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西尼爾猛地轉身,瞳孔驀得一縮。
原本圍繞在周圍的學員們, 仿佛摩西分海一般, 自覺地為許盡秋讓開了一條路。
訓練場頂端的強光燈打在許盡秋的身上,将他的臉照的有些模糊。
但是西尼爾仍舊感受到一股難以忽視的目光, 硬紮紮地落到了自己的身上。
而在西尼爾的身後,周淮笙那仿佛刀子似的視線,也同樣不曾移開。
前後夾擊, 西尼爾的額頭慢慢滲出了一層薄薄的冷汗, 但是他不敢伸手去擦。
西尼爾總有一種錯覺, 自己只要自己一動, 就會被立斃當下。
理智上, 西尼爾明白,當着這麽多人的面,無論是周淮笙還是許盡秋, 都不可能對自己做什麽,但是那種情感上的恐懼,卻并不是西尼爾此時能夠控制的。
許盡秋頂着無數人的目光,施施然地走過了那一條讓開的過道, 站在了西尼爾的面前。
看着西尼爾額上的細汗, 還有那微微抽動的面頰,許盡秋忽然笑了笑,又問了一遍, “你信嗎?”
憑良心講, 許盡秋語氣和緩, 完全是一副誠心發問的架勢,但是西尼爾卻猛地後退幾步,活像站在自己面前的是吃人不吐骨頭的惡獸。
西尼爾幾乎是下意識地開口,“我不信!”
許盡秋微微挑眉,“為什麽不信?”
西尼爾一噎,這還用問麽!
他一直認為許盡秋和周淮笙之間有什麽不可告人的錢權交易,他們怎麽會結婚?!
當然,這樣想的其實也不止是西尼爾一個人,幾乎所有看過那個視頻的人心裏都有點兒猜測,畢竟,在那個視頻裏,兩人可是極度親昵,周淮笙甚至能夠縱容許盡秋揪住自己的衣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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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原本很多人對許盡秋和周淮笙之間的關系只是半信半疑,但是看了那個視頻之後,幾乎是立刻就肯定了。
如果他們之間沒有什麽不可告人的關系的話,為什麽要如此寵溺!
·
可是詭異的是,許盡秋實話實說,不光是西尼爾,就是那些前來圍觀的學生也是滿臉的不相信。
許盡秋琢磨了一會兒,或許,是人更願意相信自己所構建出來的虛幻吧。
尤其是,有些人不願意承認是自己技不如人,對于比自己強的人,他們總愛編出一套理論,比如,他一定是和上司有暧昧關系。
許盡秋沒有再就這個問題糾結下去,他直視着西尼爾,平靜地開口,“機甲學院,實力才是一切。來一場?”
西尼爾其實很不想答應的,他畢竟親眼見識過許盡秋的實力,但是接下來,許盡秋的話卻讓西尼爾改變了注意。
“不用機甲,這裏施展不開。”
“好!”西尼爾立刻答應了下來,像是害怕許盡秋反悔一般,但還是梗着脖子又補充了一句,“希望你不要後悔。”
許盡秋只是無所謂地笑了笑,“我當然不會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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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機甲的話,西尼爾還是對自己的實力很是自信的。
雖然操控機甲用的是精神力,但是西尼爾的出生在一個大家族,從小就面臨着被綁架的危險。所以在加托裏星的時候,西尼爾的父親就特意請人來教過西尼爾格鬥術。
許盡秋的精神力再高又能如何呢,身體素質不行,到底還是要在自己的手底下飲恨!
西尼爾信心滿滿,而站在他對面的許盡秋,看起來情緒就不怎麽高。
而這看在西尼爾的眼裏,就是許盡秋已經後悔了,但是不好意思開口拒絕,此時正蔫頭耷腦的呢!
周淮笙抱臂站在一旁,姿态十分輕松,甚至給人一種看好戲的的感覺。
不過,視線落到許盡秋身上的時候,他身上的輕松之意頓時收斂了不少。
·
他在不開心。
周淮笙在心裏篤定地道。
可是許盡秋為什麽不開心呢?
