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末緒、矢尾和我蹲坐在地上,圍成一個圈,縫針靠在末緒肩上,矢尾抱着兜割,我兩手空空。
那條人魚在我旁邊飄來飄去,長長的棕色頭發一下拂過我肩膀,一下又從我頭上垂下來遮住我的臉,尾巴時不時掃我一記。
「為什麽會有人想永遠活着?」
大蛇丸說,他想要學會世界上所有的忍術,不常見的忍術、失傳的忍術、族內傳承的秘術、禁忌的忍術……忍術之多無窮無盡,所以需要無盡的生命去一一探詢學習。
矢尾看我一眼,「難道你不想活着嗎?」
我點點頭,然後又搖頭,剛晃兩下覺得也不太對,卡在那裏。
「你覺得很奇怪,是因為你活着只是不想死而已。」
這句話超出我的理解範圍,就當我在找藉口,多年只需聽令的訓練營加上無光生涯早已磨滅我的思考能力,我蹲在那邊半天沒想通,不想死的活著有什麽不對?
跟我覺得大蛇丸奇怪有什麽關聯?
我的潛意識說了一句我無法理解的話,連潛意識都比我本人聰明。
直到我推着載滿一盤盤食物的車在實驗體居留區發送的時候,我仍在思索那句話,心不在焉地将餐盤放到食物窗口,引來一些暴躁家夥的罵聲。
不是每個實驗體都是自願的,自願與非自願的差別在居處大小。
說是居處,其實我覺得比較像牢房,鐵栅欄隔在走道和『房間』中,除了廁所有簡陋的隔間,其餘一覽無遺。
自願實驗體的倒不是栅欄,但要從外面看見裏面也輕而易舉,畢竟他們是來當實驗品,不是來度假的,總要有個觀察窗口方便讓觀察人員——一般而言是我,大蛇丸不太在實驗室以外的地方見實驗體——紀錄體征的數值變化。
我有點好奇在有我這個雜工之前,難不成大蛇丸親自動手?
應該是,我發現總教官的那個房間不就有個寫有數據的板子挂在每個人旁邊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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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神的下場是一個手抖,飯菜撒了點出來,栅欄後的人破口大罵,用的是我聽不懂的語言,不過看他的音量語氣表情總不會是在用力稱贊。
我看看尚有八分滿的碗盤,又盯了他三秒,忽然覺得收集別人的意見也好,于是開口問他:「你為什麽活着?」
他瞬間消聲,用一種警惕的眼神望着我,彷佛我下一秒就要出刀割他喉嚨一樣,迅速拉過餐盤躲到房間最深處的角落,仍然呈現警戒狀态,虹膜顏色變淺,尖銳的犬齒突出嘴唇,喉嚨傳出不友善的低吼。
他這樣劇烈拉扯,撒出來的食物比我弄掉的還多。
眼看得不到答案,我繼續進行我的送餐工作,不過沒再恍神,和往常一樣快速有效率,早點弄完早點回去躺着能想更久。
「謝謝。」
會這麽有禮貌道謝的人只有一個,我低頭看已經背對着我開始吃飯的瘦小身影,橘色的頭發和牆上跳躍的火焰相互輝映。
天秤重吾,他才來幾個月,好像是被大蛇丸發現有什麽特殊能力,自願跟回來,是近期實驗室的常客。
大蛇丸對人類和動物的混和實驗興趣減低的起始跟這孩子的到來有所關聯,他花費大量的時間在查閱典籍資料,想研究出能對人施放短暫最好永久增強實力的忍術。
我回到房間,爬進水缸,轉換成尾巴的型态沉入水底。
被大蛇丸掐着提起來的好處是那個姿勢讓我的尾巴要凹不凹要直不直的,心念一動,困擾多時的型态轉換就這樣莫名其妙學會了,果然沒有需求沒有進步。
可惜我沒能躺多久,一波又一波不尋常的震動,隐隐有愈來愈強的趨勢,震得天花板的砂土簌簌掉落。
一小團土塊砸進水裏,我認命爬出水缸,大蛇丸這幾天不在,就算他在這種事大概也是我去處理。
思索着實驗品中誰能造成如此大的動靜,我提着小太刀走沒幾步就停了下來。
長年幽暗的地道破了個大洞,滾滾煙塵中的身影有着一張熟悉的面孔,同為當期訓練營存活者的無光忍者手握鲛肌把柄,穩穩地将忍刀平舉離地,密布尖刺的忍刀刀尖直直對着我的臉。
他身後又走出兩個人,毫無意外,一樣是曾經的同事。
為首的鲛肌持有者面無表情地開口:「好久不見,荷禦。」
×
四下寂然,連最細微的動靜都聽不到,我想動動手指卻發現全身有如挂上極度沉重的枷鎖,和大地緊緊扣在一起,每一寸肌肉都動不了,身體彷佛不存在。
我連自己此刻究竟是個怎樣的姿勢都無從得知,只記得被打飛,不曉得撞到什麽,就變成這樣了。
看來這次的行動很重要,無光出了三個人不說,等在地面上的竟然有整整五隊霧隐村的忍者。
聽不見聲音,視線被遮蔽,動彈不得,不過既然還活着沒人過來結束我的性命,大概所有人都被大蛇丸拖去虐了吧。
不然就是我看起來已經死了,大家很忙沒空補刀。
我好累,一種從未體驗過的深深倦怠,心靈的、□□的,由內而外再自外向內,四肢百骸五髒六腑全浸沒在前所未有的疲憊之中。
我到外面的時候快到天亮的時刻,又經歷一連串打鬥,所以現在我臉上有點溫熱的感覺,是被太陽照射産生的嗎?
