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竹葉青!”景蘭身後不知是誰緊跟着驚呼出聲, 呼啦一下子,她身後除了那個娟秀的小姐模樣的人外, 其餘的人都驚慌失措地跑開了。
“林景蘭, 你快扔下竹竿,快過來!”小姐模樣的人聲音同樣發幹,在景蘭身後着急地喊。
可憐景蘭這個穿越過來的娃她是個城市娃,從來沒有真看見過這種書本中才存在的蛇,或者她有耳聞, 但絕對在真看見竹葉青這種劇毒蛇的時候沒有意識到危險。
她剛才由安冬陪着去上了趟茅廁回來, 路上碰見了齊家的大小姐齊娟, 看到了一條青色的一米多長的蛇盤踞在路中間, 把齊娟吓得尖叫。恰好她旁邊有一只插在花圃裏的竹竿,她順手就抽出來了, 上前幾步拿竹竿打地去驅趕那條蛇。
景蘭想, 那條蛇也就一米多長, 也不大,不知道有什麽好怕的。
人對于沒見過的東西就沒概念, 所謂的無知者無畏大概就是這樣。
從沈婉還有身後齊娟的喊話裏面意識到了眼前這條不大的蛇是毒蛇, 而且從周圍的人驚恐的表情推斷, 這條蛇的毒性很恐怖。
“這……”景蘭吓出了一頭汗,拿着竹竿的手都微微發抖了。
是不是該逃跑,還是再繼續當英雄, 把眼前那條蛇給打走。
剛才無知沖動當了一會兒英雄, 現在……
景蘭把竹竿一扔, 往後就跑,跑到齊娟身邊時,齊娟跟着她一起跑起來。
于是,沈婉眼睜睜地看着景蘭跟那個喊她名字的十四五歲的女子跑了,跑到很遠的地方才停下來,一群人圍着她們,她看不見景蘭了。
說也奇怪,景蘭扔下竹竿落荒而逃了,那一條原先在路中間跟景蘭對峙的竹葉青也迅疾游進了路邊的草叢不見了。
“姑娘,那條蛇跑了,沒事了,咱們回去罷。”沈婉身邊的安春長出一口氣道。
沈婉就好像沒聽見她的話一樣沒坑聲。
安春沒等到主子的回應,就順着她的目光往前看,一看之下,她生氣道:“這一回真是該罰一罰安蘭那丫頭了,她又惹事了,害得姑娘擔驚受怕。可她倒好,不聽姑娘的,卻聽她身後那個女子的,跑那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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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陪我過去瞧一瞧。”沈婉涼涼道。
安春忙說:“姑娘,奴婢去把安蘭帶過來就是了,不勞姑娘親自過去。姑娘還是回去罷,方才那條毒蛇也不知游遠了沒。”
沈婉兩眼鎖定着前方那群人,只顧走過去,聽都沒聽安春的。
她此刻心情很複雜,除了景蘭在聽到自己示警後沒有跑過來反倒朝相反的那頭跑去之外,還有就是她聽到了那個大家小姐模樣的人喊景蘭的名字,還招呼景蘭去她那邊。聽她的話,好像她不但認識景蘭,還跟景蘭挺熟。
關鍵,這個人她前世沒有聽景蘭提起過,這一世景蘭也沒在她跟前提起過。
這個人會是誰呢?
她想知道,所以她不顧安春的勸阻朝着景蘭那群人走過去。
景蘭此時正被齊娟還有丁姨娘以及齊家的婆子丫鬟們圍繞着,齊娟連說景蘭膽大,連竹葉青也敢去打。
“我不知那是竹葉青,不然……”
“不然也不敢過去打它?”
“是啊。”
“嘻嘻,我還以為你不怕呢?”