手指在彎起的手臂上敲了敲,周淮笙卻猜不透。
好在,在許盡秋潛移默化的影響下,周淮笙在意識到自己猜不透許盡秋究竟為什麽不開心的時候,首先想到的就是直接開口詢問,而不是猜來猜去。
有的時候,很多不必要的誤會,就是因為交流不夠而産生的。
心有靈犀只是一種美好的願景,事實上,人很難完全猜測出另外一個人到底在想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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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周淮笙斟酌着待會兒該如何開口的時候,訓練場中的格鬥已經拉來了序幕。
無數興奮的學員證開着自己的通訊器,準備将這一場給錄下來。
開場之後,西尼爾十分有“紳士風度”地讓許盡秋率先攻擊。
許盡秋看這西尼爾的目光很是古怪,“不,還是你先來。”
西尼爾原本還想再謙讓一番的,但是許盡秋的下一句話,卻讓西尼爾改變了自己的想法。
“我不欺負小孩子。”許盡秋這一句話說的極其認真。
西尼爾臉色一變,幾乎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攻了過去。
甚至觀戰的很多學員們都還沒有反應過來。
“西尼爾的格鬥術是被幾位格鬥大師從小教導的,這一次,許盡秋大概是懸了。”
“不可能!”沃爾特堅定地道,“我相信老大!”
沃爾特身邊站着的是西尼爾的老鄉,聞照月。
聽沃爾特如此無腦地相信許盡秋,聞照月也很是無奈,他和西尼爾同樣來自加托裏星,西尼爾的家族完全可以用加托裏星的土皇帝來形容。
聞照月雖然見識過許盡秋的機甲實戰能力,但那是機甲實戰,考驗的是精神力,而現在可是□□格鬥!考驗的是兩個人的格鬥技巧!
“雖然我很看不慣西尼爾,但是……”聞照月冷冰冰地道,“在格鬥術上,我不得不承認,我不如他。”
沃爾特立刻接上了一句,“你是你,老大是老大,你做不到的,不一定老大就做不到!”
聞照月:……
他不準備再和沃爾特這種小迷弟掰扯,等到結果出來,想必沃爾特就會冷靜一些了。
·
訓練場中,西尼爾沖上去的時候耍了一個心機,明面上他是準備攻向許盡秋的左側,但那只是一個假動作而已,在靠近許盡秋之前的那個0.001秒,他倏然變勢,直直落向了許盡秋的胸口!
旁人甚至能夠聽見拳頭落下的破空聲。
這一拳要是落實了,許盡秋怕是要重傷。
下一瞬,許盡秋終于出手。
他的動作其實很簡單,平平淡淡地擡起手,平平淡淡地捉住了西尼爾的拳頭,擋住了對方的去勢,手腕一甩、一帶,西尼爾就控制不住地往一側拐去,順勢摔了一個狗啃屎。
衆人:……
許盡秋轉過身,又是随意地一擡手,巧而又巧地将再次攻擊過來的西尼爾甩了出去。
這一次西尼爾大概是有了準備,不再是狗啃屎的姿勢,而是摔了一個屁股蹲,隐約有咔嚓的聲音響起,也不知道是不是摔裂了骨頭。
不過,看西尼爾一瞬間扭曲的神色,許盡秋猜測,應該是摔裂了。
接下來的三分鐘,西尼爾給衆人完美地展示了什麽叫做垂死掙紮。
無論西尼爾使出什麽招式,卻半點兒不能給許盡秋造成哪怕是一點兒的困擾。
許盡秋一直是那麽淡定,舉手投足間滿是從容,與神色逐漸猙獰的西尼爾形成了強烈對比。
一分鐘後,西尼爾已經再沒了爬起來的力氣。
現場鴉雀無聲,只有西尼爾呼哧呼哧的喘氣聲,以及許盡秋逐漸靠近的腳步聲。
西尼爾睜着眼睛,頂部強烈的燈光照在他的眼睛上,讓他的視網膜上出現了大塊的白斑。
他整個人呈大字型倒在地上,手腳因為力竭而微微抽搐。
腳步聲在他的耳邊停下,許盡秋的陰影覆蓋住了他,替西尼爾擋住了頭頂刺目的照明燈。
好一會兒後,西尼爾眼前的白斑消失,出現了一張清隽淡漠的面容。
西尼爾咽了咽口水,倔強地道,“這一次是我輸了,但是下一次可就不一定了!”
許盡秋垂眸和西尼爾對視,最終什麽也沒說,轉身離開了訓練場。
而等周淮笙也消失在訓練場後,仿佛是解除了什麽封印一般,整個訓練場頓時喧嘩了起來。
沃爾特重重地排在了聞照月的肩膀上,臉上是藏都藏不住的得意,“怎麽樣,我就說,老大肯定能贏!老大天下第一!”
