一起去何家茶坊捉奸。
真捉住了蕭玉琅跟唐端淑偷情,他們表面上做出生氣的樣子,內心可是歡喜着呢。
回去之後,他們立即把此事對他們的爹蕭永泰說了。
蕭永泰捋着胡子說,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即便無法撸掉蕭玉琅接掌蕭家的資格,也可以為二房争取最大的利益。要讓他哥,族長蕭永清拿出大好處來,才會放過蕭玉琅。
蕭延平就問他爹:“什麽是大好處?”
蕭永泰道:“你忘了,宗房手裏掌握着兩座煤山麽?”
“那兩座煤山一年少說也要賺五六萬兩銀子,大伯父肯拿出來麽?”蕭延平懷疑地問。
蕭永泰陰陰地說:“要是他不肯,那麽就別怪我這個做叔祖的不疼愛侄孫了……記住,一會兒我大哥要是來叫我們去議事,你們除了繪聲繪色說一說你們侄兒玉琅和那唐端淑的醜态就行了,其餘的由我來說。”
蕭延平和蕭延喜即刻答應了。
蕭永泰想一想,又叫大兒子寫了封信給沈婉,在信中表示二叔和三叔一定會為沈婉這個侄媳婦出頭,讓她不要輕易寬恕了蕭玉琅等等。
信寫完了,派了一個機靈的丫鬟給沈婉送去。
故而此時坐在富貴堂裏,蕭永清問二房的人有什麽意見時,蕭延平和蕭延喜閉口不言,一起看向他們的父親蕭永泰。
蕭永泰捋了捋胡子,慢悠悠道:“此事鬧出動靜不小,我這個當二叔祖的也要說侄孫兩句了,家有嬌妻,才從揚州回來,不該是陪着侄孫媳婦麽?為何竟然要跟一個未出閣的女子于茶坊私會,侄孫方才說是着了你表妹的道兒,可我想,若是你謹記男女之大防,就不會去茶坊見她,也不會出事了。此事,先不議咱們蕭家該如何處置,合該問一問你媳婦可會寬恕你若是侄孫媳婦不依不饒,要把此事張揚出去,我們就算議個處置的法子出來也沒用。”
蕭延平和蕭延喜在一邊連連點頭,附和父親的說法。
蕭玉琅聽完,不由得在心裏暗罵,果然被父親說對了,二房的叔祖是一只老狐貍,他這樣說分明是為了訛詐宗房。
二叔祖不急于表态,就是要看長房拿出什麽好處來給二房,不然他們不會輕易放過自己。
坐在堂上的蕭永清聞言,眼角跳了一下,他看向坐在右邊下手方的二弟,寒聲道:“二弟,你可別忘了你是蕭家的人,怎能胳膊肘朝外拐呢,孫媳婦跟玉琅夫妻兩人關上門來怎麽都好說。我們蕭家的人處置玉琅犯錯的事情,跟孫媳婦無關。”
“大哥,你這麽說,是不承認侄孫媳婦是蕭家的人麽?當初咱們蕭家可是八擡大轎,風光迎娶侄孫媳婦進門的。要是連金陵望族第一的沈家的嫡長女嫁入蕭家也不被大哥當作蕭家的人,此話要是傳出去,我蕭家還能娶到名門望族的女兒做媳婦麽?”蕭永泰當即反駁道。
“……”蕭永清沒料到蕭永泰說出這樣的話來,一時之間語塞。
可蕭永泰還沒完,他就知道自己反駁的話說出去後,他的族長大哥無言以對。
這會兒,他正好利用大哥無言以對的時機。站了起來,向着蕭永清拱拱手說:“大哥,既然我們對如何處置玉琅的事情上頭有分歧,那就各退一步,好好想一想彼此的法子哪個更好。這天也晚了,我看不如明日再議。”
說完,他就招呼兩個兒子跟他一起退下。
蕭永清嘴巴動了動,想要叫他們父子留步,再議一議,可一想,這是他狡猾的二弟故意拖延和為難之舉,他要是連跟他們一招都沒過就妥協了,那也太慫了。
他坐在椅子上沒動,也沒說話,直到二房的人都走了出去,走遠了,他才讓跪在堂下的蕭玉琅站起來。
蕭玉琅腿都跪麻了,站起來之後使勁兒揉着腿,抱怨二叔祖等人是在故意為難自己。
“住嘴!你少說兩句不行?”蕭延祿訓斥兒子道,他轉臉看向蕭永清,“爹,二叔他們……你看,接下來怎麽辦?”