就在景蘭跟齊娟說得熱乎時,安冬在一邊催促她,別再閑聊了,還是趕緊回到大姑奶奶身邊去。
“大姑奶奶?你……”聽到安冬的話,齊娟才注意到景蘭身上穿的衣裙和打扮都像是個大戶人家的丫鬟。剛才遇到蛇,太緊張了,她都沒有注意到景蘭的穿着打扮跟從前不一樣。
景蘭沮喪道:“成為沈家大姑奶奶的丫鬟只有一日,今日我跟着她來栖霞寺,誰想卻遇到你了。”
齊娟握住景蘭的手忙問她是怎麽回事,怎麽三個多月不見,她就成了沈家大姑奶奶的奴婢了。
“哎……”景蘭長嘆口氣,不知道該如何說起。說出來弟弟和阿虎去沈家別院偷米總是不好聽的,這會兒安冬又在旁邊催促快走,齊娟身邊又有那麽多的下人,景蘭就算想對齊娟說真話也說不出口。
“說呀!到底是怎麽回事?”齊娟焦急地追問。
“阿蘭是我的丫鬟,還是由我來告訴你是怎麽回事好些。昨日,阿蘭的弟弟還有鄰居一個叫阿虎的少年男子一起來沈家別院偷米,他們之前已經來偷過一次。昨日又來,阿蘭也在,他們被捉住了。為了懲戒此種偷竊行為,所以我讓阿蘭成為我的丫鬟,放了她弟弟和那個叫阿虎的半大孩子回去。”沈婉清冷的聲音忽然在衆人身後響起。
她是這一堆人裏面最高的,所以她站在最外面不但能夠清楚地看到裏面站着的景蘭和齊娟,還能清楚地聽到她們的對話。
“……”齊娟吃驚之餘,轉臉看向了說話的沈婉。
“阿蘭,過來。”沈婉冷冷發話,帶着不容違抗的語氣。
哎,賣身契在人家手裏,自己就是她的丫鬟,敢不聽她的話嗎?
景蘭聽話地應了一聲,朝着沈婉走去,沒想到齊娟卻拉着她的手不肯放,她看向沈婉道:“你能不能開個價,我可以幫景蘭贖身。”
“贖身?那你可否跟我講上一講,你是阿蘭的什麽人?”
“她是我一早認識的好友。”
“有多早?”
“足有三年多了,每年春秋兩季我都愛到這栖霞山下的齊家別院來玩,三年前的一個春日,我在山下采花,認識了景蘭。”
齊娟說這個話的時候,讓景蘭想起了一些往事。
其實這往事也不是太古早,不過是去年她穿過來之後不久的事情。那個時候已經入秋,她一直小病不斷,心情郁悶,一日外出路過村頭的一片楓樹林,被一個采摘楓葉的十來歲的姑娘叫住了。那姑娘就是齊娟,她叫住了景蘭,讓景蘭陪着她一起玩兒。
景蘭愣住了,她對這個齊娟沒印象,齊娟見她發愣,就問景蘭難道不認識她了嗎?這才半年不見就不認識了?從前她們可是每年春秋兩季都要在一起玩的呀。
齊娟肯定是原身以前的朋友,景蘭想到此,就也留下來,陪着齊娟一起采摘楓葉,順便聊天。通過聊天,景蘭知道了更多齊娟的事情。
原來齊娟是離清溪村十多裏外的佛足鎮土豪齊棟梁的小女兒,齊娟上頭還有一個大哥,齊家是大地主,在佛足鎮周圍有大片良田,在金陵城裏也有店鋪,做着糧食生意。
清溪村的西頭的那個齊家別院就是齊棟梁修的,作為齊家嬌小姐的齊娟十歲以後,就常常跑來這裏玩。她來的時候,身邊奴仆成群,她娘也不擔心她,再說了齊家老宅在佛足鎮,離這裏也不遠,所以齊娟常常都是單獨行動,在天氣好的時候帶着一大票人來齊家別院玩耍。
她是身嬌肉貴的小姐,不管是原身的景蘭,還是穿越的景蘭,都只是把她當成一個偶爾會見到的玩伴兒,不像她對沈婉說的,她是景蘭的好友。
齊娟要沈婉開價,她要幫景蘭贖身,反倒被沈婉問出來了她跟景蘭的關系,以及怎麽認識的。
“我也把如何跟景蘭認識的對你說了,那你就講一講你要多少銀子,才肯讓景蘭成為良民?”
“你先松開抓住阿蘭的手,她這會兒還不屬于你。”
“……”
“放開她。”
景蘭完全沒想到這個被她看成普通玩伴的齊娟竟然願意出錢為自己贖身,要是沈婉真開價了,那是不是說齊娟付了錢,那麽自己就可以恢複自由身了?
