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興許是敞開了心扉的緣故,二人相處起來倒也算愉快的,文宋颀也算是個細致的,眼見夜色漸濃,憂心過晚入睡會妨礙了泠蘭的身子,便喚來紫曉熄了燈燭,服侍二人就寝,也不讓泠蘭親歷親為。
泠蘭不由的覺得好笑,自己也并非若柳扶風的林妹妹,簡單的事仍是要做些的,旁人來做便顯得沒了此等趣味,不如二人膩着那樣增進感情,眼瞧着自己與孩子對文宋颀的羁絆愈深,既是多了分危險,也是少了幾分危險的,她并非眼裏淨是利益算計,只是形勢所迫,她不得已而為之,她既非宮中女人那般柔弱的菟絲草,依附着男權,只是甚多時候仍須借着這番力道,也好打擊那些妄圖興風作浪的狂徒,半是妥協半是反抗。
泠蘭思慮很多,但敵不過腦中的混沌困倦,便沉沉的入睡了,但這一覺睡的并不很是安穩,睡夢中的她也似腹中孩兒般好動,對着文宋颀無意識的百般癡纏,攪得文宋颀從淺夢中醒來,望着泠蘭一張無辜的睡顏是哭笑不得,心中暗忖這孕婦怎生如同孩子般淘氣妄為,卻也是沒辦法的,又顧及腹中麟兒,此刻只能乖乖的,任泠蘭上下其手,總算熬到了天明,起身去早朝,也在禦辇中小憩了一會兒工夫,這才算恢複了精神氣兒,又抖擻了精神去面見了大臣,效率也還算是高的,想來自己也算是真龍天子,自己也是個糊塗的,也不知緣何,竟然萬般遷就,若是叫旁的不相幹的人知曉了,定不知其是如何傳的。
半夢半醒間,泠蘭覺着身子不大舒爽,便作勢掙紮着,欲起身喚人,哪知還未醒透,胸口也是發悶的,似是壓着塊巨石,肢體也是僵硬着不聽使喚的,泠蘭此刻還未回過神來,慌了手腳,差點便跌下床來,好在紫曉是個仔細的,瞧着也是時候了,便按着往日的習慣,備好了溫水羹飯,推門窺伺一番,正好瞧見泠蘭的模樣,駭出一身冷汗,趕忙便去攙扶,這才算是免了一場災禍,泠蘭這時也醒透了,于剛剛的事兒還有個模糊的印象,透過紫曉的描述,自己也是冷汗涔涔的,若是紫曉此刻未出現……泠蘭不敢再往下想了。
“娘娘可是魇着了?”紫曉見泠蘭面上褪了血色,轉而一紙慘白的模樣,也知是發了不好的夢,估摸着娘娘此般情況,夜間也應是驚駭連連的,便撫着泠蘭的背脊,替泠蘭順了氣,柔聲問道。
思及剛才的異狀,泠蘭此時大腦仍有些發混,也不做聲回答,只是點頭,算是應了,夜間的夢自己也差不多忘了個一幹二淨,只是那股子壓抑卻是教她印象深刻,因而顯出了自己的脆弱。
“娘娘先沐浴淨身吧,瞧瞧太醫,也好開兩劑補身子的藥。”紫曉見泠蘭此般模樣,也知是駭的極深了,便起身端來溫水,喚泠蘭喝了,也算是壓壓驚,心中不禁也是疼惜的,自家娘娘閨閣中也算是享盡了福分,到了宮中卻是如此小心翼翼,連夢中也是……只是她這個做奴婢的,也委實不好說些什麽,只能瞧着泠蘭,泠蘭的面色似是稍稍好轉了些,又覺着不大放心,便喚來小葉,去譴了表少爺來。
“先替本宮梳洗罷。”泠蘭一向便是個不會照料自己的,瞧着紫曉想的如此精到,也不覺連連點頭稱是,想來自己的身子骨也是要緊的,也不能作踐了,愈要養好才能防明槍暗箭,小心為上,轉而又思及古人男女大防極嚴,自己也應是整裝示人,這才能教人少了把柄在手。
“娘娘說的極是,奴婢思慮尚淺,一時竟也想不到這層,真是作死。”紫曉也是關心則亂,一時慌忙也是亂了手腳,未出閣時表少爺與小姐也是極為守禮之人,從未逾雷池半步,如今這般光景,也應是更加小心才是,若是教人抓住了一星半點,皆是自己與娘娘無法擔待的。
“這并非你的錯,你一心為本宮,關心則亂,一時思慮不周也是可諒的,只是為上位者,也理應面面俱到,一絲岔處也不能有,否則便是銷魂噬骨,死無葬身之地。”泠蘭勸慰着紫曉,此話也算是勸戒自己,愈是紅極,愈是要提防着衰甚,文宋颀的恩寵并不算可靠的,自己與其光倚靠虛無的帝王之愛,不如自己謀劃而來的真實得多,權且息了這白頭之意,倒也是安全不少。