蕭永清思忖了一會兒,對蕭玉琅道:“玉琅,你二叔祖不是說要讓你先安內,讓你媳婦寬恕你,他才肯繼續往下議麽?那就回去好好哄哄你媳婦,讓她寬恕你,明日來富貴堂,讓她在你二叔祖跟前說她跟你重修舊好,不計較此事了。到時候,我看你二叔祖怎麽說!”
滿以為蕭玉琅會立刻答應的蕭永清沒想到,他說完這個話之後,蕭玉琅卻很為難,他說:“阿婉那個人心思深沉,這一回她特意叫了我二叔三叔來抓我,哪會輕易就饒恕我。一日是不行的,怕是要三五日,看能哄好不?”
“那就給你五日,五日之後,帶着你媳婦來富貴堂。”
“是,祖父。”
蕭永清在離開富貴堂,回後面的松鶴堂之前,吩咐兒子這幾日把這一次牽連在內的人都要安置好,不要再出錯。
蕭延祿應承了,送其父出去,回來之後才帶着蕭玉琅去卧房內見唐氏。
唐氏那個時候經過大夫的診治才剛剛蘇醒過來,靠在床頭,正在抹眼淚。
見到兒子和丈夫進來,她哭得更兇了。
蕭玉琅走到她床前,正想安慰她幾句,剛說出口個“娘”字,左臉上已經被唐氏打了一記耳光,聲音十分清脆。
這下子他的臉上又多了一個紅紅的巴掌印,正好跟剛才他爹打在他右臉的巴掌印配成一對兒。
“你這不争氣的東西!真是氣死我了……你明知你端淑表妹兩三個月後就是你的人了,為何你竟然急着跟她在外私會?你曉不曉得,你端淑表妹這下子被你害死了,她除了死沒有別的路了……”唐氏邊指責兒子邊哭,“我這臉給你們丢盡了,我們唐家的女兒以後沒人要了,我對不起唐家的列祖列宗啊……”
蕭玉琅捂着被打的臉小聲說:“娘都嫁進蕭家二十年了,早就是蕭家的人了,還想什麽唐家?”
唐氏聽到了,氣不打一處來,朝着蕭玉琅的臉上就啐了一口:“我怎麽養了你這麽個混賬東西,給你害得沒有娘家可回了,給你害得以後唐家人提起我就罵,早知如此,我就不該生你!”
蕭玉琅被他娘吐了一臉的口水,狼狽不堪,忙一邊擦臉一邊退遠了些,怕再被他娘給啐上一口。
這時,蕭延祿走上前來說她想得太嚴重了,這事情只要嚴格封鎖消息,不讓外頭的人曉得,唐家人也不曉得,到時候她照常可以回娘家的,唐家的女兒們也不會嫁不出去。
“此話怎講?”唐氏一聽,立馬停住了哭泣問。
蕭延祿便在床邊坐下,湊到她跟前低聲這麽一說,說完之後,唐氏破涕為笑,道:“這個法子好。”
……
沈婉晚飯時只吃了點兒粥菜就放碗了,她站起來,走到南樓窗前。
暮色四合,晚風送來陣陣混合着水汽,來自樓下花園的馥郁花香。
她深深吸入一口,表情異常惬意。
“少奶奶,有個小丫鬟送了一封信來,她說她是二房的丫鬟。”安春走過來禀告道。
“信?”沈婉回頭,安春恭敬地把手上的一封信遞了上去。
沈婉接過信,走去小書房,安冬進來奉上一盞茶,并問沈婉要不要點燈。
“點上吧。”沈婉說着,拆開信看了起來。
看完之後,她把信放下,吩咐安冬去請夏媽媽來見自己。
夏媽媽那個時候才吃完了飯,她今天陪着沈婉一起去何家茶坊抓奸,抓到蕭玉琅和唐端淑私通,她是又高興又難過。
她緊張地看向沈婉,害怕沈婉難受,可沈婉的臉上竟然沒有一丁點兒難受的樣子,有的只是冷淡。
夏媽媽這才相信,自己帶大的姑娘對蕭玉琅是真沒有什麽感情了,否則就不會用抓奸這種堪稱決絕的方式來撕破臉皮。看來,她是鐵了心,不想跟蕭玉琅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