她忍不住激動起來,看向齊娟,感激無比。
齊娟當然将景蘭激動的表情看進眼裏,她朝着景蘭微微一笑,接着松開了抓住景蘭手臂的手,調轉視線,再次看向沈婉說:“開價。”
“阿蘭,你過來。”沈婉淡淡道。
景蘭分開人群,慢慢走到了沈婉身邊,沈婉一伸手将她拉到身後,然後才看向齊娟漫聲說:“無價。”
“你戲弄我!”齊娟伸手一指沈婉,柳眉倒豎,怒道。
沈婉抿抿唇,眼底有譏諷一閃而過,繼續說:“我沈家除了犯錯發賣奴仆之外,從不往外賣人,只買人。”
說完,她就叫安冬和安春帶着景蘭走,她們這就要下山返回沈家別院了。
“景蘭!”齊娟在沈婉身後不舍地大叫。
她沒有喊出來的話是,這下子她會跟沈家那個冷傲的大小姐杠上了,誰叫她戲弄自己,還把自己的朋友變成了她的奴婢。
要問齊娟為何有這樣的執念,她也說不上來,大概這可以讓她無聊的生活變得不那麽無聊了吧。
景蘭轉回頭去看她,笑着說了句多謝,謝她好心腸想幫自己,可她的命就是這樣了。
她雖然笑着,可是明眼人看得出來她的笑是苦笑。
沈婉走在景蘭身後,她也看到了景蘭的表情,神色冷峻。
不管是男人還是女人,凡是有人對她的景蘭表現出好感,表現出親近之意,這都會讓她不舒服。
特別是那個齊娟,她對景蘭的好感表現得非常明顯,居然想為景蘭贖身,景蘭為此一定很感激她,她在景蘭心裏就是個大好人了。就是她的出現,把自己襯托得像一個無情冷酷的人,景蘭心裏一定把自己想成壞人了。她從昨天對景蘭釋放善意,以及對她好的那些舉動,希冀景蘭能夠因此對自己産生好感,卻因為齊娟的出現泡湯了。
再加上景蘭之前耍滑頭,想要不跟着去蕭家的行為。這些都讓沈婉決定,她會帶着景蘭一起回蕭家,她要讓景蘭在她的眼皮底子下呆着,天天看見景蘭,要讓景蘭寸步不離自己身邊。
與一開始去栖霞寺時隐隐帶着期待,還有出行的喜悅不同,回沈家別院的路上沈婉的心情有些失落。她以要教訓景蘭為借口,讓景蘭坐到了她的轎子裏面。沈婉坐的轎子比其她人坐的轎子要寬大些,因此坐得下兩個人。
景蘭還以為沈婉真要訓她呢,垂着頭,絞着手,做出一副乖乖聽訓的模樣來。剛才幫着齊娟驅趕那條竹葉青的事情她并不認為自己做錯了,但後面流露出對要為自己贖身的齊娟的感激,她覺得自己是失策了,而且也太天真。
她後來想到要是她是沈婉,也會說出那樣一番話來。
齊娟直接就開口,讓沈婉開價,作為江南望族沈家的嫡長女,作為金陵望族蕭家長孫媳婦的沈婉,到底是有多缺錢,才會開價賣出去一個丫鬟。
沈婉不缺錢,齊娟在大庭廣衆之下那樣說只會招致沈婉的反感,她當然會不給齊娟面子,抛出一個沈家只買人不賣人的話,那話裏的意思其實就是“不差錢”三個字。
景蘭此刻有點兒後悔剛才她當着那麽多人的面,這些人裏除了齊家的人,還有沈家的人,她居然流露出想要成為一個良民的樣子來。最後還是沈婉冷聲叫她回來,她才慢騰騰地走到沈婉身邊了。
她這樣子不是讓沈婉丢臉是什麽,外人看到那一幕,會否說她這個丫鬟不想伺候沈婉,或者說沈婉對她不好,她才那麽想擺脫沈婉,想要別人幫她贖身。
沈婉覺得丢臉了,自然不會高興。
不高興的後果很嚴重啊,除了可能被罵被罰,将她從二等丫鬟直接變成個去灑掃的小丫鬟,最關鍵的一點她之前求沈婉的事情要沒戲了。