“娘娘所言甚是,奴婢定不負娘娘意願,不教娘娘涉險。”紫曉聞的泠蘭所言,雖是老生常談,但見泠蘭言之凄凄、深有感觸的模樣,也心知是發自肺腑,便慎重的點頭,算是認可了,手下便替泠蘭換了身樣式簡單大方的衣裳,無多餘的紋飾,也還寬松,這新衣是文宋颀見泠蘭身量漸大,特意喚宮裏的司衣局新裁了身,料子皆是上上之乘,直追皇後所用之品,泠蘭雖覺有所不妥,但礙着文宋颀,也不好多言語,宮裏頭又是個藏不住消息的,不多會兒便教皇後成佩芬知曉了,也不知緣何便壓抑了下來,竟也沒有動作,雖是如此,泠蘭仍是小心提防着的,自家性命,是容不得半點疏忽的,比起往常,便愈發低調仔細了。
“娘娘要梳什麽樣式的發髻?”紫曉手下雖不敢歇着,忙着替泠蘭整理衣角,整理得一絲皺折也無,嘴下卻得出空閑來,輕聲問道。
“靈蛇髻吧,瞧着倒也妥帖大方。”泠蘭雖是個不通曉這些的,但好賴這些日子日日也耳濡目染多多少少也接觸了一些,紫曉有時也愛念叨這些,因的泠蘭大致還是有個印象的。
“奴婢省的。”紫曉瞧着泠蘭的眼色,也知是強做的鎮定,也不去揭穿來,點頭應了,手下絲毫不敢慢着,靈巧的雙手操縱着木箅,将泠蘭養護的極好的青絲高高盤起,因的泠蘭發質好的緣故,也少了抹頭油的不便,些微的清水,秀發便極為乖順的按人的意願來,紫曉手下的動作飛快,但絲毫也未減少這手下工程的質量,不多時,一種清麗婉約之美便綻放在紫曉的手下。
泠蘭瞧着一切已經完備,正欲端起小廚房裏熬好的藥粥大快朵頤時,紫曉已見機的捧起那青玉小碗,用調羹将如白玉般的米粒搗的碎些,也好入口,也入了味,細細攪了幾回,紫曉見勺裏的粥仍冒着熱氣,絮絮吹了兩下,便欲送入泠蘭口中。
泠蘭見狀,不由的大窘,雖是被伺候慣了的,但如此行徑也是教人大汗無比的,只好奪過紫曉手中的活計,自己親自“掌勺”,細碎的米粒入口即化,帶着中藥的清香,藥材中的微苦,也因的廚子的技藝好,發揮出來而又不讓人厭惡,嘗起來倒也是不錯的。
用完早膳,泠蘭便将一早便侯着的太醫君尋請了過來,君尋瞧着泠蘭的面色已經回轉了幾分,但聽了紫曉的敘述,也覺着擔憂的:“除了夜間盜汗,發噩夢,娘娘身子可還有不适之症?”
“本宮尚好。”泠蘭經得早上那麽一擺弄,心情自也是好了不少的,便輕描淡寫的說着,似是極為不在意的,心中卻是微微有些詫異,雖是個忠心的,也不至于如此挂心,反倒是有些道不明的暧|昧之感,如是,泠蘭不由的瞧向那太醫的面容,先前也未仔細的瞧,尚覺着面善罷了,如此下來,便愈發覺得熟悉,此等仔細瞧來便發現這太醫生的極好,面冠如玉,極是耐看,與泠蘭的面容倒是有幾分相似的,那雙星子般的鳳眼,似是在極深沉的夢裏見過,只是這夢太過支離,因的泠蘭一直沒印象。
“娘娘,微臣以為,娘娘受驚了,只是娘娘身子虛寒,不宜大補,須輔之以啄飲,細細調養才是,在下開了些清單,皆是娘娘适宜的飲食,還望娘娘能以身子為重,多多保重才是。”君尋這番話說的有些不倫不類的,但是他接觸到泠蘭的目光便一時熱血上腦,也未曾管束的了自己的言行,話畢,君尋自是有些面熱的,畢竟自己與泠蘭還未曾說過如此貼近的話語,轉而想着男女大防尊卑之類的,便擺上了純臣的表情,看不出一絲端倪。
“這位太醫所言極是,本宮自是以身體為重的,有勞先生了。”泠蘭嗅的君尋話語裏的古怪,但總歸是捕風捉影,也不好開口相詢,便按捺住了內心蠢蠢欲動的好奇,故作生硬。
“如此,微臣便告退了。”聞的泠蘭生疏的言語,君尋自是心酸無比,但思及自己身份,也是覺着無法兒的,只好咬牙,抑住了內心的酸楚,面上仍是從容的,從前種種走馬燈似的在他眼前晃悠,君尋只覺得一陣陣的恍惚。
“退下吧。”泠蘭似是與君尋心有靈犀似的,一種莫名的酸楚襲上心頭,俄而便消散的無影了,惹的泠蘭好生詫異,也不知這情緒從何而起,擱在心裏頭的句子忽的又重現腦海“春心莫共花争發,一寸相思一寸灰”,從前是她懵懂,瞧不出裏間真意,如今的她竟是在這場合頓悟了,瞧着君尋有些茕茕的背影,泠蘭只覺得胸臆又是一陣難受,也許,這位便是李泠蘭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吧。
君尋……
泠蘭無意識的呢喃着,轉而便釋然了,那股子沉在胸間的難受似也散去,難為紫曉了,想來君尋也算個身份重要的人,不輕易請來的,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