心底湧起了一股想親眼看看太陽的沖動,落在臉的溫度逐步升高,那股沖動也愈來愈強烈,強烈到明知眼睛見不得一點光也壓不住的地步。
當渴望已久的東西近在咫尺,只要除去那層遮蔽就能直面它,即使明白遮蔽不再會對自己有害,能忍住的人又有多少?
有一道微弱卻清楚的聲音說着:「機會稍縱即逝,這次不做就永遠不會再有下一次了。」
那聲音沒有重複,就說了一次,可每一個字都如同在腦深深刻下,一字還比一字重。
聲音成功了。
沐浴在陽光下,親眼見到太陽的渴望燃起滅不了的大火,燒盡最後一線猶豫,我掙紮着擡手去拿掉蒙眼布,枷鎖尚在,觸感猶衰,只能用意志力去『控制』手的移動,從終于刺入雙目中的光線判斷我成功了。
意外的完全沒有痛感,當初眼睛被改造完,訓練營的教官僅僅說了一句不能見陽光,我一直以為後果是跟那道大腦的控制符咒作用時那般痛得鑽心。
曾經存在我生活中最明亮的場景,是偶爾閃現在夢中的各色光班;後來,是大蛇丸的金瞳,但這些都比不上此刻的景色。
視力一時接受不了海量光線,一切模糊成明明暗暗的色塊,色塊與色塊間沒有明顯的界線,偶爾還會互相侵蝕融合。
有一坨黑色擠開別的色塊靠近,我眨眼睛眨了好幾下穩定狀态,一行又一行的生理性淚水劃過臉頰,才從黑影中散發著別樣光芒的兩個亮點辨別出那是大蛇丸。
三忍就是三忍,出場等于終結戰局,我一路抵抗到天亮勉強撐着沒死,他現身幾分鐘就擺平一切。
又過了一陣子,色塊之間的邊界稍微分明了些,不再大幅變換形狀,我才發現有個東西在大蛇丸後面淩空飄來飄去,而那東西的形狀長得很像……我潛意識中的那條人魚?!
我眯起眼試圖讓視野更穩定,用處不大,但還是有,至少讓我肯定了我的猜測。
人魚察覺我在看他,停下『游動』,像是他原本的目的就是吸引我注意力。
他嘴巴部分的色塊開合說着什麽,我依然聽不到聲音,不過我确定他不是在講他出現以來說的那句問我在哪裏。
指尖湧出了一點點的力氣,伴随刺骨的寒意,一點點祛除我無力狀态的同時也讓我一寸寸地發冷。
世界突然清晰,彷佛有人一鼓作氣掀開那層蒙在我周遭的濾鏡,一切回歸該有的形狀,所有聲音驀地竄入我的耳道,在腦中炸開來,轟轟作響,亂成一團。
我沒花心思去理清交雜的嗡鳴,睜大眼擡頭望天。
原來太陽不是金色的,是比大蛇丸眼睛更無法直視的亮白。
兩道淚水滑下我的臉,那不是因為感動,純粹是直視太陽過于刺激的生理反應。
淚水愈積愈多來不及滑落,視線又變得模糊,我才移開目光。
我人坐着靠着樹幹,不遠處有一灘灘的血,忍具散落各處,忍術痕跡一抓一大把,可是完全沒有屍體的蹤影。
大蛇丸坐在我身邊,樹蔭在他臉上交錯,因為戰鬥産生的紅暈猶未褪去,他的姿态很放松,見我朝他望去,笑了一下。
與此同時,那條人魚重複着的話總算被我聽進耳裏。
「找到你了,青鱗。」
大概是刻在身體裏的本能,我頓時明白了我現在的狀态,一切奇異的症狀都有了完美的解答。
就是這樣了,就是今天,我會迎接我的終局。
身體裏的冰冷愈盛,我擡手拉下大蛇丸放在我頸側量脈搏的手,回想我到他的實驗室當雜工後的種種。
矢尾說,我活着只是不想死。
方才回複的力氣以非常快的速度流失,我在它們散盡的前一刻,開口對大蛇丸說了一句話。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完結