聞照月一噎,半晌後,到底還是受不住沃爾特那一副欠揍的得意面孔,冷冷地道,“那你覺得,許盡秋和周上将,誰更強一些?”
這下換成沃爾特噎住了,吭哧了好久後,沃爾特才憋出來一個他自己很是滿意的答案,“他們兩人,不相上下!”
“天生一對!”沃爾特身後,班晴雪幽幽地補上了一句,她看着許盡秋遠去的背影,紅唇緊抿,似乎是終于下了一個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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機甲學院的學生大都有慕強的心理,實力才是一切。
許盡秋先是在機甲實踐課上以一己之力硬剛周淮笙,而後又當着衆人的面,将公認格鬥術最強的西尼爾按在地上摩擦,他的實力,再無人會質疑。
在場的人心裏的想法開始微妙地改變,只覺得西尼爾的所作所為,和跳梁小醜相差無幾。
在機甲學院,實力就是一切。
見證了許盡秋的實力之後,絕大部分學員所想的是如何才能和許盡秋一樣強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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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被衆人看做是标杆的許盡秋,此時又回到了舷窗之前,撐着腦袋,看着窗戶外面無盡的星空。
學院星已經變成了宇宙中的一個漆黑的小點,還在逐漸遠去。
“你在不開心。”忽然,周淮笙的聲音在許盡秋的身側響起,“在想什麽?”
其實,在周淮笙走過來的時候,許盡秋就已經發現了,只是他不想動彈。
沉默了好一會兒後,意識到自己不回答,周淮笙大概不會善罷甘休後,許盡秋終于緩緩開口,“我想起了地球。”
周淮笙的臉上是明顯怔愣的神色,他沒有想到,會從許盡秋的嘴裏聽到這個答案。
但很快,似乎是又想起了什麽,周淮笙幹脆盤膝坐在了許盡秋的身側,和他一起看着宇宙中閃爍的群星。
忽然,周淮笙忽然開口,“小時候,我住在一個名叫南魚星的星球上。”
許盡秋眉心動了動,在聯邦現存的宜居星球上,并沒有南魚星的名字,同樣的,地球也是不存在的。
難道……
許盡秋的心裏剛升起一個猜測,就聽見周淮笙接着道,“我七歲那年,南魚星徹底崩解,我是最後一批撤離的居民。”
許盡秋張了張嘴,卻一時間不知道該說點兒什麽,最後只能沉默。
但是心裏已經隐隐有了猜測。
周淮笙……他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安慰自己嗎?
用自己的傷疤,去安慰別人。
這個猜測讓許盡秋心尖微微一顫,說不清是心疼還是感動,亦或是更多無法言說的感情。
周淮笙望着舷窗外,不知道多少億光年外傳來的星光,緩慢而低沉地開口,“那是一個很小的星球,大概有……”
他微微蹙眉,大約是在心裏計算了一下,使用了許盡秋能夠理解的一個置換單位。
“大約有三分之二個地球那麽大。因為地理位置很好,南魚星上的大部分時間,溫度都很合适,尤其适合植物生長。”
“幾乎所有的房子都被各種各樣的植物包圍,很多植物晚上也能發出朦胧的光,柔柔的,不刺眼。小時候,我很喜歡抱着一盆燈光草在附近亂轉。”
“南魚星的崩潰,就是從燈光草不再發光的時候開始的。”
周淮笙并不是一個好的故事講述者,好在他的聲音低沉又磁性,總會能吸引人聽下去。
“南魚星崩解之後,它曾經存在的地方,就變成了一整片的隕石帶,混雜着太空垃圾,徹底失去了生機。”
耳中仍舊回響着周淮笙方才講述的過去,許盡秋覺得自己的心髒微微發疼,為周淮笙,也是為了自己。
從某種角度而言,他們都是一樣的人,都失去了故鄉。
然而,許盡秋覺得自己或許還是要幸運那麽一點點的,至少地球不曾崩解,還有這重生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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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淮笙娓娓講述的時候,許盡秋已經将自己的視線從舷窗外收回,落到了那一雙正在不停開合的唇上。
他的唇有些薄,但看起來很軟,白色的齒列偶爾壓上,咬出了一個淺淺的小坑,在牙齒收回去後,又迅速恢複了原樣。
許盡秋不自覺地緩緩俯身過去,仿佛想要用自己的雙唇,驗證腦海裏的某種猜測。
周淮笙看着舷窗外的目光悠遠而悲傷,停頓了許久後,他緩緩吐出一口氣,試探地開口,“你願意陪我回去看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