看來,她是不能留在沈家別院,要跟着沈婉去那個大染缸一樣的蕭家了。
這一糊塗,前功盡棄呀,她昨晚使勁讨好沈婉,不就是為了不去蕭家嗎?這下可好,全給自己搞砸了。
一時之間,景蘭後悔得不行。
轎子裏面的氣氛很沉悶,沈婉和景蘭兩個人都各自想着心事。
“姑娘……奴婢做錯了,你能不能別往心裏去?”景蘭小小聲道,最終還是她先開口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啊,她是人家的丫鬟,她不先識相地先開口認錯,難不成要等着人家主子先說話。
估計主子一開口就是一頓好罵吧。
沈婉轉臉看向身邊這個垂着頭認錯的丫頭,忍了又忍,才忍住了去摸一摸她的頭,安慰她說不要緊,自己不會真生她的氣的,誰叫她還是個孩子呢。
“你哪裏做錯了,說給我聽一聽。”繃着一張冰山臉,沈婉寒聲道。
景蘭咬咬唇,開始扳着手指頭認錯了:“第一,奴婢不該打腫臉充胖子,去打那條竹葉青,害得姑娘擔心我被咬。第二,姑娘告訴我那是條毒蛇之後,我該跑到姑娘這邊來,姑娘才是我的主子。第三,我不該跑去齊娟那邊跟她亂說話,讓她誤會我跟着姑娘過得不好,要替我贖身,她那樣做讓姑娘沒面子。”
“沒了?”
“……奴婢蠢笨,不曉得還做錯了什麽,請姑娘告知。”
“既然你知錯了,那麽以後不要再這樣冒失,犯下你方才說的那些錯了。”
“姑娘,奴婢知錯了,以後都不做那樣的蠢事了。”
“你今日既然做下了這樣的蠢事,讓衆人看在眼裏,我若是不罰你,其他人都不會服氣。故而,我罰你今晚不許吃飯。”
“多謝姑娘輕罰于我。”
沈婉為了服衆,罰景蘭不許吃吃晚飯,這比景蘭預料的要輕多了,她霎時心裏一松,趕忙向沈婉道謝。
之後,轎子到沈家別院,沈婉都沒有再說一句話,景蘭也不敢吭聲,尤其是不敢問沈婉那答應她考慮的不去蕭家,留在沈家別院一事。
回到沈家別院的蕙香居,已經暮色四合了。
景蘭被罰站在蕙香居外的廊下不許吃晚飯,直到各處上燈,沈婉也由安春和安冬服侍沐浴之後,她才被安冬叫了進去。
安冬告訴她,主子很滿意她昨晚值夜,故而今晚又點了她的名兒,叫她過去伺候。
又值夜?
哎,景蘭在心裏長嘆一口氣,她實在是想回到翠竹等丫鬟們的住處睡覺了。
從栖霞寺回來,她在這個蕙香居外的廊下站了一個多時辰,腳都站疼了,又餓又渴,相當疲倦。
經歷了下午在栖霞寺的事情之後,景蘭也是吃一塹長一智,不再輕易把心裏想的表現在臉上了。
她就算一點兒都不想去沈婉跟前值夜,但還是要在臉上擠出些笑容來,幹脆地答應安冬:“好,姐姐,我這就去。”
安冬讓她先去蕙香居小茶房那裏要點兒水,洗了手和臉,再跟着她去耳房換一身幹淨衣裳再去沈婉跟前伺候,因為沈婉好潔,景蘭這在外面一天了,有些腌臜了。
景蘭依言去小茶房要了些熱水,找了個木盆子,安冬給了她一塊帕子,她把帕子放盆裏,擰幹了擦幹淨臉和手。
接着她又跟着安冬去了耳房,換了一套幹淨的衣裙,這才跟随在安冬身後,去了沈婉所在的卧房。
沈婉如同昨晚那樣歪在拔步床上,慵懶地倚靠在綠閃緞大迎枕上,見到景蘭進來,她點手招呼景蘭過去,要景蘭替她敲肩膀敲腿。
