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屍落野狗食
第三十九章
雲氏被噩夢纏了一夜,五更天便驚醒了。
任承忠心中有氣,昨日歇在了簡陋的偏院中。任素墨擔心母親,一夜守在房內,未敢離去。
“來人吶!”雲氏低聲淺喚,氣若游絲。
任素墨聞聲,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抓住母親的手,輕聲道:“母親,怎麽了?”
“素汐,素汐,我放心不下。你替我,替我去看看她。”
“父親下了死令,若我們再違背他的意思,恐怕對素汐更加不利。不如等天亮了,再去求過父親,想來他也還消了氣,到時候再去看素汐便可。”
任素墨雖這樣安慰,可雲氏還是覺得心慌,放心不下。想來平日裏任朱婉與任素汐關系最好,她又是老祖宗的心頭肉,便要任素墨去求她,讓她在老祖宗面前細語軟言幾句。
任素墨推托不過,只得起身往茗月軒中去尋任朱婉。
任朱婉還未醒,任素墨拉着廣丹好生言了幾句,後者才頗是為難的應下,入了寝房把任朱婉喚醒。
被攪了清夢的額任朱婉很是不悅,“我早就勸過她離碩王遠一些,她卻不聽,只顧惹火上身,這會兒又來找我救火。我又不是什麽菩薩,能怎麽救她!”
廣丹聞言,連連稱是。
可任素墨親自來求她,她也不好拒絕,只讓廣丹去回她道:“便說天亮了我就去和老祖宗說,讓二嬸和二姐姐放心。”
一時昏昏,又睡了過去,等她再醒來的時候,廣丹卻不在房。
任朱婉氣惱不已,喚來門口值夜的丫鬟進來一問,才知昨夜裏任素汐于柴房中自盡而亡。待廣丹回來,直說那場面血腥,令人作嘔,老祖宗大伯父幾人,正在正堂說話。
她匆匆裝扮得當,也往正堂去了。
老祖宗坐在正堂上,垂淚不止,直罵任承忠下手太狠,将她的好孫女給活活逼死。任朱婉走上前,撫慰老祖宗,靜靜觀望着一切。
雲氏貌似還不知道消息,任素墨倒是在,卻也已經哭成了淚人。她的目光一一掠向衆人,卻在任素言臉上捕捉到一絲得意與兇狠。
她還沒琢磨透,任素言已經朝她望了過來。
兇狠,鄙夷,不屑一顧,各種目光交織在一起,讓任朱婉沒由來顫上一顫。最近這段時間,二房接連出事,如今任素汐命喪黃泉,她堅信這件事情一定與任素言有關。
可她什麽時候做事這麽狠辣決絕。要知道她雖是習武之人,心思卻比文人還要軟上三分。
任素汐,真的是她殺的嗎?
任素言的目光再一次與她的相接,她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竟露出了一絲笑容,仿佛在肯定她的想法。
任朱婉頓時頭皮發麻,風聲鶴唳,于是趕緊垂下頭,不再看她。
她第一次覺得這個女人可怕。
任承忠面露悔意,垂着頭連連嘆氣。他沒想到任素汐竟如此貞烈,為失顏面而自盡。他原本只是想教訓她一頓,總歸不會要了她的命。
沒想到...沒想到啊。
“遣人去買一口上好的棺材,就葬在我們任府的祖墳裏。找幾位大師,為她超度,只求這丫頭來生能尋個好人家。”老祖宗掩面而泣,朝李氏吩咐道。
“不可!”
李氏還沒來得及應下,便聽到任承忠的反對。
“依禮,她尚未出閣,只能另尋墳地,不能葬在祖墳。”
大岳的風俗便是女子要葬去夫婿家,若是未出閣早夭的女子,只能另置墳地下葬,不能入母姓家祖墳。
老祖宗當下都要跳起來了,手中的雀頭杖震得極響:“你這個當爹的,難道連一點良心都沒有嗎。素汐可是被你活活逼死的!”