聽在送景蘭進來的安冬的耳朵裏,就成了景蘭會替主子敲肩膀敲腿,所以,主子才又叫她來值夜,要她服侍。
只是這給主子敲肩膀按摩的事情,她和安春都會,而主子非要點景蘭,讓景蘭伺候,想必她是有什麽絕招吧。
這麽一想,安冬對主子一下子把景蘭提成二等丫鬟也要釋然些了。
尤其是景蘭今天在栖霞寺讓主子丢了面子,主子罰她站不說,還罰她不吃晚飯。大家都以為這下子景蘭要倒黴了,肯定要被主子不喜,不再讓她去主子跟前伺候,明天就會變成一個最低等的灑掃的小丫鬟。誰知道,主子到晚上還要景蘭去值夜,還要她伺候,景蘭要是沒有讓主子特別滿意的絕招,主子斷不會這樣。
原來是因為這個原因,景蘭才得了主子的看重啊。
安冬退出去把門給阖上的時候,就想,她回去之後可以跟安春說了,她發現了景蘭受主子寵愛的秘密了。
景蘭在安冬退出去,屋子裏只剩下她跟沈婉兩人的時候,強打精神,走過去向沈婉行了禮,然後讓沈婉背對自己,她這就替沈婉敲打肩膀。
“不必了,你看,桌子上有泡好的龍井茶,還有不少點心果子,你去吃罷。”沈婉淡道。
後面的話她沒有再說了。
景蘭抿抿唇,看向沈婉問:“姑娘是特意備下的麽?”
沈婉:“不,我屋裏每日都有茶點,當擺設的。我是覺着你去吃些,一會兒才有力氣替我敲肩膀敲腿,今日我走的路多些,身子有些乏,腿有些酸。你快去吃,記住別吃太多,吃撐了,一會兒又要腹痛了。”
盡管她漫不經心,語氣平淡,可是景蘭還是敏銳地感覺到了,她對自己的關心。
感激地看了沈婉一眼,景蘭快步走到屋中間的小桌邊,就那樣站着,拿起牙箸,從粉彩攢盒裏夾起來一塊塊的點心塞進嘴裏。另外一只手則是不斷拿起紫砂壺,往茶杯裏倒茶水,一杯接一杯地灌進嘴裏。
她餓了,也渴了。
接連吃了十多塊點心,喝了半壺茶下去之後,她才停止了吃東西。
沈婉歪在拔步床上,看見景蘭狼吞虎咽的樣子,心裏可心疼她。
今日雖然罰了景蘭在外面站着,還不許她吃晚飯,但沈婉的心可是沒離開外面站着的景蘭。
沈婉覺得時間過得太慢,她匆匆地吃了一點兒晚飯,味同嚼蠟,根本沒胃口吃飯。吃完晚飯,她催着安春和安冬準備熱水沐浴,沐浴的時間比往日提前了不少。安春還奇怪地問她這才吃了飯沐浴好嗎,往常不都是吃完飯要歇小半個時辰才沐浴的。
她用今日去栖霞寺累了,想早些洗了歇下為借口敷衍過去,其實她就是想早點洗完,讓在外面罰站又沒吃晚飯的景蘭進來值夜,然後她就可以讓景蘭吃點心充饑了。
“姑娘,我吃好了。”景蘭重新走回到沈婉躺着的拔步床邊,笑一笑,“我可以給你敲一敲肩和腿。”
沈婉往裏挪了挪,用手拍了拍床,和聲道:“你坐下,慢慢替我揉一揉就行。”
景蘭這一天跟着沈婉去栖霞寺,回來又罰站,早就累了,巴不得能坐下。
“是,姑娘。”沈婉一叫她坐,她沒有半分猶豫地就坐了下去。
沈婉翻轉身體,将黑發攏到前頭,背留給景蘭。
景蘭的手放到沈婉的香肩上,隔着細布中衣,能感受到她肩膀的纖柔美好的曲線。她用的勁兒不大不小,慢慢從她後頸揉捏下來,順着肩膀來到圓潤的肩頭。
正揉着呢,沈婉的一只手忽然向後伸過來,握住景蘭的手,往左側後頸牽,她輕聲說:“這裏酸得很,多揉揉。”
景蘭一怔,她沒想到沈婉會來握住自己的手。
沈婉的手幹燥微涼,簡直就像她給人的感覺的延伸。
“好。”景蘭答應了,左手就放在那裏揉了起來,沈婉覆住景蘭的手直到景蘭揉了好一會兒,才戀戀不舍地拿開了。
奇怪地是,她的手才拿開,就叫景蘭不用揉肩膀了,甚至不用敲腿了,她讓景蘭脫了鞋上床來陪自己說會兒話,她還往裏挪了挪,把那個綠閃緞大迎枕讓了一半出來給景蘭,叫她倚靠着。
“……”景蘭發懵,心想,難道這也是貼身侍婢需要提供的服務嗎?只是在這香氛撲鼻的錦帳中,跟對面那麽一個顏值超高的美人兒靠在一個枕頭上說話,怎麽想怎麽覺得不太對勁兒。
有點兒暧昧,也有點兒讓她緊張。
“來,靠着枕頭,陪我說會兒話。”沈婉好像洞悉了景蘭所想一樣,拍了拍枕頭,微微一笑溫聲鼓勵道。
景蘭最怕沈婉對着自己笑,主要是沈婉笑起來太好看,她會着迷,腦子發暈,接下來有一段時間迷迷糊糊的,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幹嘛,說什麽話。
然後……
景蘭聽話地脫了鞋,上了床,在綠閃緞大迎枕上沈婉拍了一拍的地方躺下去。
其實也不是躺,而是半躺着,沈婉側身向她,一只手枕在頭下,兩人之間隔着一尺多寬的距離。
錦帳裏面吊着一個鎏金香球,從香球裏散發出縷縷的甜香味兒,跟剛進沈家別院那天,在竹筠樓那間小屋裏睡覺時帳子裏面的香味一樣,都是那種甜甜的類似于香梨的香味兒。可這香味兒又和純粹的香梨味不一樣,除了底子是香梨味,上面還浮着一層異香,十分馥郁。
于是兩人的談話就從錦帳中那鎏金香球還有裏頭散發出來的香味開始了。
景蘭看向帳頂懸着的鎏金香球問沈婉:“姑娘,那香球裏面燒的是什麽香,怪好聞的。”
“你喜歡?”
“嗯,真好聞。”
“這香名叫鵝梨香,據說是李後主宮中傳出來的制香法所制,乃是用鵝梨和沉香一起放在火上蒸,讓梨汁的甜香浸潤香料制成。李後主寵愛花蕊夫人,終夜在床帳中燃這鵝梨香,所以此香又叫帳中香。帳中有溫柔美人,又有如此甜膩的鵝梨香,兩情缱绻之時,一定異常美妙。”
沈婉的聲音帶着女子特有的磁性,這麽緩慢說着,景蘭竟然在那裏吞口水。
鵝梨香分明與某種香|豔靡|亂聯系在了一起,怪不得是專門在帳子裏頭用的。
沈婉把景蘭的表情看在眼裏,心裏暗笑,認為景蘭這個吃貨在那裏饞鵝梨吃呢,不然她怎麽會聽了自己說的話,在那裏咽口水。
其實,她在說着那鵝梨香時,腦子裏的畫面就是過兩年等景蘭長大,跟景蘭這個小美人兒一起纏綿缱绻,帳子裏燃着鵝梨香……
“這香還有一首詩呢,窗窗戶戶院相當,總有珠簾玳瑁床。雖道君王不來宿,帳中長是鵝梨香。”
“……姑娘真是好學問啊,而且姑娘還會打算盤,還會算賬,還會畫畫下棋,真是能文能武,還很美。姑娘這樣的人,就是天上的神仙姐姐下凡,誰要是娶了你,那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
景蘭本來是有心想要拍一下沈婉的馬屁,讓她開心的。
沒想到,她這拍馬屁的話一說出來,原先微微帶着笑說着鵝梨香掌故的沈婉卻是斂了笑,過了好一會兒才盯着景蘭問:“你說的都是心裏話麽?”