任承忠垂下頭,眼中似有淚光閃爍。
恰時,任素言走向前,道:“五妹妹性子貞烈,倒可以葬入任家祖墳。只是若傳出去五妹妹為情自盡,再葬入任家祖墳,恐怕太子那邊,二叔便難交代了。”
世人皆知,她傾心于碩王。她為碩王自盡,任府厚葬,這讓太子作何想法。
果不其然,任承忠的臉色沉了一沉。
“二叔,不如借這個機會,向太子貴妃表一下忠心吧。”
任承忠朝她看過來,眸光不解。
“五妹妹是為情自盡,傳出去只能平添麻煩,倒不如放消息說這是二叔您對她不守女道的責罰。太子曉得您對妹妹責罰力度如此大,也會當您別無二心,不再懷疑您與碩王暗通款曲。”
任承忠點點頭,覺得有道理。
一直默不作聲的任素墨耐不住開了口。她雖然總覺得這個妹妹惹是生非,可總歸是一母同胞,看到她到死都要被利用,自然于心不忍。
“父親。素汐的名聲已然敗壞,如今她屍骨未寒,您卻還要利用她,只為您的仕途嗎?”
任承忠冷哼一聲,道:“我這是為了自己的仕途?若得罪的太子,我們整個任府都......”他沒再說下去,只道:“既然她的名聲已然敗壞,便再敗壞些又有何妨。人都死了,還要名聲做什麽。左右不過一具屍體了,差人丢去亂葬崗,命人把消息傳出去吧。”
饒是任素言早知自己的話任承忠一定會聽,卻沒想到他竟答應的如此痛快,要知道死去的不是一只阿貓阿狗,可是他的親生女兒啊。
老祖宗面露不忍,卻終于沒有開口。兒子所謀之事,皆是為了保任府千秋萬代,這也是她夫君在世時的謀策,她雖心疼不忍,卻不敢摻和。
任素墨爬到任承忠的腳邊,含淚勸道:“父親,您不能這麽無情啊。”
“素墨,那些禮節是做給活人看的,你小妹既然已赴黃泉,我們做那些又有什麽用。活着的人,總要活下去的。”說罷,他便拂袖而去。
任素言也覺無趣,轉身走了出去。
時至中午,任闵從外頭回來,似乎聽到了風聲,還未喝上兩口茶,便火急火燎的往外趕。
任素言正在院子裏賞花,見兄長匆匆而過,不由得喚了一聲:“兄長。”
任闵聞言,轉過頭來,看向她。她緩緩走上跟前:“怎的午膳都沒用,便往外趕?”
“還不是二叔淨做些糊塗事。五妹妹怎麽說也與我們是同姓同根,怎能抛屍亂葬崗。我這邊去把五妹妹的屍首尋回來,尋塊墓地,好生安葬。”任闵急道。
他還未歸府便聽說了任素汐被任承忠打死的消息,心下不信,回到府中才明白事情始末,得知任素汐被抛屍亂葬崗,于心不忍,這才火急火燎的出門,想要把她的屍首接回來。
就算在太子面前表忠心,也不用這樣。
“哥哥。太子與碩王争鬥多年,國都中四處都是眼線。你此去若是被線人看見,二叔所做,豈不白費?”任素言輕聲道。
“難不成就讓五妹妹的屍首,成了野狗的盤中餐?”任闵不忍。
任素言不語,她看着兄長這副模樣,不知該喜還是該憂。她們大房是武将,是血灑戰場的豪情壯士,心地卻遠比那些賣弄計謀的文士要善良幹淨的多。
“我聽二妹妹說,這還是你的計謀!”任闵一雙英眉倒蹙,直勾勾的盯着她,見她半日不語,只重重的嘆了口氣:“這些時日,不知為何,兄長總覺得你變得涼薄了許多。素言,這不是你。我知道你在氣二嬸與母親處處作對,氣素汐時常刁難素如。可我們總歸是一家人,你怎麽能這麽做。”
任素言一時苦笑,半句話都說不上來。如果兄長知道任素汐是被她殺死的,又會怎做。
兄長啊兄長,你可知,這世上誰人都可以善良,唯獨我,唯獨我這一世沒有辦法做一個純良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