“是,我沒覺得誇大其詞,姑娘本來就出衆,能配得上姑娘的人少,蕭家孫少爺想必也是人中龍鳳。”景蘭繼續說着奉承的話,她想天底下的妻子大概都是喜歡別人說丈夫的好話的,沈婉應該也是。她曾經聽翠竹說過,沈婉的丈夫蕭玉琅長得也是一表人才,不然沈家和蕭家也不會把他們兩人湊在一起。
“金玉其表,敗絮其中。”沈婉用一種洞悉一切後,漫不經心的語氣說,“這世上有的是花團錦簇之後的腌臜和醜惡。”
“……”景蘭愕然,她沒想到沈婉會這麽說她丈夫,這麽說來,那些傳言是真的了?
沈婉跟她的丈夫感情不好,夫妻關系不睦。
景蘭這會兒頗有拍馬屁拍到馬腿上的感覺,提起沈婉的丈夫,那不是給人家找不痛快麽。
她真想抽自己一個大耳巴子,這多嘴多舌的!
“姑娘,說起來,今日去栖霞寺吃的齋菜果然好吃呢,我吃撐了。姑娘讓寺裏僧人送來的那些菜,不但名兒好聽,賣相也好,味道也好,我可飽了口福了。這都要多謝姑娘,要不是姑娘帶我去,我一定吃不着那些好吃得不得了的齋菜……”景蘭趕忙轉換話題,讓聊天的氣氛輕松些。
沈婉聽景蘭興致高昂地說着,唇角翹起,伸出手來摸了摸她的頭,說:“小孩子家,就知道吃。”
又摸頭了!
景蘭這一次不躲了,嘟囔道:“姑娘也不大,才比我大五歲,為何老說我小,我到底哪裏小了?”
沈婉上下掃她一眼,眼睛停留在她胸口,戲谑道:“哪裏都小。”
景蘭順着她的視線,會意過來她在說什麽時,竟然吃驚不小,眼前這個真是不茍言笑,整天冰山臉的沈婉嗎?她怎麽會跟自己開這樣的玩笑,實在有點兒匪夷所思。
“等我也十八歲了,不一定比姑娘小喲。”景蘭不服氣道。
沈婉勾唇一笑:“哦,真能那樣,我倒是樂見其成。”
樂見其成?
景蘭懷疑沈婉用詞不當,自己的胸變大了,她樂見其成……
“其實呢,女子豐胸的法子,我倒是看過一些書,也有一些方子,我可以告知你一二,你聽不聽呢?”沈婉接着說。
“姑娘,你說,我要聽。”景蘭立刻道。
她才不願意當一個平胸的姑娘,擁有傲人的事業線也是穿前的景蘭追求的人生目标之一呢。
“好,你聽着啊,首先這豐胸可以食補,比如說花生,豬蹄……”沈婉慢慢說着,景蘭認真地聽着。她絕對想不到,人家沈婉告訴她這些,不過是為了将來她可以帶給人家福利。
景蘭心情愉悅地聽着,她本來還想趁着此時跟沈婉兩個人在錦帳中聊天氣氛好,再提一提那個留在沈家別院的要求的。可是帳中鵝梨香氤氲,沈婉的聲音又那麽溫柔好聽,她倚靠着的綠色閃緞大迎枕又那麽柔軟,她的瞌睡蟲就像是被打落的蜂巢裏的蜜蜂一樣,傾巢而出,朝着她飛來。
她的眼皮仿佛有千斤重,沈婉說話的聲音也忽遠忽近。
景蘭心裏盡管明白不能就這樣睡着,睡在沈婉的床上,可是那困意卻排山倒海一般襲來,她完全抵抗不了,只能舉手投降。
沈婉看到景蘭困倦不已的模樣,也沒有叫醒她,而是停止了說話,靜靜地凝望着身邊離她一尺多遠的景蘭。
景蘭不一會兒就發出了輕微的鼾聲,她今天實在太累了,很快就陷入沉睡之中。
沈婉拉過來自己蓋的那床錦被,給她搭在身上,自己也挪過去一些,挨着景蘭。
兩人同在一個被窩裏,手臂挨着手臂,腿挨着腿,枕邊人那清新的少女氣息不時飄過來,帳中彌漫甜膩的鵝梨香,沈婉覺得自己仿佛墜入了亦真亦幻的舊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